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理解那天他在陌生的房间醒来时,为何能不假思索地承诺给她三年。她救他,除了空想的爱与欲,还有怜悯,因为她感同身受。
——陌生人的怜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随便一点就够。
“你姑姑囚禁你,就是为了昨晚你烧的东西?”她问。
“嗯。”有伍桐“破案”的前车之鉴,沉泠已不打算故弄玄虚,“那是一张事件参与者的名单,包含药物的供给生产、物流、线下线上销售、熟人圈际、海外链……上下游全部相关者。他们彼此不认识彼此,只以代号雇佣私道打点。
沉攸其早知参与人各自牟利,请每位家主单独来沉宅,在交易字据上签名。不留线上存证,只记一张纸质名单放在保险柜里。所以除了他,没有人再能掌控整条链路的运作。
为最大程度牟利,‘贺绒’以高价走私,小范围销售。客户大多是中上层阶级,也售给明星。资本链头部的人成为核心用户,也开始维护这条链路。它也自然地受到了保护。”
伍桐沉思:“所以……你姑姑也是参与者之一?沉攸其倒了以后,因为链路信息阻隔,警方最多只能查到私道的交易贩,却无法追本溯源一网打尽。而你姑姑……是想要代替你爸,做那个掌控一切的管理中枢?”
“你猜的大差不差。”
“可是她直接来拿这张纸不就行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想到这里,一股凉意自尾椎骨窜到伍桐后脑勺。她战栗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国内只有你知道保险柜的密码,是你父亲告诉你的。也是他通知你姑姑,你有这个信息?”
沉泠神色晦暗,摇了摇头:“不只。”
他回沉家后,为了讨父母欢心,学习做最优秀懂事的孩子。哪知在沉攸其的眼中,那不过是毕露锋芒。
在沉攸其私会生产方时,他被母亲赵玥催促进屋为客人递茶。从此沉攸其见每一个参与者,都让他在旁边看着。
他清清楚楚记得每个人的姓名与样貌,以为父亲是看重他,让他耳濡目染,早日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商人。直到他渐渐听懂那些交易的本质,对父亲愚钝的敬仰轰然坍塌。
警察闯入沉宅的前一天,赵玥带着小儿子出国。东窗事发,沉泠才知道,自己是这场交易里沉攸其护妻蔽子的替死鬼。毕竟每个人进入书房时,看到的都是那个沉攸其最器重的儿子,天资聪颖的沉泠,而不是他的妻子。
于是每个人的矛头,都对准了他。
沉泠在这些经历中挑挑拣拣,选了适当的,说给伍桐听。
“我将这张纸烧了,由章叔传真给每一位当事家主。从此他们既知所有参与者的姓名,又知这张纸已不复存在。就算谁被查到,透露真相的那个人,都不一定只有沉泠了。”
伍桐感到心里闷着巨大石块,敲不碎、吐不出:“所以你主动掀起他们的内战,将聚焦在你身上的视线全还给他们。”
“嗯。”沉泠还保持着单膝跪着的姿势,甚至是仰望着她的。可是这番经历足以让伍桐知道,眼前人不是杂鱼虫豸,不是被囚禁几天就能被折翼的孱弱幼雏。
他人畜无害地待在她家里一个月,靠背后动作就翻了大局。
而一直以来缄口不言,是为她安全。如今托盘而出,也算是她紧逼而来。
她竟然辨不清自己是知悉这一切好,还是不知好。
更何况……
伍桐向后坐了坐,问:“你给那两个人下的药,就是‘贺绒’?”
“当然。”沉泠向她靠近,将她围困在桌上,却比她紧张,“你放心,我只在早先偷了一包,是为了自保。‘贺绒’长期上瘾会损害神经,但两三次与普通药物无异。我没有害人。”
他一字一句地解释,每一句都点中伍桐心里的疑问与担忧:
“我身上也没有了。我不会让这么脏的东西,出现在你家里。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伍桐推开他的胸保持距离,心跳声逐渐沉稳,眼中并无恐惧:“早知道你这么危险,我……”
沉泠的眸子颤了颤,用力解释:“一旦有危险,我会自己走,绝对不让你受伤害的。”
伍桐的眸子亮亮的,清冷的声音抱着埋怨的语气,却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开玩笑:“我就该让你做牛做马,做狗简直太容易了。签个卖身契,还得时间翻倍,要你把你后妈那笔私款也偷来给我。”
她给他台阶下,沉泠感觉整颗心脏都被她攥在手心。
“伍桐,多久我都可以。”沉泠的声音带着赤诚,可伍桐已经不信了。
她只是想告诉他:“我既然敢把你捡回来,就不会怕这些事。”
她使劲推开他,终于得到一口喘息。
“不过我还想从你这里拿样东西。”
沉泠顽固地上前,将她从桌上抱下来:“你说。”
伍桐落了地,在房间里东走西看,好一会儿才说:“许咲伊是不是把你的情书都收起来了?我想挑一封带走。”
“情书?”沉泠似乎读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他无法将伍桐和情书这个物件联系到一起。
“你要情书做什么?”
他记得和许咲伊交往后,情书都被许咲伊收走了。可是有一天,她找人帮她写了封情书,后来就让他把所有情书保存下来。他只好全部收在箱子里,就放在书架顶层。
他拿下来,递到伍桐面前。
伍桐隐瞒他的事不在少数,谎话张口就来:“嗯……最近想学着写情书了,参考下。”
沉泠胸腔猛地一窒。眼前似有洪水翻滚而来,将他淹没。心脏里的那根针又往下刺了些,唤醒他身体里,因昨夜欢愉暂且遗忘的疼痛。他不懂为什么疼。
“为什么要学着写情书?”
“为什么?”伍桐想了想,“当然是要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