「……………」
目见映现在眼前的那道身影,甚至无法相信摆在眼前的这个事情。她长久以来一直朝思慕想的那个人,志凡真的回到她的身边了。
那坐于电视机前的身影背向着她,握着拳头的手架着下巴托着头颅。也许现在打瞌睡,从后方能瞥见那后脑枃一下一下向前倾。
黑白电视机的光芒洒在志凡累透的身躯上,扬声器还流淌着低音量的欢笑声。这些柔和的杂音伴着志凡的睡眠,在正酣睡的志凡耳绊下化作悦耳的催眠曲。
不晓得是否久日不见,单是瞥见那被辛劳所夺去了朝气而变得佝僂的身影,心扉驀然泛起了一阵激昂。腹部剎时一阵鼓譟,梗塞于喉咙间的乾涸令呼吸有点困难。
独自留守在谁也不认识的小岛上,日日夜夜待在陌生的环境里。每天疲累地回到家却没有妻子所慰劳的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也没能看见亲爱的儿女日渐成长的模样。更甚者,说不定一日三餐也不定时。
思及至此,实在无法想像这些日子所承受的压力与孤独。而在这一天,她又能够用自己的双手去抚慰志凡的辛酸。
步伐一步一步迈上前去,越是接近便越是令人想念那曾经拥抱过的体温,以及那温柔地在耳垂下唤着她名字的嗓音。而最怀念的,是志凡那温暖心窝的笑靨。
长久以来的孤寂,长久以来的思念,再也不用逞强地独自支撑下去。两颗缺陷的心会再次融合为一,融化彼此的悲伤。已姐不再忍耐空虚的泪水,因为那个能为她拭去眼泪的男人终于回到她的身边。
她再也不是独自一人了。
「……我很高兴,我终于盼到你回来了。」
好不容易道出唇边的话语几乎花了所有力气,语调牵带着呜咽。若果稍作刺激一下的话,恐怕在眼眶上打转的眼泪便会溢出眼眸。
曲起身子从后环抱了志凡的脖子,明明没有觉得寒冷,此刻却莫名地感到非常和暖。尤其是传至肌肤的那份温度,倏地感动得几近落泪流涕。
埋在这宽阔的肩膀上,耳边细听着志凡稳定的呼吸。真想伴随着志凡,在志凡的怀抱下一同堕进甜蜜的梦乡之中。
「………到哪里去约会了?」
然而,这驀然划破静謐的嗓音,却全然不像是刚睡醒所发出的声音。
「誒?」大脑也未能了解顷刻间发生了甚么事,身体也剎时一怔没法反应过来。
直至环抱上去的手被轻轻地挪动,本该在沙发上熟睡着的人骤然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直瞪着志凡,黑瞳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志凡每一个动作跟表情。
瞥见了那张脸庞上没有丝毫悦色,头颅才开始思忖志凡刚才的说话。
彷彿有颗大石撞向脑袋,產生了错位感,那份衝击感更是迟迟未能消散。
「……你说甚么?」
可是志凡那冷峻的脸色更是纹风不动,不只没有对久日未见的妻子面露微笑,还一脸冷漠的神色双目渗透着不悦目瞪着她,简直把她置身于外的外人般看待。
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甚么事情,本以为是温馨的相聚为何会分歧以对。渴求志凡能对她坦言怎么回事以致用那双眸目瞪着她,但一对上了志凡的目光,那份惊愕始终縈绕不散。
「你在胡说甚么呢……?」也没有察觉到垂在身旁的手在微微颤动着。「你怎么一回来就怀疑我呢……?我要出去是因为要拿孩子的药。」
志凡那质疑的态度始终毫不动摇,甚至不愿施予半分信任,对她的解释感到嗤之以鼻。不只委屈的心情在胸口上氾滥起来,原先仍在喜悦的心情亦讽刺地消逝了。
面对丈夫的怀疑,彷彿置于与志凡建起隔阂的世界。明明期待已久的会面正映在眼前,落于黑瞳上的志凡却像是遥远得伸手无法触及。
悲愤与哀伤同时在充斥着身躯,彷似堕进了看不见底的漆黑漩涡之中,无法逃离的绝望感缠扰着她。只有一丝丝疼痛在回应着悲伤,但愿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魘。
「少骗我,有人告诉我了。今天你跟一起踏单车了?」
每当那冷峻的嗓音道出一句话,心脏便紧紧揪痛着。单是垂听旁人的片面之词,志凡的心底里大概已经认定了她的背叛,只等待着她的狐狸尾巴冒现。
可是她确实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志凡的事情。儘管这段日子有多空虚寂寞也好,坚定不移的心始终系在志凡的身上。
而志凡──却期望着这样的结局吗?
