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我……我也不知道,那时情况太混乱了。只记得你跟卓辉离开后,门外的怪声音渐渐大响……」
怪声?他指的是那个活尸人拍打窗户的声音吗?
「……沙……我去看过究竟。然而当我步出房间时,远处的窗户不知何故被打破﹗」即使隔着通话器,我仍能听见其颤动的语调。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是那么糟透。
听见这处,我已猜透个中因由,于是接口说道﹕「之后如千军万马的活尸人自窗台涌入来,对吧?」
「呃﹗对啊﹗你怎会猜到的?」
我先抽出一个凉气,最糟的事情已被我猜中了。内心寒意逐渐倍增,道﹕「因为这是我预计的事情。」
「预计?」
「我估计活尸人之间已经懂得沟通。那时我看见有活尸人在拍打窗户,之后窗台外就多了一具活尸了。相信他们是透过拍打声音的方式来通知同伴,当然我亦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沙……那……就好像摩斯密码……」
如此震撼的消息,实是吓得我俩呆若木鸡。
霎时间脑内一片空白。
良久……
「振宇﹗振宇?」
通话器旁的东叔高声叫喊,把我从呆滞中甦醒过来。
「我……我在。」
「那么……你们的情况如何?」
「我在保安室中。」说罢了,我环视保安室,发现另一个出口却置在黑暗的角落中。
东叔又道﹕「……你那里安全吗?……」
听其一说,我窥视门外在啃食卓辉的活尸人,相信一段时间内不会衝入保安室来。
如此惨不忍睹的景象,我实是看不下去……卓辉的血是为我而流,彷彿是控诉我那种见死不求的心态。只要是我欠他的,我一生得要活在歉疚中。
「我……我很安全……」
「我?现在只有你一人吗?」
东叔忽然很针对我所用的字眼,似乎他看透了卓辉不在我身旁。
如此一问,我便想起已惨死的卓辉。霎时间,不知如何向他们交代。心内似是被一种无形的枷锁束缚着。
我只是结结巴巴的吐出﹕「我……我们……成功了﹗」
为了转移东叔的想法,因此我索性向他道出我们已成功解除保安系统。
可是……成功的背后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真的吗?那太好了﹗」
东叔兴奋叫道,然而之后我接下来的一句却把他的情绪完全压下来。
「可是……」
「怎么了?」
东叔似是猜透了我心中所想,一时间语调变得严肃起来。
「卓辉……救了我们……」我再次走调。
他听见我已变调的语音,似是看透了我正在呜咽,因此忽然沉默下来。
片刻……
「那个傻小子……怎么了?」
听他的语气,我相信东叔已猜到卓辉已经出事。既然如此,我亦要把真相说出,否则心内的枷锁会把我束得更紧,即把束死亦可能不会罢休。我长吁一口气,道﹕「他……他死了。」
我俩沉默不语。
不久,通话器中渐渐传来了一阵哽咽的声音。
为人硬朗的东叔……他也哭了。
「对……对不起……东叔。本来……我可以救他的。」
卓辉捨弃自己抵挡着活尸人,一幕幕的令人心酸的场面再次在我脑中重播。
然而,我真的很想把卓辉的死是因我而做成。但是当那口气到了咽喉时,我却没有勇气把它吐出……
回到心内,成了一种歉疚……
而且,如刀一样割入我心。
我……根本是一个懦夫。
此时,空气中只飘浮着我们的呜咽声音,而且更渐渐的產生出共鸣。
「那小子……已跟随我多年了。」东叔强行呜咽声压下来,道﹕「我看着他长大的……」
东叔向我娓娓道出他跟卓辉的往事,原来他俩的关係就如我跟教授一样有着深厚的感情。
每当说到激动处,东叔的桑子都被扯得沙哑。
他的痛,非我能感受得到。
如此一说,我简直是夺走他儿子的罪人﹗
「他虽死,但死得很有价值、尊严。他挽救了我们。」我不知如何去安慰东叔,因此这样说道。
「嗯……亦因如此,我们更加要生存下去。不要令他白白的死去。」听其语调已渐归平静,看来他已平服了。
「嗯……我也不可以死﹗因为我正背负别人的遗愿。」教授的遗愿、他的最后一口气无时无刻于我脑中徘徊,这就是我的求生力量,我续道﹕「那个人就是我的恩师,他的死是我一生中最悲痛。我再没有机会去报答他的知遇之恩,那唯有达成他的遗愿吧。」
「嗯……」东叔沉起嗓子哼了一声,但是语气中似是若有所说。
不出半刻,东叔接口道﹕「那个恩师对你很重要吧?」
我不多加思考,就如被火灼烫时的自然反应一样接口道﹕「对﹗他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那么……」然而东叔的反应及语气却令我感到奇怪,他道﹕「世界上除了你恩师外,还有更重要的人吗?」
「甚么?」
东叔忽然如此一说,实是叫我摸不着头脑。
「没有吗?看来你实是把人家忘得一乾二净。哼﹗」东叔的语气略带蔑视的态度,他冷笑的道﹕「嘿……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我得要把你打得半死。」
东叔的说话愈来愈令我废解。
为什么他要揍我一顿?难道他骨子里痛恨我把卓辉害死?
