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齐食了些,觉得略有些不适,心里唐突突,略抬杯子,示意怀宁斟茶。
茶是上好菊花茶,一朵一朵在沸水里煮开,花瓣舒展,随着轻微波动而轻轻浮动,闻起来香,淡淡的香却钻人心脾。
怀宁一手托底,一手抬把,小心斟茶。
突闻门口一阵骚动,奴仆报了声,二少爷到,掀开门帘,一高个男子身后跟着一众仆从而入,怀宁好奇,飞快的抬头瞟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她惊的手一哆嗦,茶水溅了稍许出来。
这茶水滚烫,溅到指尖,有些吃痛,怀宁被这突地一烫,虽然很快咬住牙关,但还是小小惊呼了一声。
裴齐本在跟二少爷见礼,余光扫到,眉头微拧,不动声色从怀宁手中接过茶壶来,自然而然的将茶水斟满,然后放置桌角。
裴淮眼尖,他五官生的比裴齐更温软些,裴齐是俊朗型,性子也大气豪爽但就是嘴贱的很。
这会儿见向来冷面的裴齐竟如此细心周到的对待一个小丫头,忍不住生了调侃之心。
裴淮嘴角带笑,虽面朝着裴齐,眼神却落在怀宁身上,三弟弟寻的丫鬟用的可是不顺心?连斟茶倒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若哥哥将我那心腹丫鬟将……
裴齐略有恼恨,他这事做的隐蔽,被裴淮当场揭出来,祖父素来重规矩,怀宁必定会挨训,到时候他出手拦也拦不住。裴齐冷了神色,正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解了这困局,这裴淮却突然止了音,声音戛然而止。
裴淮见裴齐神色冷了下去,心中暗自得意,想着自己在弟弟面前吃了那么多亏,今日可得找回场子来,他倒不是心坏,只是在他心中,奴婢嘛,不过是个物件,就算这小女奴在弟弟面前多受宠又如何,以后还能登堂入室不成?他今日也只是想使计让裴齐的人吃了规矩,落了裴齐的脸面。
左不过是在自家府里,裴齐最多不过是挨顿老太爷的骂,他裴淮自小可是因为裴齐被老太爷骂了不知多少顿,有裴齐在身旁,他准挨骂,还得被骂的个狗血淋头。
说着,怀宁突然飞快的抬头瞅了他一眼,就那一瞬,裴淮瞧清了怀宁的面目,心里一阵抽动,这不是以前那个扫地的小丫头吗?她怎地成了裴齐的小丫鬟了。
怀宁心里思绪复杂,她原是出于好奇,抬头瞅了裴淮一眼,她怎么在这遇上老熟人了,一时生出他乡遇故知之意,心中激动,失手了。还好裴齐及时接过,她垂着头,正平复着心中的波动,却听着裴淮突然开口为难人,这时缓过神来,算是明白了,只不过是裴淮这人长得像故人罢了。
心情如同作过山车一般,怀宁强压难受,心里毛痒痒的,终究是按耐不住,又抬眼瞟了裴淮。
这时裴淮就立在裴齐案前,距离近了许多,怀宁将他面容瞧了个清楚,那眉眼是有几分神似,但他说话间的神态却和故人完全不同。
他是温柔如水的,而裴淮是咄咄逼人的。
怀宁敛了心神,自己在这地儿呆了有小一个月了吧,每日清晨醒来后总会恍惚一阵,总觉得这还是一场梦,自己仍然没有醒来。
裴淮突然止了嘴,裴齐好生奇怪,瞧着裴淮一脸呆滞,神色哀动,眼神紧紧落在他身旁的丫头怀宁身上。
裴齐虽不知其中明道,但也察觉裴淮对怀宁的心思可不单纯,他十分不爽,微斜身挡住裴淮的视线。
老太爷在上头瞧着这二孙子不知是不是又犯浑了,搁在三孙子面前立了这么久,这俩孩子都是他身边长大的,他晓得这两人本性是好的,但这老二,心眼子小,老喜欢耍些小聪明,却又没有老三心眼多,常常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么大个人了,还同小时候一样,喜欢跟弟弟较劲。
老太爷忍不住唤他,老二,你搁在那做甚么?
