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虽然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晚,不过请问有何贵干?」
未曾相识的山路。对我而言,这边比地下街更陌生,我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山上比较冷这个道理好像没错?不,原本就是无庸置疑的道理,应该怀疑的,是这两个傢伙。穿着黑色休间服的金发假推销员,与穿着西装的假司机。真实身分不明。
计程车停在山路边,他们两人将我带向树林的小径中。这条森林小径,通往一间破旧不堪的小木屋,基本上就是弃置的小路,谁都不会来的遗忘之地。由此可推断,期盼有巡警经过前来问话、帮忙是不可能的。
问我对此作何感想的话……唉。
——差不多是「太好了!」的感觉。
如此一来,我就不会有所顾虑。同样,他们也不会有顾虑。
假设是我,把人带到这种地方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是想要杀死对方、第二个是要进行绝对不能被发现的某种交涉。以目前的情况来判断,对方还没有想要杀死我,手枪只是他们以防万一而准备的。
话说回来,弄得到掌心雷、又偽装成推销员的傢伙,应该不会提出什么正派的话题。
「苍玄,初次见面,请叫我提姆就好,他是我的搭档海德。简言之,我们的组织有专门接收你这类人的特殊部门,希望你能够加入。」假推销员提姆拨着自己的金色瀏海,与假司机海德站在森林小径的唯一出路。提姆,这名字挺有外国人的味道,而且他还故意挑染成金发,该说是崇洋媚外吗?
那个海德穿着厚重的羽绒外套,年纪目测比提姆大上不少,到这一秒他都尚未开口过,初步判断是不多话、沉稳的类型。与长话连篇的提姆截然不同,还是说这是性质互补?
呃——那些细碎的细节暂且不管,提姆说的内容才是重点。
关键字,「组织」。
「什么叫简言之?你只是懒得说清楚吧。什么组织?」姑且先丢出问题。
组织。曾想过总有一天会碰上,不过遇上真傢伙时,还是有点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是基金会。」提姆这次意外的没有多话。
「嗯?什么?」口头上应付着,内心正在盘算之后的行动。
衝突恐怕不能避免。
「有问题吗?组织的名字就是『基金会』,」提姆一顿,似乎在慎重选择表达方式,「具体来说是个承包各种委託与从事幕后交易的组织。」我知道。
对于知道真相的我听来,介绍得还真巧妙。提姆所说的「承包委託」与「幕后交易」都只是好听,实际上承包委託指的是只要有足以令基金会接受的报酬,「什么事情都做」不分好与坏,至于会去委託基金会的事情,怎么可能好到哪里去?再谈谈幕后交易,只要是对基金会这个组织有利的幕后交易,与黑道、与大企业家,与谁都可以进行交涉、亦是为了交涉什么都有可能去做。
要委託不违法的乾净事务,其他正派的合法组织或团体都能办到;但是要委託非法的事务,基金会将立刻成为首选。
说的更明白,虽然理论上是个「好的委託会做,不好的委託也做」黑白各半的组织,但其实是个内部全黑的组织。
我与小寒会以那种满溢杀气的方式结识,也是间接因为基金会。但基金会本身应当不清楚我与小寒相遇的事情,只知道「从某天开始,小寒突然与我走得很近」。
「嗯,那为什么看上我?我派不上什么用场吧?我只是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年轻人哪,毫无目标与理想的典型大学生呀。」与前面几个我所提出的问题相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或多或少猜到了,可是我仍想亲耳听听看。
「因为你自称咒术师。」嗯,提姆续道,「而且,跟叶舒寒走得很近。」不出所料,正中红心。
总体而言,是因为跟小寒走得很近,才会对我有兴趣吧?有种被当作附属品的感觉,不过这也没办法。
「我跟小寒只是单纯关係好」,这样的辩驳对提姆他们并没有意义,连让它出现在我的脑海都是多馀的。
我是咒术师,又与同样能够运用咒术的小寒关係那么好,这不免会让组织產生疑问。是的,小寒自然知道我是咒术师,但我还可以跟那么厉害的小寒建立良好关係,所以我大概不会是什么软弱的傢伙才对。以上,有很高的机率将导致基金会对我產生兴趣。对我產生兴趣后,结果就是如此。
「再说,特别去调查后,发现你的家庭……好啦好啦,不要瞪我啦,总之就是那样。我们知道你的身世。」提姆说到中途,被我冷冷一瞪,于是识相地撤回会令我极度不悦的内容。
家庭、身世。这两者都被掌握了,嗯——真讨厌啊,那是连我自己都不想回忆的哪。若是他继续说下去,我可能就已拉开死战的帷幕了吧。
「同意,或是拒绝?」这时,海德打破从他开始到现在的沉默,「我们收到的命令,仅是将你拉入基金会。」简单明瞭。这份言语的简洁,与某个富有外国气息的傢伙不同。
海德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只与我相关,单单只和我这个存在有所关联,与小寒的一切没有半点关係的意思。
……没关係?怎么可能。如果我同意,我就会瞬间成为小寒的敌人。
「太多事情都不清不楚的,而且口头上同意有用吗?」我假装犹豫不决。这是拖延战术,不过不管如何拖延,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躲不过,那就只能正面迎击。
「同意?或是,拒绝?」海德加重语气,目光如炬、咄咄逼人。
「……同意,」我慢悠悠地说,「我郑重拒绝『同意』这个选项。」
——与此同时。
——事件加速。
「碰!」
这是,枪响。
在我拒绝的剎那,海德毫不犹豫地举枪、定格瞄准,那个动作迅速且准确,没有半点多馀或拖泥带水,紧接着确实地扣下扳机!