对志凡来说,她只是丈夫不在便会走向别人怀抱那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吗?
「单车……?」再思忖下去的话,头颅也快被昏眩感给填满了。不只如此,单是待在这里继续进行这样的对话,似乎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一直以来,因为远在接触不了的志凡,她才能坚强地熬过了所有难关。
若果等待她的却是这样的局面的话,她之前的坚持又算是甚么呢?
「对啊,表姊夫跟我说了,看到你当时跟一个男人一起踏着单车。若果你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的话,又怎么会有人看到呢!」
再也抑压不住嘶吼的叫喊,志凡被愤慨所支配了般,怒瞪着她的双瞳也快要被赤红给沾染了。
蕴酿在腹部的鼓譟牵起了胃部的绞痛,那激昂的情绪也按捺不下快要吞噬所有思绪,甚至连呼吸也让她感到痛苦。
「……我的确有做过那样的事。」
紧咬着下唇,夹着呜咽的言词逐渐吐出唇边。
经志凡这么一提,她也忆起了今天的事情。要到稍远的地方于是乘坐了单车的后座,拥着坐在前方那位男性的腰间。
在行走的那段路途上,她亦似乎遇到了志凡的亲戚。但却由于距离太远,于是未能确认清楚便已经被载到别的地方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志凡的表姊夫没错了。
对于这位亲戚并没有甚么印象,在脑海中印记着的亦不是甚么好形象。那个瘦长身子的男人,总是露着一脸猥琐的神色,而且言词亦夹杂许多粗言污秽语。个性不只没有品德,还是个多嘴八舌的男人。
单纯且思想简单的志凡被这个男人的言词骗过了好几次,虽则只是个玩笑但志凡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正因为志凡是这么一个人,很随意便相信别人,亦因此大家也很爱捉弄他。
然而,志凡却唯独不相信她的说话。
「真是天大的玩笑,」
这么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
「那个男人是我弟!当时我弟载我一起去看我爸!这有甚么错!」
赫然,志凡的脸庞被惊愕给夺去了。难以置信般怔住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目瞪着她的神色。可是映在眼瞳上志凡的脸孔也逐渐模糊起来,有甚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溢出。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我弟弟!」
志凡沉默了,但泪如雨下的双瞳却看不见此刻志凡脸上映现的是怎样的表情。
也不是不能理解志凡为何会有这种反应,毕竟被逼分隔两地的她也抱着同样的担忧。会担心志凡有没有三餐温饱,担心志凡会不会太过辛劳,担心志凡是否太勉强自己,担心志凡没有人照顾他的起居……担心志凡会不会有外遇。
但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根本无从得知志凡的情况。所以她能做的是,相信志凡。
儘管明暸志凡为了生计得要离家的不安、工作的辛苦还有各种担忧与畏惧,但她在这段灰暗的日子也是不好受的,志凡有思虑过吗。
不只失去了丈夫的依靠,还得要独自抚养两个小孩。婴孩的花费还不只一般的昂贵,纸尿片奶粉药甚么都要钱,有时候身上的金钱根本不足以吃一顿饭,也只好饿着肚子给孩子最好的。
有时候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也只能找母亲帮忙。可是也不能一直找他人求助,有甚么都得自己熬下去。就算没有钱,想去打工赚几分钱又怕人言可畏,给丈夫掛上难听的说话。
