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过了一个半月。
沉祐翎在班上的适应状况相当良好,很快就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大家都认定她第一天对班代冷淡的态度是因为「怕生」,殊不知她是觉得班代说话太客套这个内幕。另外,可能是因为觉得找位置很麻烦,她都固定坐在我左手边或右手边隔条走道的空位,久而久之,若她比我跟阿光早到教室,我们也会选择坐在与她相邻的座位,所以在班上,就属我们俩跟她最熟。
至于社团方面,她对海宣的工作也算稍稍适应了……等等,应该说她完全是得心应手、驾轻就熟的状态,一个人就可以抵两个人用。而且,她还将上一届留下的十本总检本搬回家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甚至把过去所有拍摄海报、传单的照片档都拷贝一份放在她的电脑里,现在她对社团的瞭解说不定比我还清楚。
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很简单,基于器材就是要做苦工的使命……总检本是我帮她扛上楼的,照片也是我从电脑里拷贝给她的。
所以这当下,我看着桌子对面埋头做手工的沉祐翎,心中非常庆幸──我终于不用被舒婷踹进墓穴里活埋了。
「沉et,这些要丢掉吗?」我将剪好的几个小图样递给她,然后捧着一堆碎纸片起身,开口问道。
下週四有堂特别的社课,会由校外志工服务队的辅导员来帮忙带活动,沉祐翎就是在製作那堂课会用到的海报跟谢卡,谢卡到时候会送给来带活动的辅导员。
基于男子汉把握机会的本能……喔不,是基于干部必须友爱同胞的情操,所以我今天从下午一点开始,就自愿窝在社团办公室帮她剪纸、剪泡棉、剪双面胶。
差点忘了,还有更换洗水彩笔的那杯水。总而言之就是打杂的。
听见我的问话,沉祐翎抬眸瞧了眼,「那些还可以用,先放着吧。」
因为曾见识过她用一堆碎纸片做出n朵花的高超能力,我毫不迟疑地就把手上的纸片放到她手边,再度坐下等事做。然后我察觉,原本在社团办公室另一头喀噠喀噠响个没完的键盘声,忽然停下来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审问的目光射向本来很认真在打报告的人型电灯泡:社长范子霖,他也正用诡异的眼神盯着我,害我浑身不自在。「看什么……看屁啊?」
「就是在看屁啊。」子霖回答得很气定神间。
「少在那边耍嘴皮子啦!」我哇哇叫。
老实说,我还以为今天只有我跟沉祐翎会来社办,心里高兴得要命,结果早上门一开,竟然发现子霖老早就坐在里头了,见到我们时还露出一脸「你们来干么」的表情。问他报告为什么不在宿舍打,他说他的三名室友都在打cs,枪声跟咒骂声搞得气氛很热血,他没跟着打的话好像对不起自己,但跟着打又对不起教授跟良心,只好把电脑搬来没有任何诱惑因子的社办继续赶工。
很好,我决定回家后做个小草人,钉死他。
「屁宸,你刚刚叫祐翎什么?」子霖的问题让我从os中回神。跟其他人不一样,子霖不叫我屁屁,而是屁宸,他说听起来比较炫,但我觉得根本没差。
「沉et啊!你之前没听过我这样叫她喔?」我想也不想就回道。
「没有。」子霖摇头,「为什么叫她et?头很大吗?还是四肢很细长?」
沉祐翎表情很臭地抬头瞪我一眼,我发誓在她眸中看见了杀意。
非常好,范子霖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混帐,我一定用针线把他草人的嘴巴缝起来。
「是她自己说她是被载的et啦!说到et,我就想到她不会骑脚踏──」话说到一半,我发现沉祐翎冰冷的目光已经进阶到射出冰刀来了,连忙改口说:「是因为她能力太强大了!不是地球人可以比拟的!所以才叫et!就是这样!」
沉祐翎很满意地把头低下去,而我重重地松了口气。
「不会骑脚踏车?好炫喔!」没想到子霖竟然把我没说完的话接完,还不忘在句末加上评语。妈的,他就只会说好炫吗?