于是,枪响。
若在他射击时才打算闪避,是绝对躲不过子弹的。
但是,我业已成功避开了这发意图取我性命的子弹。
在枪响前,我便朝旁滚去,顺势抄起草堆中的一粒石子,并将咒力带入其中,让石子随着手劲甩出,向着海德持枪的手腕直直射去!
「咕啊……!」彷彿听见手腕的骨骼碎裂的幻听,那发挟带咒力的石子力道之强,直直打得海德抓不住那把漆黑的手枪,并在强制撞开海德的手腕后,一直线嵌入后方的树干。
至于我自然不可能浪费这个时机,或者说提姆也已经展开了行动!
颼!
电光石火间,我掠至海德身旁,从风衣内抽出一把白色的刀刃架在海德的颈部;而提姆也已在我掠到海德身边的那一瞬间举枪瞄准我。
「放开他!」「放下枪!」
提姆与我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沙。被我打落的那把手枪,这才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换句话说,前面那一串动作,都是在手枪落地前一口气完成的。
我手上有人质,白色的刀刃架着身分沦为人质的海德。提姆手上有枪,瞄准着我这个方向,但若他敢开枪,必然也会射穿被我挟持在前的海德。
这是再典型不过的僵局。
我暗中松出一大口气。运气不好的话,连一开始的子弹都闪不过去,幸好我在出口拒绝时早有料想到这个状况,所以在我拒绝的同时,老早便决定在拒绝后就直接向旁边弹去。如果向旁边弹开后他们还没有开枪,照样是像这样迅速挟持住其中一个人。
他们是内行人、是专家,所以把我预设成外行人而大意了。
这个互相牵制的僵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场僵局,属于几句话就能打破的类型。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句话之内,得让心脏好好休息。为了「几句话」之后的重头戏充电。此外,照我方才将咒力导入石子,引发超群破坏力的这点来看,其实把咒力说是内力也没有错,称之魔力亦无可反驳,总归就是运用未知法则的特殊力量,称呼本身的意义并不大。
「快放开他,不然就杀了你!别想试探我!」提姆怒吼,掌心雷的枪口指着我与海德。
「少骗人了,放开他之后,你照样会开枪。」我淡淡地回答,在表面形成冷静的假象。
「提姆,不用管……咕!」海德的话还没说完,我就立刻施加刀子对他的压力,藉此封住他那自告奋勇的嘴巴。搞得我像是反派一样……
「给我放开!你再不放开他,我就把你跟他一起打穿!听得懂吗?搭档再找就有,但你的命只有一条!」提姆怒目而视,激动得宛如随时会开枪。
「随你喜欢,如果为了区区一个目标可以捨弃长期合作的搭档,那就儘管开枪吧。你的搭档只有一个。」我从容地应答,透过镇定假装处于优势。
「放手!你的命,只有一条!懂?」提姆的嘴角猛地抽搐,那幅表情活像索命厉鬼。
「懂。但你的搭档,也只有一个。」我故意在海德的脖子上以刀锋製造鲜艳的血珠。
掌心雷的子弹不可能一次同时贯穿海德与我,这代表如果他不打算杀海德,就要等我放开海德以后才能开枪。
如此一来,这场僵局差不多就要崩毁了。
关键在于,提姆是否会真的连续开枪,将我与海德射成蜂窝,又或者他会拋下手枪,让我放开海德。如果要衡量的话,我只不过是他人生之中,无数任务的其中一个平庸目标。相对的,海德是与他共同执行无数任务的重要搭档。
「哼……哈!哈哈!」提姆忽然笑了,「干得好,苍玄,你干得太好了!」随后将掌心雷随手一扔。
在掌心雷被甩到无法马上捡起的距离时,总算又赌赢一个步骤。
「好,我这就放人。」我可是很守信用的,我将架在海德脖子上的白色刀刃稍稍移开……
迅速抽开白色刀刃,在海德还没来得及逃开我身边之际,我便将刀锋向下一转,「唰!」狠狠切开海德的大腿。喂喂,这样子怎么看都是我变成坏人了呀!