在这些压力与不安之下,唯有对志凡的信念让她能够继续向前走。
结果呢?「我也是很辛苦的啊!」
她所努力的到底是为了甚么。
依然一言不发的志凡带着踌躇的目光注视着她,那微啟的唇边似乎欲想对她说些甚么,却又欲言又止。静謐的空间只回响着这凄厉的泣呜,志凡始终没有对她说一句话。
而在那张脸庞上,却漾起了愧疚的表情。
"对不起"──这么一句说话,志凡比起亲口对她说,只愿把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不过她亦不会因此而对志凡感到失望,毕竟从一开始便没有期望过志凡会说这种说话。
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从没有向任何人低头过,又怎么能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原谅呢。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哭了多久,只隐约记得自己的呜咽划破闇夜的寧静,在耳边迂回不断。直至眼泪殆尽,零落的哭声点缀了这个黑夜,在不知不觉间才停止了哭泣。
好久没有像今次哭得这么伤心。
佇在窗户前的她,哭得红肿的双目呆滞地眺望着夜空。一望无际辽阔的空际,被黑幕给掩去了一切,唯有守护着夜里的月亮依旧散发着那雪白无瑕的月色,温柔地包裹住她的身躯。
冷风从窗户的缝隙渗入,沾有冷意的风剥去了颊边的温度,同时亦带走了那些积聚过多的思绪与烦嚣。头颅空白一片甚么都没有在思忖,凝望着明月感觉所有鬱闷的情感都不见了。
志凡佇立在身后不远处,相隔一段距离遥远地注视着她的背后,却没有靠近。一直在远处守护她到哭声制止之时,但这段无声的隔阂却让他们的心渐渐越行越远。
凋零的枝叶阻播了月夜的身影,晚风冷颼颼地吹拂着树干。枝干不断摇曳着的落进眼瞳上,一片片快将枯萎的树叶在眼底下掉落了。
再老的树还是有枯竭的一天,爱情亦是一样。
曾经认为天长地久的爱,也只不过是一剎的过眼云烟。人的心也像树枝那般摇摆不定,最后甚么都没剩下吗,有谁又能保証志凡的爱真会像他当初所言一般细水长流呢。
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只是陷进谁人的圈套,被命运摆了一道。
直至那一天,目见眼前的光景后,她更是放弃了所有希望了。
佇在马路的彼端的,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黄皮肤偏向黑色,过于肥胖的身体显得很笨重而失去美感,脂肪长满在脸颊手臂大小腿跟肚皮下,以致那丰满的胸部亦只是一团肉令人倒胃口。
这个女人是同住在一个小区的街坊街里,在耳口相传之间据闻是一个风骚的女人。何种程度的嫵媚她并不知道,但据说是已有三个小孩的妇人,孩子的父亲是谁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谜团。
事实上她并没有亲自与这个女人有任何接触点,也没有这个必要。倘若有机会,她亦不想与这个女人扯上任何关係。
这女人完全漠视了自己那丰硕的身材,还穿上格外暴露的连衣裙。这没多少布的衣裳彷彿在炫耀那全然不让人羡慕的丑陋身躯,配上那张浓妆艷抹恐怕对方非常满足于这个装摆,甚至在大街上摆弄姿色。
即使成为了人妻跟人母,她也尚算有几分姿色。但即使是她,也对那种妆容吃不消,更何况是穿上那种姿态示人。
然而纵使是这种女人,身边却有个男人。
两人不顾行人的目光,彷彿置于二人世界般相互依偎,甚至做出各种无法直视的亲暱行为。本来打算视为脏物而厌恶地别开目光,直至那个男人的脸庞映在眼瞳上。
不是其他无关係的他人,而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那个男人。
「──志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