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些什么是我所无能为力的
席慕蓉如歌的行板
我这样想着,郁婷。
是的,我是想着她。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蹲在厕所里,会这样想着她。
也许,是刚才肚子痛得急,忘了把席慕蓉诗集带进来的关係。
阿烽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爱看席慕蓉,为什么我会想黄郁婷。
我说,不是每个混混都不爱唸书,混混,也可以很有品味。更何况,我们还是国立台中高工的学生,名校里的混混,当然不能太差劲。
至于郁婷,我则找不到答案。
因为我说我不喜欢吃麵包,不爱啃芭乐,而且痛恨吃甜食,所以她昨天送了一本书给我,是叶慈的诗。已经说了太多我不喜欢的结果,使得我不好意思再说:抱歉,我不喜欢读外国诗。
「既然会想到她,为什么你又不要她?」
我尝试着对阿烽解释,关于爱情的道理,但显然他不能认同。
「她不丑,身材不差,而且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对你好,你为什么不
要?」
爱情需要一点缘分,需要一点剧情,需要一点浪漫。
「你跟她很有缘呀,你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学长,也很有聚情呀,每次
抽菸都遇到她,你们很浪漫哪,浪漫到你可以『顺路』绕半个台中
市,送她回家。」
然而爱情绝对不是这样简单就能够形成的,爱情还需要一点…感觉。
「你认为感觉还不够吗?我觉得那个黄郁婷对你的感觉,已经快要满
出来了。」
不是这样的,我认为绝对不是这样的。
我想,所谓的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在一起时要甜甜蜜蜜,分开后则要朝思暮想的,是了。我对阿烽说:
「你知道思念吗?爱情会带来思念。」
「我知道呀。」
「但是我没有思念她。」
「一次都没有?」他不敢相信地问我。
嗯…我想了想,说:
「有,我有认真地想过一次。不过那次我在大便。」
当然你不可能对一个三不五时出现在你身边的人毫无思念之意,可是我都在看见波萝麵包,看见泰国芭乐,还有造型诡异的巧克力点心时才会想到郁婷,大部分时候,我会想着关于下一顿便当的钱要从哪里来的问题。
「阿烽,我觉得我跟她不可能啦!」
「为什么?」
「你看,我们这么穷,她家那么有钱。」
这是事实,昨天下午,我跟阿烽正要其上我的小dio时,就看见郁婷的妈妈开着宾士320经过我们身边,郁婷还对着我们挥手说再见。
「我拿什么去喜欢人家?」
那是第一次,我跟阿烽谈到是否可能喜欢郁婷的事情。
因为接下来,我们有一堆课要上,有一堆进度要赶,教材太多,可是下学期时间很短,每一科的老师都想赶进度。对我跟阿烽来说,这简直是恶梦。
虽然我们一群男生住在一起,但是大家年级,科别各不相同。你帮不了我,我也教不了你。所以阿烽很早就放弃了,他抱着吉他,坐在床边,对我说:
「你看,校庆园游会我们还要不要上台?」
「上哪!干嘛不上?」一边计算着电阻值,我一边回答。
「可是这样很丢脸耶。」
校庆园游会有社团成果展,我跟阿烽将代表吉他社上台,做双吉他的表演。而且学校今年很体贴,为了让大家玩得开心,特别将园游会摆在段考之后,让我们玩得没有后顾之忧。
「前一天补考名单才被公佈在教务处,后一天就上台表演。」他皱着眉头说。
但是那又怎样呢?这叫做各有专精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补考名单与成绩是同一天公佈的。
我一个人站在教务处前面,找到了李永烽的名字,心里面想着,阿烽,你完蛋了你,他一共有四科不及格,真是悲惨。
循着各科排列,我开始找我的名字。
「阿軻学长,你在找补考名单吗?」清脆的声音,不必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嗯。」我看见了我的名字,沿着平行线,我数着我被当的科目。
「电路学,电子学,输配电…」郁婷走到我的身边,她手上还抱着一叠考卷。
「英文,数学…五科耶!学长,你能当的都当光了嘛。」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知道我的脸色很难看,但是我的心里却漾晃着另一种奇怪的感觉,而这感觉,来自于我鼻子所闻到的,一阵阵清淡的香气。于是我转头看着她。
郁婷盯着名单笑了许久,这才发现我的目光所在,她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我赶紧摇摇头。
她帮老师送考卷过来,刚好看见了我,一场如此单纯的校园偶遇,却让我忽然,忽然,觉得怪怪的。
对于阿烽的讥笑声,我选择充耳不闻,因为我的脑海里面,一直想着那个画面。
有个女孩,她的脸距离我大约只有十五公分,她扎着马尾,露出乾净而白皙的耳朵,甚至我彷彿可以看见她耳朵上面细微的汗毛,还有她的侧面,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唇,以及她寻找着我的名字时,随目光移动而不断颤动着的长睫毛。是呀,她当时的目光,可是正搜寻着我的名字呢!
