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她终于拨开高大的草丛,瞧见了一帮西洋船夫打扮的白人,他们掐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枪杆子,而伐木的,是身穿兽皮的土着。
沉佳仪细看了眼那些土着,他们竟然是黄皮肤,黑褐色的头发。
难怪她推算出的经度是西经15°,米国和印第安黄人土着的历史家喻户晓,可人们或许不知道,加拿大,夏威夷,包括向东延伸的那些岛屿跟大陆,很多都有黄种人迁徙的历史,位置大概就是她推算的经度。
小姑娘看不清他们拿的什么枪,再度圈起拳头小孔成像。
看清枪种后,她勉强松了口气,那是古早的半机械性火绳枪,光是换子弹抽绳上膛,平均就要27秒,虽然威力大,但速度其慢,也因为这个,他们今天好像没少被野狼撕咬,她看见船员身上不少衣衫破烂,裹着沾血的绷带。
那黑狼呢,它又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
沉佳仪轻巧地搭上弓弦,眯起了眸子以提升视力。
箭镞逐一扫过入侵的十几个船员,可扫了一圈,她也没认出究竟哪个是船长。
她的本意是射杀船长,这样船员痛失主心骨,或许就无法归航,不会把岛屿的存在公之于众,就不会,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进一步的殖民动作。
弓弦已然拉满,她扫视一圈,也没有找到船长装扮的人,还有,最后关头,她迟迟放不了箭。
她生长在一个和平安定的国度,从不曾拿箭头指着人类,可……树木应声倒下,皮鞭落在土着的身上……一切又逼迫着她,催促着她。
“谁!!”
眼看就要暴露,不能等死,更不能投降——
她终究还是松了弓弦,嗖得一声,箭镞闪过一道细碎银光,擦过错落的绿叶直中航海员的胸膛。
船员们慌乱地抄起枪杆,那落后的破枪,半分钟才能装火上膛,而沉佳仪搭箭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两三秒便射出去一箭。
虽说她射一箭换个地方,但到底也只是个柔弱的少女,不曾经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船员们很快分辨出她的位置,暴露时分,她朝苦力土着们高喝一声,示意他们快配合她。
霎时,砰得一声,火枪射出一发子弹,响声震彻丛林,不过偏了,没射中她。
却有一人飞身扑来,一把扯住她手腕,沉佳仪飞快从口袋里抽出防狼喷雾,对着敌人眼睛就是一顿输出,她又听见火绳牵动的声音。
完蛋了……
只听一声响亮枪鸣,震得她嗡嗡作响,可那子弹却偏得好生离谱,她随即听到一声凄厉过一声的惨叫。
场面一时混乱,沉佳仪扭头瞧见原来是黑狼,它撕咬下持枪攻击者的脖子,土着们奋起反抗者其余势单力薄的几人,她瞧见一个船员给火绳枪上了膛,枪口对准了黑狼。
紧急关头下,她几乎没法多想,只能夺过被喷雾伤了眼睛船员手里上了膛的火绳枪,抬枪扣下了扳机。
冲力好大,沉佳仪从没玩过真正的火枪,自小接触的都是运动手枪,没个防备,瞬间就被枪膛的后推力带的摔了个大大的屁股蹲。
在看到黑狼脚下踩着的一颗人头时,仅存的四个船员彻底崩溃——那是他们船长的头颅,安排他们奴役土着开垦森林,自己则带着大部队深入考察山川河流,命名绘图,做着载入史册壮举的船长。
土着也惧怕群狼,此时有个船员老奸巨猾,好像保护似的聚拢了土着:“狼!野狼!我们齐心合力,先对抗野狼!!”