也罢,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呜啊啊啊啊啊!」鲜血争先恐后地从海德的大腿涌出。那一刀,我切得非常深,海德发出媲美畜牲哀嚎的破音惨叫,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彷彿在学习甲虫的幼虫般缩成一团,暂时失去行动力。
没有半点迷惘地伤人。
「苍玄!」见状,提姆怒叱。
「嗯?我按照约定放人了啊。」只不过放人之后多补了阿德一刀,我一面耸肩,一面将之前海德落下的手枪踢到更远的后方。
若问我为何不捡起那把手枪来对付提姆的话,那是因为我不容许自己用手枪对着手无寸铁的人。开玩笑的,我只会说我不想因为这种方式杀人而被判刑。
我有我的做法,对那个「不会遭到法律制裁」的做法而言,枪械是多馀的。
「既然难得我们都能够运用咒力,那就用咒力来处理嘛,真是的。」我将白色刀刃上的血跡用风衣内的衬衫擦乾净,并仔细确认刀锋上没有残留海德的血。
我手上这把白色长刀除了刀身纹路,它的样子与大马士革刀如出一辙,刀身约有一条手臂的长度,整把都是纯白色的,异常锋利与坚固。整把刀并没有护手,护手是防止砍杀后的血水流至握柄,造成握柄湿滑、握不稳,但我这把刀并不需要那样的防护措施。
「哈!我正想这么做,所以才会扔下掌心雷的。」提姆将视线集中在我的白色长刀上,「你手上那把一体成形的白色怪刀,就是你特殊咒术的一部分吧?」
「嗯,眼光不错。」我握着白色长刀,刀刃上的银色纹路是由几何图形交叠构成的,既复杂又神祕。
瀰漫杀气的重头戏才正要开始。
现在起,只能全凭真本事,再无任何计谋能避开死斗。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提姆使用能力未知的特殊咒术前解决他。
「……嗯?」我瞥见提姆在袖底的双手,戴上了黑色的拳刃,拳刃的长度有如短刀般。
嗯、嗯嗯,扣除大剌剌向四面八方扩展的杀气,也已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明显的咒力流动。
「苍玄,你是胜不过他的……」这时,在后面缩着的海德以虚弱嘶哑的音调说道,「他在基金会中资歷算浅,但短期内便被赋予『虐杀师』的称号……」
「是吗。」为了公平起见、以防万一,我瞄了一眼提姆示意,提姆也顿时明白我想干嘛,于是带着充满自信的笑容点了点头。
得到提姆的清场同意后,我转过身,「不好意思,你滚远点。」一脚把不能行动的海德像破布一样踢到与手枪位置反方向的树林中,这次海德只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我这脚造成的伤害可不比切开大腿那刀低多少,他的肋骨少说断了两根。再随手捡起数粒碎石,将咒力灌注其中,将那些碎石像散弹枪一样射向阿德与提姆拋下的两把枪械,「啪!」两把枪的枪管顿时被打弯,失去击发子弹的功能。
场地净空完毕。
我与提姆的互相屠杀,会影响周围到什么规模我无法预估。但是如果中途海德冷不防地插手,又或者我们其中一人在陷入劣势时,变成去抢地上的枪决胜负就会显得很没意思,故清场这个动作是很重要的。
而且是对我有利的清场,一来可以不用提防海德偷袭,二来如果演变成抢手枪,我就算抢到也不太会用。提姆不是智商有问题的人,从他当初挟持我的方式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思慎密,只是他很自负,他有自信可以透过自己的「咒术」击溃我。
可能是「虐杀师」这个称号给提姆无比的自信吧!儘管不知道被基金会赋予称号是何等光荣的事情,然而受到重伤的海德都忍不住插嘴,我想至少是值得说出来听的。
所以、于是、因而,再来、接着,对我的心脏绝对会有负面影响,彻头彻尾过于激烈的下一幕,正式拉开。
?