但是他口中所说的「人家」却又暗示跟卓辉之死无关,反而似是另指某人。
那……到底是谁?
只知道我正要向东叔查问究竟时,通话器旁的他忽然激动怒叫﹕「你妈的负心汉,玩弄人家的感情后一句失忆就可以当作没有事发生吗?」
玩弄感情﹖
我曾玩弄别人的感情﹖那个……是潘小莉吗?
「小子﹗我跟你说,被你玩弄那个小女孩对我亦很重要的……」
我实是猜不了东叔背后的意思,因此终亦按奈不了,抢口说道﹕「东叔,我不明白你指的小女孩是谁。是……啊……你认识一个叫潘小莉的女子?」
「别提这个狐狸精﹗」东叔忽然怒叫,通话器亦像是散放出一股热气。
怎么东叔会骂潘小莉是狐狸精?他是我的前女友,难道在她之前我仍有一段感情?而这段感情亦伤害了东叔所提的小女孩?
我的思绪被他弄得非常混乱,头亦痛得裂开。
只知道我正奋力回忆时,通话器旁忽然巨响大作。心想可能是东叔正怒掷物品泄愤。
可是通话器接来的一句却令我大感疑惑。
「滚﹗……沙﹗」
「你滚啊﹗沙……﹗」
我不在他身边,他干么叫滚?
心一想到,他不是叫我滚……那……不就是叫活尸人滚?
心内再次紧张焦急,现下只有东叔一人,他那有能力去抵挡敌人?
就在我向通话器呼喊时,眼前蓝白的灯光在晃动着。于是我应着光线一看,此才发现保安室中摆放了一排井然有序有的蔽路电视。
其中一部电视画面的蓝白灯光晃动得特别强烈,我向它一看,心内随即被袭了一股寒意……
画面中有一个半秃着头的大汉……
他正是东叔。
而他所面对的,却是被勾了灵魂、行尸走肉的活尸人。活尸人究竟如何找得到东叔啊?现下画面中活尸人堆在一起,渐渐的化作一团黑色的,数目之多,我实在猜不透。只听见通话器吵杂巨响、尸人的亢奋吼叫还有东叔似要断气的呵呵呼声,情况一定糟透了﹗
此时,我无不想到自刚才开始我们面对的不是单单数具活尸人,而是联群结队、数量庞大的活尸人。恐怕不久的将来,活尸人间可能会发展出一套具有系统的狩猎方式。
如无猜错,他们之间如摩斯密码的沟通方式,其实只是一个楔子……
此时,通话器传出长气吁吁的喘气声﹗我看着蔽路电视,只见东叔身旁的椅子、杂物都已掷得清光﹗慌张的他只横挥大拳,可是仍挡不了活尸人的攻势﹗他已被迫成一角﹗
我的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眼见同伴身埳险境,但自己却束手无策。上天似是迫我不可以申出缓手,眼白白的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死去﹗
眼前忽地白光一闪,通话器卡嚓卡嚓的响着。只见画面中的东叔高举手中相机连按快拍,白光似是永不休止的闪动着﹗
但是,活尸人依旧的向东叔进迫﹗
「东叔﹗走啊﹗闪光已对他们没有作用的﹗走啊﹗」我向通话器声嘶力竭的吼叫﹗
可是东叔却听不见……
「呜啊﹗」
他惨叫了﹗
画面中的他已被尸潮重重淹下﹗
「东叔﹗」
我急得不自觉的拍打眼前的蔽路电视﹗即使手上已发痛,已然没有时间去理会。
「东叔﹗
东叔﹗
东叔啊﹗」
尽管我的嗓子已喊出了鲜血,但听不见东叔的呼喊。
耳中听见的,就只如野犬争食声音……看来活尸人已大快朵颐﹗
「不要……不要啊﹗」我看着画面绝望的呼叫,脸上早已流下了两条热热的轨跡。
