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每日独自坐在屋里头,浑身都痛。对冷的感知愈发强烈,挡风被开个缝,他就打哆嗦。
牙齿打颤,他眯着眼给小孩打针,针头没进去,手差些抖了。孩子妈妈是卫生所的常客,耐心地看他戳针。哇哇哭声响起,余老头吊着嗓子哄:“乖娃,爷爷吹吹就好。”
这波针打得周折,他也盘算着以后只接骨,不再打针了。开好单子,扶了扶老花镜,他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喊:“爷爷。”
他哪儿来的孙女。
余老头抬头,眼睛眯了又眯,又凑近些,也没认出这漂亮姑娘是谁。直到她开口:“余老头,叫爷爷,你就认不出了?”
余老头手抖了抖,睁大眼睛,眼热乎乎地,还有些疼。他哼哧一声:“还知道回来,还知道老头子活着。”
又冷言看向她身后,打量了好几番:“小姑娘就看中脸,这个和你读书时候那个相好差不多,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
伍桐正要回话,身后的沉泠自来熟道:“爷爷,我就是她读书时候的相好。您今天就试试,中不中用。”
“……”
虽然私下没联系,一见面,就给他先建联上了。
带余老头出去吃饭,废了不少功夫。七十岁以后,余老头的胃出了大问题,许多东西不能吃。千挑万选的粥店,他又不肯进,馋隔壁的甜品。
沉泠也不知哪里变出来的糖,哄着他进了店,说喝完粥才能去隔壁吃个俄式蜂蜜蛋糕。
伍桐拉他衣角:“你怎么知道隔壁有俄式蛋糕?”
沉泠眨了眨星星眼:“我当然不知道。到时候给他变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伍桐恍然:“你也是这么对我挡兵掩土,天天诈骗。”
“冤枉。”沉泠将她带入门中,“我变的都是真的。”
这顿饭中途,沉泠消失了十分钟。饭毕,带余老头去隔壁,冷柜里真的出现了唯一一个俄式蜂蜜蛋糕,店员还特别介绍:“这是我们特制低糖的,老人能吃。”
伍桐偷偷问:“你从别的店定来的?”
沉泠神秘地笑:“你猜。”
伍桐又虚拢了拳锤他胳膊,余老头一手拎蛋糕,一手重重拍上沉泠的肩:“对丫头动手动脚,小姑娘能锤吗!?”
伍桐拦下他,不好意思地将沉泠护在身后:“爷爷,弄错啦,是我在锤他。”
这一声声爷爷十分受用,余老头眯了眯眼,喜道:“好,丫头有本事。男人就该揍。好。”
夜里沉泠陪着伍桐一起,把余老头屋里收拾干净。将最后一束花放在他柜台,环视这狭窄的房间与卫生所,一切都破旧如上世纪。时间过得太快,在外面走过一圈回来,这里已经苍老,家具腐朽,窗栏生锈。
可余老头一直住在这里,对他来说,此处并没有什么问题。
“要添置什么,我们明天再去买。”沉泠看了眼时间,阻止她再继续整理下去,“别太担心了,老人比我们考虑得清楚。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不可能一天照顾到位。”
伍桐借着暗光将最后一品药检查清楚,说:“嗯。”
挡风被合上前,余老头站在门里,手挥了一遍又一遍,说:“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好。”
他好像已不像从前那样爱毒嘴——
伍桐与沉泠才转身行过几步,卫生所又传出余老头的声音:“丫头,晚上注意着点,该防护的都要防护。别没有节制,这边小区都有高中生怀上了……”
伍桐手还在沉泠大衣口袋里,余老头声压强,一时周边遛狗遛娃的都望向他们,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余老头还是和从前一样有精力关心年轻人。
沉泠并未因此松开伍桐的手,反将她扣得更紧,带她往家的方向走。
“我又不会跑。”伍桐笑他。
“总得未雨绸缪。怕伍桐女士临到家门,又找借口,把我一个人丢下。”
暖灯幽暗,沉泠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翳。伍桐用力踮脚,并未预谋,手却精准地摸到他的领带,轻轻挑出,一扯。
仅仅是依据白天的经验,伍桐发现这个办法十分好用。面对沉泠,她总不善言表,或许是因两人之间不必达意,亦能看见对方的灵魂。语言反而变成最没用的东西。
她想安慰沉泠,想哄他,亲亲他就可以了。
女人很吝啬,又像给流浪狗丢火腿肠一般,一个吻叁秒都不到,便不留情地离开。沉泠额间碎发落下几丝,挡住了情绪难辨的眼。他盯着女孩的发顶,她半阖的眼睫,猝不及防又被她回望。深黑色的眸子里碎了玉,这怜惜之意大约无数次荡在她眼里,被别人误会成爱意。
她的声音很凉也很温柔:“沉泠,对不起。”
“当年我对你的爱并不健康,那是一种束缚与掠夺。你走投无路,产生的感情也许是错觉,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选择了极端的方式。事实上,也是我伤害了你。”
伍桐缓缓松开手,却被沉泠劫掠,长指禁锢着她的骨节,她被他带着,抚向他温热的面颊。湿软的吻落在她手心,他拿脸蹭她的手,像是想要被她的手全然包裹。
“不要说对不起。”沉泠分明的骨节逐渐往下,扣住她的腕,他贴靠在她指尖,望进她眼里,“你自责,我才会受伤。你明明知道,这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待伍桐皎洁的拇指触到他唇瓣,甲片刮过粉唇,伍桐看见沉泠微微张口,伸舌舔了舔她的指心,她才知道,沉泠现在,是在诱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