某座我所不知名的山路上,遭人遗忘已久的树林小径深处,破旧的小木屋前。为了洗清误会,先说好,因为我是被挟持过来的,所以连这里是台湾的哪个角落都不清楚,绝对不是因为我是路痴而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两把在树林中静静躺着、被打弯的两把手枪,与一名奄奄一息、在树林内捲成一团的基金会成员海德。
最后,自称「咒术师」的苍玄,也就是我,正面对着基金会给予「虐杀师」这个称号的提姆。
石头铺成的森林小径最深处,我在破旧的小木屋前,我的后路被小木屋阻断,前方是自信满满、杀气腾腾的提姆,左右两边则是茂密的树林……附带伤兵海德与两把损坏的手枪作为不和谐的背景,脚下踏着的是满地无人打扫的落叶与杂草。
除非我能在地上鑽洞、学土拨鼠挖地道来逃出这场灾祸,否则就只能与「虐杀师」提姆正面死拚咒术。
对手是基金会的「成员」,而不是基金会的「杂鱼」。
对手可能经过真正的专业训练与拥有大量的经验,而我有的仅仅是自学的招式与个位数字的经验。
光凭情报上即可推断这次正面衝突的结果。理论上,我必输、没道理赢、绝对会死、搞不好还伤不到提姆半根寒毛。
但是,实战又岂是这种理论能够分析出结果的?
扁平的落叶轻盈飘下,然后被冷冽的寒风吹得飞过我与提姆之间。
至少,我不那样认为。
我会证明,这种情报分析出的「理论」是没有任何意义、不堪一击的。
像家庭那次、像小寒那次,这一次,我也要粉碎那预定死亡的未来!
仅仅半个瞬间的视线、极小区域的视野被那片落下的扁叶遮蔽。
动与静的分水岭,就因那片落叶划了开来。
「唰!」
我与提姆,同时将咒力缠绕于双脚,充满爆发力地掠出!
树林小径中,突兀地一声清响,白色长刀与提姆的黑色拳刃,硬生生地交叠、撞击!不过,弹指间提姆的黑色拳刃便将白色长刀向一旁卸去,「唔!」果然不愧是打打杀杀的老前辈啊!刀刃被顺势卸力,连带也令我重心一偏,提姆怎可能放过这绝佳的机会,或者说他在卸开我的刀刃之际,左手的拳刃便已同时挥来!
被拳刃打到,可不是「哎唷,好痛喔!」就能了事的等级,别说被打到,连被削到都会陷入「啊啊啊啊啊啊!」这种只能重复同一个单字的失智境界。
撕裂空气的拳刃击来,我咬紧牙关,此刻不是能瞻前顾后的场面了,索性顺着失去平衡的力道整个人朝旁一倒,打来的拳刃从上方擦过我的风衣,勉强算合格的闪避。
更加不利。当前的势态是我被迫向后倒到地面上,提姆可没有天真到会放过这机会,他将咒力包裹于右腿,狠狠向我的侧腹踢来!
「嘖!」向后翻去,仍躲不开那腿,我在判断出无法回避的顷刻间,驱动咒力,捨身将白色长刀挥向提姆踢来的右腿!
「……」以两排牙齿彷彿会被挤碎的力道,死命咬紧牙关。
我的身体受到强大的衝击,被踢得腾空倒飞,还没好好体验飞在空中的速度感,随即撞破后方破旧小木屋的残破门板,摔进漆黑、潮湿又满是霉味的木屋中。
「咳、咳咳!咳!」落入木屋后,我苦着脸不断咳嗽,侧腹疼的像是在燃烧一般,内脏也活跳跳地抽搐着,很好,内脏们还有活力可以抽动,那就给我更努力的工作吧!不,不对啊!我像海德那样蜷曲着身体,「呜……!」这也太痛了吧!超乎想像的不合理痛楚火辣辣地发作。
明明只是一脚,却好似被踢了三十脚。我自认对痛楚有一定的忍耐力,但这次痛得很夸张,难道是我评估伤害错误了吗……头皮发麻、全身盗汗,不对吧!腹部那宛如遭到火车无情辗过的激烈痛觉,不管怎么样都太异常了。
骨头没有断掉,运气不错。如果是没有施加咒力防护的普通人,内脏可能早就碎得乱七八糟、不分彼此地搅在一起了;白色长刀亦没有脱手飞出,刀锋上染着湿润的鲜红。这是提姆右腿的血,捨身的一斩不是很准,大概只伤到他的皮肉。
「碰!」这时,被我撞破的木屋门板整扇遭到踢垮,光线因此射入破旧的木屋中,提姆的身影已佇立在我身前。而我本人还沉浸在顶尖的痛楚中。
什么啊,提姆你的脚踝被划了一刀还这么努力的忍痛走路,你做得很好喔!够努力了,所以中场休息一下吧?算了,不可能。