可是,忽然一声悲鸣,画面中活尸人突然东歪西倒,似是被一股劲力衝开﹗
扰攘之中,突然有一隻重拳于尸堆中乱轰,使得其中一具活尸人倒下﹗
细看之下原来是东叔正奋力争扎﹗
烂船尚有三分钉,身材健硕的东叔即使被擒下亦极具反抗力﹗眼前的一切,更似是一场美式足球赛的暴力衝突一样﹗幸而,东叔终能衝出尸堆,往门外的长廊拔足狂奔﹗
东叔出现在另一个蔽路电视上﹗
我往右一看,接下来的一排都是影着长廊的蔽路电视。画面上一个又一个东叔的快影在飞奔。
可是,我却放心不了。
因为,每当东叔经过地方,路上皆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黑线。
尽管眼前只是一台黑白画面的电视。但画面却挡不住那黑线的气味,掩不了它的顏色。
那是……呛鼻的血腥、殷红的血色。
东叔被咬伤了。
我最右方的蔽路电视影着的是长廊的转角位。这个位置上,吓然有一堆黑影在晃动着﹗显然,那是另一堆活尸人﹗
依东叔现下之路径,他实是察觉不了转角位上有一堆正等着他掉入埳阱的活尸人﹗
有见及此,我立时嘶破喉咙的大喝﹕「东叔﹗停啊﹗不要向前走,转角位有危险啊﹗」
画面中的他立时止步,慌张的左顾右盼,语调颤慄的道﹕「……那……那该往那里走?」
正当我要回应之时,通话器中忽然鬼哭呜呜。
虽然出自音质差劣的通话器,但是我竟感觉到一种环回立体声的音效﹗鬼哭先自左去右,然后如一个光环的在我双耳间盘旋。
有着如此的感觉,全因我眼下的画面中,画面两旁渐渐化出黑影。而且黑影更渐具体、真实,最后幻化成向已被迫到中间的东叔张牙舞爪的活尸人﹗一直在后的及在转角位的活尸人已经赶上来﹗
这是一个完美的「包抄」困局……
寒意使得我鸡皮疙瘩……希望一切都是我自己在瞎猜。
此时,我看见东叔背后有一间房间,于是大喝﹕「东叔你背后有去路﹗」
画面立时扰攘混乱,左右两旁的活尸人已然一涌而上﹗我再次被吓得呆立当场﹗
「呯﹗」此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沙……振……宇……」
是东叔啊﹗
是东叔微弱的呼唤﹗
由于那时场面太混乱,我实是看不见他是如何脱险。
不过见其能逃出生天,我立时放下心头大石,道﹕「东叔﹗」
然而听他微弱的声音及那入气重出气弱的呼吸,相信他已身受重伤。
加上从通话器中巨大的撞击声,看来门外的活尸人仍不放过捕杀东叔的机会……
心中大石依然无法放下。
「东叔,你的情况怎样啊?」
「……嘿……」他免强的冷笑一声,道﹕「想把……老子搁倒……他们太早了吧……」
他还懂得开玩笑,希望他真的没有大碍。
「振宇……你得要答应我一件事……」东叔忽然满怀绝望的道。
「你说吧。」
「……别……别再伤害……她……」东叔似是怀有一点怒气地道。
那个她相信是刚才他口中指的「小女孩」、「人家」吧,可是我仍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因此说道﹕「东叔,很抱歉。我怎亦记不起你所说的『她』指的是谁人。」
「干﹗」东叔吼了一声﹕「是梦瑶啊﹗」
「甚么?」
我想我没有听错吧﹗我曾伤害过梦瑶?