裴淮回神,敛了心绪,躬身道了句,和三弟多说了几句罢了。
老太爷面露不悦,心想这两小子打小不对付,有什么好说的,想必这老二又吃亏了。你两兄弟有什么话待会再说,你回来的迟了,我在这侯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来叫我一声祖父,想必你个仔东西心里就没把我这个祖父放在眼里。
以往裴淮都要斗上几句,今日他兴致不高,低声下气道了歉,给几位长辈说了几句讨巧的话,便端坐在一旁喝闷酒。
裴齐心里也不爽,裴淮离开时,那哀切的眼神落在怀宁头顶,被他瞧的个正着。他事后略一思索,怎地裴淮来了,怀宁就出了岔子。
怀宁平日是有些不讲规矩,到那是在他院子里,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是喜爱她那番鬼机灵的模样,但这不意味着她就不懂规矩。怀宁起初就是大太太送过来的,那必然是调教好了的。
裴齐又瞧着怀宁低垂着头,神色低落,心里突地起了个荒唐念头,难道怀宁和裴淮之间有些什么事?
那也不合理啊……
裴淮比他年长两岁,两人都是太老爷跟头长大,有裴淮在的地方就有他裴齐,怀宁岁数比他还小。怀宁又是个女娃娃,能和他们两男孩碰上面的地方也只有太老爷院里,那更不可能撇开他了。
裴齐乱了心神,他晓得自己性情冷淡,不如哥哥的好性子讨喜,虽然老太爷心偏向于他,但老太爷与哥哥才是亲近的。他小时候虽然被老太爷搂在怀里习字,哥哥被罚着扎马步,但他晓得,老太爷心都在哥哥身上,只要瞧着哥哥神色稍有不适,就马上叫停,唤人送了糖水糕点过来。
往日家宴也是,裴淮经常迟来,他与一众长辈干坐,面面相觑,说着皱巴巴翻来覆去没有营养的话。直等到裴淮姗姗来迟,说几句讨巧话,逗得几位长辈哈哈大笑,将这气氛热了起来,这宴席才算是真正有了几分味道。
也不知怀宁心中如何想,裴齐以前是个情绪内敛的又敏感的,成长期间几位长辈在情感上没有真正关照到,他对于长辈也只是恭敬却不多爱。只是不知为何,对怀宁生了不一般的心思,是真切的将她安置在心里头。
这人一有了真正在乎的东西,就特别在意。
胡思乱想间,裴齐吃了好几杯酒,吃的有些急,醉意朦胧,面色泛红。
怀宁瞧着昔日的白玉冷面公子喝的个面色桃花,冷白皮成了红润皮,棱角温柔了些,神色略呆滞但眼眸带水,就这般看过来,好生俊朗,瞧的怀宁心神微动。
怀宁担心他最过头了,伸手取过他的酒杯,换了菊花茶过来,低声劝道,三少爷,喝些茶,酒喝多了怕明日头疼呢。
裴齐乖乖的任她拿来,灌了一大口茶。
怀宁暗想,还好自己递的是温热茶水,若是滚烫的茶水,岂不是得烫个大泡出来。三少爷大概是吃醉酒了,脑子糊涂了。
裴齐掀眸瞧到对面裴淮的眼神,裴淮见他看过来,挪开了视线,又喝了口酒,好一副寂寥的模样。
裴齐懒得多看,越看越心堵,这菊花茶温热,入喉舒坦,暖了心肺,安了心神,裴齐觉得怀宁真是体贴,看来心里是有他几分的。
裴齐心道,既然如今怀宁在他身边,那她就永远会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