「这样都没有哀嚎呀,佩服佩服。」提姆俯视着我,嘴角呈现充满自信的上扬弧度。
「……因为我的座右铭是『沉默是金』呀……」胡说的。
「我真搞不懂,你虽然不弱,可是也称不上强,这样的你为什么可以与那么危险的叶舒寒处得那么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提姆擅自判断胜负已分,朝我扔来好几个问号,「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那种事情用说的很难说清楚。」我闭目养神。称不上强?那要等这场胜负揭晓再判断吧。
「好吧,也罢。」
「对了,你的特殊咒术是什么?」我睁开眼发问,痛觉悄悄退场。
「你才刚刚体会过吧?」提姆笑道,「双倍痛觉。」听到这边,我恍然大悟。
「虐杀师」提姆的特殊咒术,其能力就是「双倍痛觉」,任何被他所伤的活物,都会感受到比起实际伤害更大数倍的疼痛。这样他被称作「虐杀师」的理由也逐渐能够明白。
那能力实在太糟了,只能用以伤害他人的能力。
「接下来为了符合我『虐杀师』的风格,还请你忍耐喔!」他露出了扭曲、狰狞的兇恶笑容,「请好好享受吧,全身的关节将会一根一根被我打断,透过双倍痛觉的加持,你能够坚持多久不发出惨叫呢?」哇塞。
所以我要求饶吗?不,即使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我都未必会求饶啊!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急着判定胜负呢?是因为那多馀的自信吗?
只是啊,这个情况……唉,想把事情在不出人命的前提下解决,对我来讲果然难度太高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喂,先别擅自把我当成输家啊。」双脚踏在有点湿软的木製地板上,脚下那不可靠的木板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垮掉。
站都站不稳,你还能有什么作为?虽然提姆没有说出口,但从他鄙夷的神情可以看出这句话。
你的那份骄傲,会让你付出代价。
「提姆,你再也没有杀死我的机会了。」我将染血的白色长刀举起,凌空一指,刀尖直对着提姆,「其实直到前一秒,我都不想动手杀人的……」
「啊?被逼到绝境,反而越会虚张声势呀?你能杀死我?哈!办得到的话我倒想亲眼见识哪!」提姆猖狂地摊开双手,「放马过来啊?临死前的挣扎,就让我一个一个化解吧!」
很好。呼吸回稳,我吐出一大口气,随后凝神……
「你听过逆转吗?」
不等提姆回答,我便将前端染血的白色长刃朝虚空一挥,「现在,是上演逆转戏码的时间了!」语毕,全身的咒力在这霎时间催化至最大限,咒力顿时爆发、涌现,并向白色长刀的刀锋聚集,整把刀结合庞大的咒力发出极为慑人的压迫感,周遭随之颳起一阵气流,随即视野剧烈扭曲、变化,现实的色彩晕开——
不消片刻,场景就已变换为一座庭园,面对如此异常的变化,「什……」提姆惊疑不定地环视周遭。
与前半秒有着天壤之别,截然不同、大相径庭的场所。
上空乌云密布,庭园四周被黑色的玫瑰花丛包围,花丛后方是黑色的高耸壁面。
虚幻、不吉的景观。在这个空间中,只有一个大庭园的活动范围。带着长刺的黑色玫瑰花丛与其后包围着庭园的黑色高墙,散发出一股非现实的凶邪之气,连地面的一片片磁砖亦是黑色,磁砖与磁砖间的隙缝隔着白色的细线,整座庭园除掉黑玫瑰的墨绿叶片,就只剩黑与白。
若是说提姆的能力最适合用以「伤人」,那么我的能力即是最适合用以「杀人」。
「欢迎来到『汉摩拉比之箱』,」我淡淡地说道,「这整个空间都是我的特殊咒术,你听过汉摩拉比法典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是那部法典的重要原则,简单来说『復仇』是它的主要意义。」
汉摩拉比之箱,復仇之箱,復仇空间。切离现实的非现实空间。
