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跟卒仔也不小心收到不少。真的是不小心的……卒仔在点名的时候,女生碰巧路过就会丢给他一颗,我在检查打扫工作的时候,巡到女生的打扫区域也会拿到,最后两个人的堆在一起就成了巧克力小山。
「奇怪!我拿到的都没比你们多!」见到这情景,感冒三天的夏皮用喑哑的嗓音很不满地抗议,因为她一整天只拿到了两、三个。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准备巧克力送人的关係,她收到的回礼也相对很少。
语毕,她还掩着嘴用力地咳了几声,听这声音,喉咙里似乎卡了痰。
「如果你也送的话,应该会更多。」我整个得意洋洋。
「我自己吃都来不及了,干么还要送你?猪!」她最近似乎常常生气,一生气就骂我猪,更严重一点还会要我去撞墙或切腹。
情绪激动加上大吼,她又开始咳嗽,咳到最后已经完全把脸埋到臂弯里了。
我跟卒仔互望了一眼,他用下巴点了点夏皮,面露担心。
「你到底有没有去看病啊?感觉完全没好转。」明白他的意思,我开口问道。
夏皮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才不要看医生,我要自己好。」
拿她没辙,我搔搔脸说:「你不怕越来越严重吗?」
「才不会,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连反驳都奄奄一息。
我又回头跟卒仔交换了个眼神,他的目光先是落到我放在桌上的巧克力小山上,紧接着又拋向夏皮。
我点点头。
「欸,这些都给你啦!但是你要去看医生。」我直接把整座巧克力小山捧到她的桌上,「不过喉咙不舒服的话,这几天就不要吃甜的。」
她抬眸,狐疑地望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巧克力。
夏皮爱吃甜食的喜好,我跟卒仔也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了,刚刚我们就在讨论既然不吃的话,要不要乾脆送给她。
「怎样?我们人很好吧?你可以讚美一下,我们不会介意。」我故意装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她抓起其中几颗巧克力,作势要丢我。
「喂,浪费食物会遭天谴!」我连忙护住自己的头,还不忘大叫。
她的动作顿时在半空中停滞,一脸为难跟犹豫,扁嘴皱眉好几秒后,最终还是把巧克力丢进自己的抽屉里,然后鼓起腮帮子瞪我一眼。见状,我跟卒仔相视而笑,他还窃声用台语对我说了一句「饿鬼假小心」。
「陶恆远,我听见了喔!你说谁是『饿鬼』!」
在夏皮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同时,卒仔也「哇」地一声赶紧从后门衝出去,来个名符其实地「逃很远」。
见夏皮转过头来,我连忙挥手澄清,「我刚什么都没说!也没点头认同!」
她半瞇起眼,大概想到自己体力不够,便状似不太开心地坐下,随后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们男生都很喜欢女生送巧克力吗?」她忽然咕噥着问。
「还好吧,也不是一定要……节日凑热闹啊,反正有人送就收,有何不可?」我耸了耸肩。至少在我的观感来说是如此。
「所以,不送的话也不会被扣分囉?」她一副认真想听我解答的模样。
「不会……吧。」我在句末又加上个不肯定的语尾。谁知道我不扣分,但别人会不会扣?还是别回答得太篤定才好。
闻言,夏皮端出不太满意的神色。
「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在最后图利到你耶!」我连忙强调。
然后,她忽然发出了一连串无意义的呻吟声,整个人趴倒在桌上。我伸出食指戳戳她的肩膀,她还乾脆把我的手挥开。
「你去死。」她气虚地说。
「啊?」我有没有听错,她真的那么讨厌我了吗?本来只是要我切腹,现在却直接要我去死……好吧,其实切腹也会死,两者好像差不多。
「你去死啦。」结果她又重复了一次,还用眼刀扫我。
「去死有点太严重了,你换种说法行不行?」我板起脸孔跟她交涉。
「you!gotodie!」结果她对我大吼。谈判宣告破裂,我只好回自己位置上坐正,不再打扰夏皮,让她自己去纠结。
几分鐘后,卒仔偷偷从教室外头溜进来,看到夏皮还气脱委顿地摊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态度马上扔到九霄云外。
「你把她打败囉?」他幸灾乐祸地问。
「白痴喔!打败什么。」我横他一记白眼,「她自己感冒没力,就倒下去了啦,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
「我看她不只感冒,说不定还有那个。」卒仔若有所思地道。
「哪个?」我听不懂。
「就那个啊,女生每个月都会有的那个。」卒仔压低声量,凑过来对我说。这下我总算懂了。
我正想「喔──」一声长音,背后就突然被人猛推一把,整个人往前扑,不但直接跟卒仔正面撞上,还差点从他嘴巴亲下去。
我们两个各飆了一个字的脏话,忙着把彼此推开,起身后除了整里衣着之外,还猛擦自己的嘴巴跟脸。夏皮在我们两个身后,发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声,但因为感冒关係笑两声就咳三声,最后狼狈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几乎留在教室里的所有同学,目光都集中到我们几个身上来了。
可恶,被她耍了!原来她刚刚是想保留体力两个都整!