我听见沉祐翎自动铅笔的笔芯断掉的声音。
「没有找人教过你吗?」子霖似乎没感受到沉祐翎散发出的寒气,还笑着问。
「……嗯,没有。」她回答得很简洁。
「你小时候也不会主动想学啊?」子霖追问。
「还好,我比较喜欢走路,远一点就搭车,所以不会骑脚踏车也没有那么麻烦。」仍旧低头在纸上画着图样,她帮自己找了个理由。
「但在这里很麻烦吧?学校附近的交通不太方便。」
「稍微吧。」沉祐翎没反对。
「嗯……要不要我教你?赶完这个报告就有空了。」然后,子霖说出这句让我很想一拳击毙他的话。
我早就知道他很热心、也很有爱心,这样很好,不过那是在没干扰道我的情况下。该死,我为什么没早一点想到可以教沉祐翎骑车这件事?还被子霖这个博爱主义者捷足先登。天啊,我可不希望拜倒在他牛仔裤底下的人又多一个,而且还是我目前超有好感的女生。
沉祐翎的神情明显是在考虑,黑眼珠不时地左右移动,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了。然而很不幸,平常最会胡扯的我竟迟迟找不出任何理由反对这件事。
空气很沉默,我紧张到想翻桌。大约过了半世纪那么久,沉祐翎才缓慢地道:「谢谢,可是没关係。」
我愣了一下。这个「没关係」的意思是……婉拒?归纳出结轮,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欢呼,再到校外买冲天炮来放。
不过话说回来,我头一次听见子霖被女生拒绝,而且是「亲耳听见」,真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不管怎样,沉祐翎,干得好!就算要教,也只能让我教。
「不会,哪天忽然想学还可以找我。」子霖依然很温和地微笑着,也没多作劝说,就低头继续赶他的报告。
肯定就是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让一堆女生前仆后继地落入温柔陷阱!如果子霖是装出来的还好,可以警告他叫他不要太超过,但他偏偏骨子里就是那种「绅士型」的男生,总不能要他把整副骨头拆掉换过吧。嘴上嘖嘖好几声,我拿起剪刀继续剪沉祐翎画好扔过来的图样。
将海报跟谢卡全部製作完成后,时间已经直逼五点,再帮海报上层胶膜就超过五点半了。子霖还在跟他难缠的报告奋战,我跟沉祐翎封胶时顺道讨论好要去附近吃晚餐,所以将海报跟卡片放好就开始收东西。
「喂,要不要帮你买饭回来啊?」边收拾边望向眉头皱到快能夹死蚊子的子霖,我难得有良心地问。
「没关係,我找其他人帮忙,你们两个忙了一天,慢慢吃吧。」他的视线没离开电脑,腾出一隻手抓过放在旁边的手机,摸索着按下拨通键,确定电话接通后还按下扩音,随后便将手机摆回原位。
我正纳闷着他是打给谁,舒婷不客气的话语便从另一头传来。
「有何贵干?」大概只有对子霖说话时,她才会使用这种很不耐烦的口气。
「我在社办,帮我买饭。」子霖也不遑多让,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痞味十足而且句尾还押韵。
「凭什么要我帮你买饭?你谁啊你!」舒婷的音调变得尖锐,透过扩音听起来更刺耳了。
「社长啊,社长最伟大了。社长在赶报告,副社长就要尽棉薄之力。」吹嘘罢,子霖开始像机关枪一样砲轰:「帮我买饭帮我买饭帮我买饭帮我买饭──」
我跟沉祐翎互望了一眼,她的嘴边浮出笑意,像看到什么很有趣的画面般,而我却是耸耸肩,早就习以为常。
「停!你真的很吵耶!」最后,舒婷弃械投降了,「好啦,吃什么?」
「随便,你方便就好。啊对了,顺便帮我带杯绿茶回来吧!不客气。」子霖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通话被切断之前,我听见舒婷狠狠骂了一句脏话,只有一个字却非常宏亮,大概她所在地的方圆一百公尺都能听见,不过子霖整个不介意,还一副「反正有人替我买晚餐就好」的模样。随后沉祐翎拉了拉我的手臂,我回头看她,她指着手錶示意我们该走了。
「那我们走了喔,你自己保重。」我对子霖说。
「嗯,拜。」子霖朝我点了个头,便又埋首于电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