「规模如此巨大的特殊咒术……」提姆深深吸了一口气,「哈、这可真不得了!但这等规模的能力,除了极其费力,应该还有发动条件吧?」
「关于咒力的消耗,对我只是小事。不过重点倒是给你说对了,这是有条件才能发动的。」我轻松地解释,「发动条件是,鲜血。」我将白色长刀的刀锋亮给提姆看,刀锋上头是提姆的鲜血。
只要让刀锋染上对手的鲜血,再将咒力聚集于刀锋上催化、发动特殊咒术,就能够将自己与对手捲入汉摩拉比之箱。相对的,不管这项特殊咒术有多大规模,只要没办法在刀锋抹上敌人的鲜血,就无法发动,并且汉摩拉比之箱一次只能捲入一名敌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砍伤海德的大腿后,马上用衬衫擦净刀锋上鲜血的理由,因为我不需要对海德使用汉摩拉比之箱,要是刀上留有海德的血,再去跟提姆的血混合的话,一样会造成无法发动汉摩拉比之箱。
「哼……不过是换个场景,你认为这样就能胜过我?我来告诉你吧!你照样会死!死!死在你洋洋得意的这个空间!」提姆似乎不打算继续研究这个空间的奥秘,又回復成那嚣张的态度来喷口水。
「有可能那么简单吗?」相较之下,我冷冷地道,「如果我说,我能操控这个空间内的时间流动呢?」所言属实,这回可非虚张声势,而是货真价实的能力。
我手上的白色长刀,是特殊咒术的一部分。这个汉摩拉比之箱,是透过白色长刀进而发动的特殊咒术本身。至于汉摩拉比之箱……总体来说是一个切离现实的空间,这个空间外界绝对干涉不到,并且箱内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被外人得知,是个可以免罪杀人的完美场所,箱内的罪刑永远不会曝露,并且最重要的一点——箱内的时间流动,是我可以操控的。
「啐!」提姆双脚缠绕速咒,以惊人的速度掠来,我不敢怠慢,转瞬之间拳刃便横扫过来,我记取上次的教训,并没有硬碰硬的愚蠢念头,只是以白色长刀稍作格档,便立刻扭身卸劲,脚步一转,白色长刀跟着转了个弯,卸开拳刃的同时刀刃斜斜向提姆斩去!
提姆就算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不,正因为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所以他不会去轻视白色长刀,也不会做出反常的捨身攻击,而是在思考赶上前,自动採取反射性的、近乎完美的收身闪避,随即甫身打算就这样一直线欺近我那空门大开的胸前。
就算是我,也很难在眨眼间收回攻击落空的刀刃再准确的防御。
所以正常来说,我是不能避免被他抢到破绽的,一被抢到破绽,我的胸口包准会被缠绕咒力的拳刃侵犯,造成胸骨像爆米花一样在皮肤底下华丽爆开、内脏破裂,最后死亡——如果不是在汉摩拉比之箱的话,就会那样。
在他抢到我空门大开的胸口前,使劲击出足以击碎石柱的一拳后。
在致命的拳刃向前递出的剎那,汉摩拉比之箱的时间,被放慢了。
被我放慢的时间,使整个空间宛如慢动作电影一般,连我本身也是缓速状态。
不过,就算我的动作也被放慢,至少我的思考不会受到时间快慢限制。
我能够自由操控这个空间的时间流动速度,连我也会受到影响,唯一不受限制的,就是我的思考。
在被减缓到极低速的状态下,唯独我的思考能高速转动,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我能够使用最短的时间,採取最确实、有效率的动作。举例来说,在一般状况下,躲避球突然在短距离内直直砸来,我们会因为思考跟不上状况,导致失去行动的时间,而被躲避球命中。但若是时间被大大的缓速,就可以看清原本看不清的球路,并且思考速度依旧如常的我们就能採取最有效率、最为巧妙的方式化解「被球打中」的结果。
「嘿。」于是我,看清了原本不可能看清的拳刃、看清了原本看不到的速度、看清了攻击的轨道、看清了,化解这一击的方法!