怪不得初见梦瑶之时,总是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说起来,在失忆前我俩可能早已认识。
至于我俩是何等关係,此刻我亦想不透。
「……拜託啊,振宇﹗这小女孩的经歷实在太苦了……」
说到此处,我听见他不知不觉的抽泣,更娓娓道出梦瑶的事来。
「振宇啊,别看见梦瑶外表刚强、处事亦有男性的冷静魄力。但她始终是女人,梦瑶的内心很柔弱,经不起伤害……」
东叔的说话,似是向我暗示别再伤害梦瑶。失忆前,我曾如何伤害过她呢?
「……嘿……」东叔带点讽刺的道﹕「或许她的刚强是于小时候被她老爸训练出来吧。嘿……那个混蛋父亲……」
东叔笑声渐大,然后我却感受到当中的感情似由讽刺慢慢转化为一种……内疚。
「……多得她父亲……在她小时候,把她的家搞得乱七八糟。哈……在梦瑶面前凌辱她母亲、带别的女人回家乱干一通、虐打她母女……振宇啊,这父亲很糟透吧?」东叔唏嘘的叹了一口气。
「嗯,他是一个很坏的父亲。」说也奇怪,只是梦瑶同事的东叔,为什么会清楚明白她的过去?
东叔忽然大笑一声,似乎很应同我的话,又道﹕「她父亲最后丢下她呢﹗……难怪……到现在梦瑶仍很讨厌他……」
笑声一去,东叔似乎忽然伤感起来,续道﹕「但是……他父亲现在已经知错了﹗后悔了﹗」他抽泣一声,再道﹕「你知吗?振宇……早年……上天安排她两父女一起工作……是一个恩赐呢。算上来,他俩已多年没有见面……」
一起工作?说到此处,我大概知道梦瑶的父亲是谁了。
始时东叔突然悲壮嚎哭起来,口中不断大呼﹕「可是……他们已成了陌路人﹗对一个父亲来说……是多么的心痛﹗她不会再叫『爸爸』,而是跟普通同事一样的叫『东叔』……呜……﹗」
即使是作旁听的我,亦听得心酸流泪。
跟亲儿反目,相见如陌路。那种痛实是比不上于身上割下千块肉。
「我很想向梦瑶道歉……道歉﹗呜……我很想再跟她相认……可是……老天爷﹗你瞎了双眼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跟她快要修补关係时,你……你却要……带走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求的只是一句『爸爸』而已……只是一句『爸爸』而已……呜」
只听哭声,我身心亦感受到那种哭肠寸断的剧痛……。要是此刻东叔真的死了,相信会是他的遗憾,他永远得不到女儿的原谅。
而梦瑶,她从不知道父亲原来已经洗心革面,一世子都憎恨这个已改变的父亲……
这个究竟是她的遗憾……
还是东叔的悲哀?
只知道正当我要出言安慰时,忽然……
「碰﹗
碰﹗
碰﹗……」
这个怪声不是出自通话器。而是一种很实在、很有力量、很有压迫力的声音。显然是徘徊在我这个空间之中﹗只知道这个怪声愈来愈响,节奏更愈见频密,而且每一寸地板更因怪声而跳动起来。
但更令我吓得要倒地的是,我最左方的蔽路电视上竟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如无猜错,那蔽路电视所拍摄的应该是保安室另一个出口的走廊。
即是说,有「东西」在保安室左近徘徊。
「碰﹗」
那身影摇晃了一下。
「碰﹗」
身影逐渐脤大,似乎是向镜头迫近。
「碰﹗」
他……于镜头前停了下来。
杀气,自门缝鑽入。画面上的身影于此刻竟然缓缓的高举右手……
突然﹗
「碰﹗」
白花花的雪花伴随「沙……」的声音出现在画面上。
显然镜头被已他打破﹗
亦在此时,门外一声轰击之响,大门「嘭﹗」一声的应声倒下﹗当中伴随着如爆风的气压更快要把我压在地上﹗
「碰﹗」
飘扬的灰尘之中,隐约看见一个比活尸人更庞大、更有力量的身驱正缓缓步入保安室。
「碰﹗」
他向我走来,那身驱如山一样立在我面前。
那是一个有着灰色皮肤、弯腰驼背的身驱……
哑色的皮肤似是被拉得绷紧,好像……一个盛着重物且快要破开的袋子。
「嗤……嗤……」
不出所料,皮肤先由脊上破开……
大家曾看见蝴蝶破蛹而出的场面吗?
就在今天,我终于看见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