「你死定了!」简直可以说是气得牙痒痒,我张牙舞爪地打算衝向她,但却被她夺得先机,边咳边踉踉蹌蹌地往讲桌方向跑过去。
因为距离关係追她不上,我只好冷笑一声,绕回她的坐位旁边,把手伸进抽屉里将刚刚给她的那些巧克力通通捞出来。
「啊!你好卑鄙!」她在讲台上远远地指着我又叫又跳,嗓音到中间还分岔,惹得班上一大堆同学都在笑,包括我。
「怕被我拿回去你就回来抢啊,你回来啊,你不回来的话我就全部拿走啦!」我索性坐在她位置上,悠间地边拿边威胁。
接着,她就像跑百米一样「咻」地从讲台上衝下来,硬把我从她的椅子上「拔」起来,再塞回我的椅子上,我都不晓得重感冒的她到底哪来的速度跟力气。
「还我啦!」把巧克力通通抢回去后,她还在我背上劈啪拍了两下,超痛!
我现在很相信卒仔说的推断,夏皮肯定是「那个」来拜访了!
将巧克力塞回抽屉后,夏皮还很小心翼翼地低头往抽屉检查了一番,大概是在确认自己的巧克力有没有少。我很无奈地揉揉自己被打痛的背,还转头对正在憋笑的卒仔挤眉弄眼。
放学后,上了校车,夏皮一路上都非常沉默,跟平常一上车就开始嘰哩呱啦的样子很不相同。我跟卒仔互相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没能决定要由谁来问她到底好不好,要不要去看病,毕竟谁都不想当靶子。
到了他的站后,卒仔下车了,离开前还给我一个手势,表示一切都交给我了。我差点没动手拖住他,让他坐过站。
最后,我跟夏皮一同下了车,因为下车后还要走一小段路才会分开,我只好把握时间不断地思考该怎么向她开口。
走到要分开的叉路,我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夏皮就迅速地贴了一盒东西到我手臂上。我反射性地伸手去抓,等拿到眼前的时候才发现那是……
「巧克力?」我狐疑地看着她。
她不是说甜食自己吃都吃不够了吗,还塞给我干么?减肥啊?
她的脸突然涨红起来,左看右看了一下,才终于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专注的神情也害我不知所措起来。
原来,她今天问的那些问题,就是为了现在吗?我十分讶异。
「只、只有你有喔,陶恆远没有,所以不准跟他说!」她结结巴巴地道,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到最后还越来越小声。
我始终盯着她的双眼,难得这种对视的场合是她先感到害羞,且似乎因为太过紧张的关係,眼睛一直不停地眨,好像跳针一样。
不自觉地,我伸手揉乱她的长发。
「你、你干么啦!」她退后两步,护着自己的头,脸红又生气的模样相当难得一见。
「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可爱。」收回手,我轻轻地说。这种话真不像是会从我口中说出来的。
她睁大眼,又一连退了好几步。然后一瞬间就转过身落荒而逃,逃到一半还停下脚步,转身对我挥手说了声「拜拜」后继续逃,剎那间就不见了踪影。不过隐隐约约间,我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咳嗽声音。
我在原地愣住好半晌,紧接着就像忽然反应过来般大笑出声,笑声还惊动几个路过的人,对我投以侧目兼窃窃私语。
不过,大笑倒不是因为今天我跟夏皮之间欺负跟被欺负的身份反转了的关係,而是我突然察觉……现在只要她有一点点小动作,似乎都能够简单地牵动我的情绪。
她开心的时候,我会跟着绽开笑容;她有困难的时候,我会跟着苦恼;她害羞的时候,我心里也同样会觉得尷尬不已。
也许在更早以前,就已经是这种模式了也说不定。
抱着夏皮的巧克力,我像嗑了药似地一路半仰头兼傻笑着走回家,不对劲的模样还让老爸以为我课业压力太重,精神异常了,要我多多放松自己,甚至拿来几本专教抒压的书籍要给我看。
但我压根就没心思解释自己的状况,只是好一阵子都沉浸在喜悦的感觉当中。
隔了一个月,白色情人节的当天,换我在回家途中那个分别的叉路口,塞了一盒巧克力给夏皮。据说男生若在这天回礼的话,就表示他也对一个月前送巧克力给自己的女生有好感……我承认,我有把这个「据说」拿来利用的意味在。
在夏皮讶异的表情下,我满脸困窘地说:「只有你有,卒仔半颗都没拿到……所以记得保密。」
敛起面上的错愕,她允诺着点点头。在那之后,还绽开了比阳光更加灿烂的笑容,像得到什么宝贝一般,将巧克力紧紧抱在怀里。
看着这一幕,我也忍不住跟着笑开了。
虽然彼此不言不语,然而,有股曖昧发酵的气息,我相信我们都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