探出没有挥刀的左手,在食指与中指上缠上咒力,随着被缓速的时间轻而易举地顶上拳刃上没有刀刃的极小区域作为支点,再计算出卸力所需的后撤幅度,并将缠绕于指尖的咒力向前释放,减缓拳刃的力道——最终那拳刃,在我双脚动都没动的情况下,被成功卸下所有的力道。
时间恢復正常流动。
唰!表情复杂的提姆啐了一声向后弹开。
「至今没有任何人能活着从箱中出去……不,小寒除外。」我盯着神色狼狈的提姆,「反正你不会成为出去的那一个。」这种感觉真讨厌啊,估且不论提姆的态度,他只是奉命来询问我有没有意愿加入组织,结果我却要把人家杀掉。然则若是我不杀掉他,就换成我要被加工成尸体了。
令人不愉快。如果是杀与被杀的单选题,我自然不可能会选择被杀,我与那种自称「这条污秽的命,死了也无所谓!」的傢伙不同,我对自己的性命珍惜得很,并且我认为无法正视并重视自己生命价值的,绝大多数都只是连自己性命的责任都想逃避的弱者。
那么,也该结束了。
倘若存在着观眾,想必他们亦不会想继续看着漫长的廝杀。
「你要是敢杀我,就等于向基金会宣战!你懂这个意思吗?」说过了,提姆不是低智商的白痴,我方才轻易化解他的攻势,他立刻就能由此推算自己是有几成的胜率,并且我能成功化解那一击也绝非偶然,而是我在这个汉摩拉比之箱的实力。
「老早,我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与基金会正面对立』的傢伙身边了,那个傢伙叫作小寒。」是故我并不介意那点,「倒是你,那番话是在你会死的前提上啊?何不挣扎看看,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喔?」
好,该说的说完了,结束吧。
下一秒,我将整个空间的时间加速!
时间加速,代表什么?代表能够像是将影片快转一样,让一切都变得快速!只要事先拟定如何行动,在时间加速时,就能一口气完成动作!
至于来不及思考、行动,甚至迟了半晌才理解时间被加速的提姆,自然不可能居于优势!
颼!如一阵风般瞬间停在提姆身前,白色长刀横斩!对于这道斩击,提姆不会来不及闪,因为在这个被加速的时间中,他的动作也会一同加速,只是他的思路与视觉临时赶不上如此迅速的动作。再者,他没有时间加速会造成何种现象的确定观念,所以在他固定的潜在意识内有「这种速度是绝对躲不过的」的认定。
越是训练有素、越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他透过无数经验所培养出的判断力,仅适用于一般常识下,套用在这个空间,反而只会造成误判!
是以,他没躲开原先可以躲开的这刀,而是採取举起拳刃抵挡!
只能说不愧是高手,当他发觉自己的动作也能快上无数倍的剎时,即刻明白自己可以改变攻守的节奏——高速的极限缠斗展开!
爆响。
刀刃与拳刃急速交锋,擦出一连串宛如鞭炮的爆响,其速度快到乃至正常况状下肉眼难以辨识的级别!双方脚步彷彿也互相对抗着,彼此朝对方逼去。
风驰电掣的过招非常痛快,刀光有如流星群般闪动,却比一闪即逝的流星群更快、更复杂、更致命!那对拳刃亦是勾勒出千变万化的寒芒,时而拨开刀刃、时而直取咽喉,招与式皆具有虚与实,变化莫测、神出鬼没!
「嘖!」在被不知道属于刀气还是刀刃的攻击划伤左耳后,透过提姆的「双倍痛觉」,比起实际伤害更猛烈数倍的剧烈刺痛顿时麻痺我的大脑,舞刀的手不由得一缓,这一缓,左肩连同风衣与衬衫又被切开一道血口,足以令人全身痉挛的痛楚如浪潮般捲来,但我的动作并未因此减缓,反而死命握紧刀柄,奋不顾身地将斩击的速度提升到极限!刀舞的速度一口气跃升,此刻刀光已不像流星群,而是像一片光所编织的刀网!
显然提姆不敢置信我还能再将速度向上攀升,那对拳刃即刻被高速的刀打乱招式步调,随即「鏘!」清脆地一响,乱了套路的拳刃遭到那片刀网击开。
拳刃被击开,意味着提姆的双手跟着被弹开,因而提姆即刻在正面露出极大的破绽!
「胜负已分。」时间恢復正常流动,白色长刀的刀尖停在提姆的眉心前半公分,我淡淡地道。
「……」提姆面无表情,貌似嚣张不起来了。
「你想死吗?」我如此问道。
「很不想。」
「那以后千万别再找我麻烦,回去跟你们的上层说『苍玄只是个不值得理会的懦夫』。」
「好,我知道了。」他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于是乎,我将刀尖从他的眉心移开。
一霎。
拳刃倏地呼啸袭来!