说着,眼睛不住地瞟着地上的枪。
不过这种拙劣的小伎俩并骗不过黑狼,狼瞳冷睇了那船员一眼,顿时扑杀出数只灰狼来,土着们本做好对抗的准备,可那些灰狼并不攻击他们,反倒只撕咬扑杀四个异族人,直到皮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才衔着碎裂的尸块,满意而归。
黑狼走到沉佳仪跟前,她还因为冲力跌坐在地上,一副错愕仓皇的模样,原本粉嫩的唇瓣都失了血色。
黑狼伸出舌头,沾着人血的长舌舔过她的脸颊,那股铁锈的腥味扑面而来。
那些血腥的屠戮画面,堆积变形的尸体,滚落的人头……还有她亲手杀死的六个人,都让沉佳仪觉得崩溃又荒诞。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又是忍不住,攥着泥土砂石大吐特吐起来。
黑狼大抵知道她看不得死物,于是只安静地挡在她跟前,隔绝了那些血污与残肢。
灰狼得了它的命令原地进食,而土着们见野狼没有杀意,纷纷提防着后退撤离,这孤寂的百年丛林再度恢复安宁,沉佳仪脱力地瘫倒在地上,缓缓蜷起了身子,脆弱得好似一个小婴儿。
黑狼蹭过她的脖子,发现上面全是冷汗。
它知道她手上从不沾血,却愿意为了救自己枪杀人类,看似柔弱,也有几分勇气。
黑狼抬起前爪,将她安稳地护在了怀里。
沉佳仪也好似终于找到情绪的宣泄口,泪意格外汹涌,哭得毫无形象。
“呜哇我杀人了!好可怕,可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他们先……”
后面的变成了字句断联的哭泣,眼泪汇成小溪,蹭在它胸前的那撮十字白毛上。
血污都没能把那撮白十字污染半分,如今却被她的泪水蹭的湿湿嗒嗒。
灰狼是很瞧不起沉佳仪的,这个人族不仅宰兔子都要狼王帮忙,如今打个架还要哭哭啼啼,真好给他们狼族丢脸。
也不知狼王究竟看上了她哪里。
回去的路,是黑狼驮着她走的,两米多长的大黑狼,它站直了身子,她的脚尖便够不到地面。
沉佳仪收走了地上残余的枪支,这种火绳枪还太初级,引火太慢,改良成扳机引火的结构会好很多。
不过她更担心一点。
与世隔绝的种群有自己的细菌部落,航海探索与殖民地的掠夺时常伴随土着的瘟疫。
当年麦哲伦航海到达美洲,虽然不曾深入内地,只在沿海与酋长做交涉,但下一波殖民者探索到美洲内部时,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城市,人传人,病毒早从沿海扩散到了内陆,死伤不得记载。
而沉佳仪身上携带的是几百年后的病菌,简直就相当于一个超级病原体。
闷闷不乐地缩在壁炉前,沉佳仪垂着眼帘,顾自难过着。
黑狼凑到她跟前,嘴里叼了根叫叫草。
之前沉佳仪经常吹这种叫叫草逗它玩,绿色的卷曲状叶子,有点像玩具舌头,吹一口气,就能抻得老长。
她以为黑狼又想听她吹叫叫草,可她现在没心情,刚想拒绝,便见它阖上嘴巴,两侧尖长的獠牙也跟着乖顺,fufu地吹响了,绿色的草舌头叭得一下戳到她鼻尖,漂亮的猫瞳一瞬间睁大了。
黑狼瞧见她终于有所反应,于是又闭气连连吹响好几下,绿色的长舌头缩了又抻直,模样怪滑稽。
逗得沉佳仪眼圈一红,终于笑出来时,又忍不住吧嗒掉眼泪。
小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它只是想让她开心。
小狼的爱总是很单纯。
黑狼见她总算笑了,才稍稍松口气,它想着赶紧再捉一条鲛人,赶快变成人形,这样也好说几句宽慰的话,就算只是陪她闲谈几句也好。
沉佳仪问黑狼:“狼狼,你杀了多少人?”
黑狼原本以为她问这话,是要兴师问罪的,毕竟它杀得都是她同族,故而闭着狼嘴没有应答。
想起她今日只身犯险,黑狼还有点生气,扑过去咬住了她的脖子,阴森尖牙剐蹭过凝脂细滑的肌肤。
沉佳仪被咬得有点痛,但也没推开,只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耳朵,“我没有怪你,只是,你要是杀了很多人,死尸腐烂,可能会滋生瘟疫,我们得把尸体处理一下。”
黑狼闻言,这才悻悻松开她脖子。
沉佳仪知晓黑狼识数,这放在大猩猩届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沉佳仪开始数数,告知黑狼,如果数目到了,就点点狼头。
“10?”
“20?”
“30?”
沉佳仪见它没应,又接着继续数,数过一百的时候,她都觉得是黑狼不识数,心下有种放弃询问的念头,但还是坚持数到了180.
黑狼点了点头。
沉佳仪:“……”
她有点难以置信,扬了扬调子,“你们杀了一百八十个人??”
黑狼又点了点狼头。
噢噢,她说它昨晚一整晚都不在是干嘛去了,原来是去杀人了。
“那我要处理到什么时候?”沉佳仪好崩溃,尸体要填埋或者火化,尤其不能临近水源,否则她就得喝尸水了。
黑狼走到她的虎皮秋千那,抬了抬狼爪,黑狼窜到外头,一盏茶的功夫,又叼回来一只鹰隼,活的,鸟喙上还沾着血。
叼给沉佳仪看完,就松开獠牙,任鹰隼扑腾着翅膀仓皇逃走。
沉佳仪以为鸟喙上的是黑狼的血,吓得她赶紧拉着黑狼检查了一通,见它身上没伤,才复又放心了下来,凝眸看它时一怔,才发现黑狼好像在告诉她,丛林里的食肉动物会解决掉尸体。
就比如灰狼们最近不愁伙食。
沉佳仪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觉得自己像块月饼,黑狼就是那个会吃月饼的。
好难过,怎么会这样?
罪过罪过,阿门,阿弥陀佛,私密马赛……她真不是故意杀人的,她也不想让那么多人死掉的,可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