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过层雾,从高墙照进院落。院子冷冷清清,仔细看,才能看见一扇门前立着个身影。
挺拔,安静,与夜融为一体。
徐云书在招鬼。
因为不知道她离开的距离有多远,徐云书画了两张引魂符,导致阴沉的云雾也跟着聚集。
秋露浓重,他穿着单衣,感觉不到冷,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知道自己不太对劲,深更半夜不睡觉,忽地起来画符。
可能是因为那个吻,因为宁钦禾多年前的占卜,亦或是因为见到了来历不明的灭鬼师,徐云书心中很是不安。
约摸过了半小时,终于,从雾的深处飘来一个长发鬼影。
身未到,声先至。
“这次是你叫我来的,不许拿雷劈我。”女鬼站在老远的地方说。
怕小道士记恨她吸了他阳气,女鬼和他保持距离,万一有异变,随时可以跑路。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云书不自觉松了口气。
再见到女鬼,他有几分不自在,酝酿片刻才开口:“你……”
说了一个字,即刻卡住。
他发现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女鬼的名字,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才好。
索性省略称呼,低声说:“你这几天不要去镇上。”停了几秒,“最好,就待在观里。”
女鬼抱着手臂,“怎么,怕我去镇上闹事啊。”
她在心里“切”了一声。她才没那么无聊,她的娱乐活动丰富得很,而且吸小道士那两口,足够她活蹦乱跳一段时间了,她一点没想吸别人阳气。
徐云书解释说:“镇里来了个灭鬼师,山下现在对你来说很危险。”
女鬼愣住,她没想到道士是特意提醒她这个。
“哦……”她应下。
灭鬼师对每个鬼来说都是梦魇,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女鬼必定好好珍惜,该怂还得怂。
“那我要躲到什么时候?”女鬼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他不是本地道士,应该出不了几日就会离开。”徐云书说,“到时,你想去哪都可以。”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女鬼听得不满意:“你就不能把他弄走吗?”
“……”
女鬼跟他打着商量,“过几天周杰伦来市里开演唱会了,你别耽误我听演唱会啊。”
“……”
徐云书睨着女鬼,她一脸认真地科普门票有多难抢,还好她现在是鬼,可以白蹭,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话语重心全在演唱会,跟没事鬼一样,坦荡得仿佛前几日的吻不复存在。
是啊,她是鬼,怎么会在乎这个……
徐云书默然抿唇,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心里不太好受。
徐云书低敛着眸,轻声道:“他要是走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行。”女鬼勉强同意。
她看向徐云书,有点疑惑。小道士好奇怪,干嘛要管她一个鬼的死活。
徐云书不知女鬼所想,抬起眼,已撇去杂念,恢复往日模样。他拿起一张符,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者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现在送你去地府。”
“不要。”女鬼果断拒绝。
“为什么不肯轮回,还是不想说吗……”
他的语气是和第一天“我能帮你”同样的认真,女鬼抠着手,望向门外辽远的云烟。
雾淡了些,隐约可见黑色远山的轮廓,像她第一次飘进观里的夜景。那天道士发现了她,没有责怪,反倒说要帮她。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道士,他没有脾气的吗。
黑夜将微小的情绪放大,女鬼蓦地惆怅起来。
在漫长又孤单的鬼生里,还有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执着。鬼大多喜欢单独行动,死后的她便再也没有与任何人或鬼深交过。
来来往往,走走停停。时而迷茫,时而愤慨,时而庆幸。
女鬼笑了下,扭回脸,缓缓说道:“倒也不是不想说,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能跟你说我附在那个男人身上是因为他出轨,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骗人。之后他爸妈就把他带来了这里,再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
“他骗了两个女生,不过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发消息和他女朋友说了。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女鬼嘀咕,末了偷瞟一眼徐云书,小声补充,“你还不错。”
徐云书没接话。
前几天小哲一家来观里上香,感谢他驱走女鬼,还给他送了结婚请帖。
徐云书看向仍在碎碎念的女鬼,不语。
人心复杂,从来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鬼反而更直率单纯。
“你总问我为什么不愿轮回,我连生前的事都记不清,跟重新活一次没什么两样呀。”女鬼平静一笑,声音轻了,“小道士,我甚至忘记我叫什么名字了。”
她托着腮,头发从一侧披下来,笑容比月色还要淡。
“没什么大不了的,名字有什么用,反正也没什么人认识。你们这清云镇,连个说话的鬼都找不到。”女鬼戳了戳久没开口的徐云书,“喂,你倒是说话啊,我也就能跟你聊两句了,不然你给我取个名字呗。”
山雾散去,秋夜的潮气渐渐升腾。浮云遮住月亮,星星忽明忽灭。
她的嘴角在笑,眼睛却是忧伤的。
徐云书突然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静了片刻,他说:“好。”
他望向窗子,窗框里镶嵌着疏星点点。
清云山上的星比大城市的点点灯光还要明亮,细碎但澄净。
“阿星。”徐云书喃喃,注视着女鬼,“叫你阿星可以吗?”
浪漫的人们会把星星当成故去的人,每当想念,就抬头看看夜空。他们没有离去,只是换了一种陪伴的方式。
阿星,希望人间还有人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