这是,假装妥协,在我移开刀刃、放下戒心时,趁隙妄图一鼓作气杀死我的做法。
很可惜,我并没有打算放下刀刃,更没有打算放下戒心。
不如说我早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
这种三流心机,理所当然地被我预测到了。
因为提姆的自尊心高到了连自己都难以收拾的高度。从提姆之前的举动就能推出这个结论,他不会选择与我妥协,他会选择冒险完成任务,理由不过是万一这次的任务失败,可能会遭受他人看轻而已,然而他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被轻视、被低估。无用的自尊心作祟。
「所以说,自尊心必须有,但不能被自尊心控制,另外就是人不能太嚣张跋扈呀。这句话带去地狱,受用无穷喔。」
我望着在黑白地砖上躺着……不,正确来说是倒卧在血泊中的提姆。他袭来的那一瞬,我立时将时间缓速、看清攻击范围、零距离地惊险擦过拳刃,再加速时间,向前、以白色长刀猛然贯进他的胸膛。终结掉提姆的生命以后,时间再次恢復正常。
我再次动手杀人。
脱离死战的高昂情绪后,我体认到这个事实。望着尸体的瞳孔收缩,指尖微颤。
……与多馀的情感,断开连结。
只不过是这种程度,只不过是杀掉一个人。指尖不再骚动。
不能将我吸收到组织内部,便想将我剷除……对于基金会的手段总算有了实感。
无论如何,结果是成功粉碎我那预定死亡的结局了。
疲劳在危机结束后一涌而上,全身放松,再也不运起半滴咒力,而这个汉摩拉比之箱失去咒力的供给后,便如常的使我视线一阵模糊,眼前色彩像是顏料般晕开,并且头晕目眩。晕眩解除后,汉摩拉比之箱也解除了。
?
回到现实世界。在某座山中小径,破旧的小木屋内。
鼻腔又一次被霉味佔领。
一刻都不想待,我挪动步伐从被打破的木门走出去,在我认为会遭到海德埋伏而提高警觉后,我先发现我用了将近一年的便宜手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肯定是因为打斗,在不知不觉中掉了吧……
「虐杀师」提姆的尸体将永远不会被发现,这就是死在汉摩拉比之箱的下场。
不安。我与提姆的特殊咒术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异,甚至可以说是次元等级的不同。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连我也会遇上与我的能力千差万别,其能力本身就是不可能胜过的对手呢?例如看一眼就可以杀死对手的犯规能力,是否存在呢?毕竟是「未知法则」的力量,再怎么荒谬,都无法断然否定不存在。
作为搭档的海德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原以为会被海德偷袭,不过事态并没有这么发展,损毁的两把手枪与地面的鲜血也不见踪跡,被处理掉了。而且走出这条森林小径后,我发觉停在山路边的计程车也消失无踪。
海德已然离开,可是大腿受到重伤的海德又是怎么离开的?就算这条小径外面有他的计程车,但大腿罢工的话,还能不能正常驾驶这点令我质疑。总不可能会飞吧!
为此,我做出了几个假设,其中可能性最高的一个便是海德已被基金会的成员接走了,至于为什么有基金会的成员来接他,很可能是他透过手机呼叫,又或者是他们已经事先约定好时间地点来接人。可是从海德本身就是开计程车过来的这点来看,应该不会是与其他成员「事先」约定来接送,那样只是多此一举。
所以是海德负伤后,透过手机呼叫同伴,然后让同伴带着他离开的囉?
总觉得,我的思考漏掉了重要的一点。对了!如果海德是叫他的同伴到这种偏僻的山上来接他,那么他的同伴一定也会用自己开自己的汽车或是机车过来,但若是那样来接海德,只可能接走海德本人,不可能连同海德的计程车一起接走。这样一来,海德的计程车就会被留下……我边走着向下的山路,一边回头,海德的计程车「并不在那里」。
现实条件的不同步、逻辑失去合理性,推理错误。
「……毕竟是基金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嘛。」以此作为不负责任的结尾,我将脑中关于基金会的事情扔到资源回收桶。还是想想小寒吧!要怎么联络小寒呢?
等我走下山,就可以去投币式电话亭与小寒取得联系……不,不行,不只手机,钱包也整个失踪了。钱包你是离家出走吗?如果是的话,请拜託快点回来,拜託。
这次的损失除了全身痠痛,还有手机、钱包、钱包中的千元钞票、悠游卡、信用卡等。太悽惨了,有一种输在莫名其妙之处的感觉。
啊,对了,还有更惨的。
身上没有半点能充当货币的道具,意味着我必须一路走回家……撤回前言,何止是感觉输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简直是大惨败啊……
身上有血跡又有伤口,不打理下自己的仪容与服装,还没走回熟悉的城市就会先被警察盘问,这我可不要。另外,徒步走回熟悉的地方也是一大难关,这就是所谓的健行吗?希望是健行,而非绕台湾一圈的旅行规模。
……还是老老实实跟好心人低头,借个几块钱去公共电话亭叫小寒来帮我好了。
——当时的我,只顾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大小事,却忽略了当初小寒去追的那名跟踪者,究竟是以什么身分、什么动机来跟踪我们的。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