于是,我身上沾惹了她身上的气味,一股淡淡的,略带花香的气息。
「你在思春吗?」一句话,打破了我的遐想。
「如果你很间的话,拜託来练一下吧!明天就要上台了耶。」阿烽说。
为了这个表演,我们早已练习许久,五科不及格,如果要找藉口,我会推给这次表演。
因为一首歌,我们竟花了一个月去练习。
风,渐渐地愈来愈冷了。
面对着整个操场的摊位,川流不息的学生,还有一堆外面来的游客,阿烽很陶醉地弹起了前奏,我开始唱着属于我们自己的第一次表演。
表演曲目是老鹰合唱团的,加州旅馆。
英文歌词很长,我几乎是用背的,连歌词在叙述什么都不知道。但那无所谓,反正学校的烂音响也无法清楚传送出我的歌声,所以我唱得很随便。这首歌的重点,是后面的吉他独奏。
我不敢看着台下的观眾,大部分时候,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在吉他琴格上的移动。直到我们的表演结束,台下传来掌声时,我这才呼了一口气,抬起来来,把嘴凑进麦克风,对大家说谢谢。
风,真的很冷,吹得我的头发有点乱,心也有点乱。上台前,阿烽说希望下面不要有认识的人,以免到时候尷尬。
被风吹的眼睛半闭的我,在对大家致谢时,眼角便即略扫过人群,我想看看下面这些忙着吃喝玩乐的人,有没有我认识的,而他们有没有发现我。
有吗?有。而且是我最怕被看到的那个人。
「阿軻学长。」
「你,还是叫我阿軻就好了,五科被当的人,实在不敢被人家叫做学
长。」我汗顏地说。
郁婷笑了,她端给我一碗汤圆。
「你…刚才都看到啦?」我问。
她点点头,还说我唱得不错,至少,忘词的时候还矇得挺像个样子的。害我一颗汤圆差点噎在喉咙。
她陪着我把吉他拿回社窝,一起走过满地落叶的中工校园,回到园游会场,然后,她从她们班的摊位后面,拿出一个纸盒。
「汤圆是我们班卖的,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眾目睽睽之下,我接过一个褐色纸盒,同时感觉有千百对眼光正向我投射过来,我还听见郁婷的同学们小声地在研究我:
「那个就是杨承軻喔?」
「对呀,对呀,常常打架记过那一个。」
这些女人…
「阿軻。」
我抬起头来看她,这是第一次有个女孩这样叫我。
「打开看看呀!」
一件毛衣,水蓝色的针织毛线衣。
织功有点粗糙,可以想见是郁婷织的。她要我当场套上,试试看是否合身。
在眾人目光下,我有点为难地脱下外套,把这件毛衣穿上去,冰冷的毛线与身体肌肤接触时,我忽然感觉有股暖意,当然,同时也听见不少人的欢呼,害我当场真想把头埋在毛线衣里面,一辈子不要伸出来算了。
郁婷开心地说:「嗯,看样子不会差很多喔,可以不用改吧?」
我微笑着,没有告诉她,其实左手袖子比右手袖子短,而且短了大约有十公分。我只是将袖子捲起,好掩饰过去而已。
一个天真单纯而善良的女孩,所谓你作的一切,你都应该善意接受,并且回应给她最真挚的笑容。
这是阿烽说的。
「是吗?那不然毛线衣送给你好了。」
阿烽诡异地笑着,对我说:
「她现在已经表示得很明显了唷!」
有吗?
「而且,其实早在你接下毛线衣时,你的潜在灵魂,早已接受了她的邀约了。」
「邀约?」
阿烽说我最近其实常常下意识地提起郁婷,他说,我在抱怨学校的麵包难吃时,会说:「郁婷上次拿的波萝比较好吃。」而当我嫌弃便当附赠的水果太小时,我还会不小心说:「上次郁婷拿的那颗芭乐真是经典中的经典。」
我很怀疑我是否有说过这种话,基本上,我不认为我的生命过得真有如此浑浑噩噩,于是我问阿烽:
「真的吗?」
「真的,你连看a书时都还会说,郁婷的腿比她们长。」
不会吧!
然后,从来没过恋爱的阿烽告诉我,所谓的思念没有主题,没有形象,那是在无意间生成的一种情绪才对。所以其实我早已在心里接受了郁婷对我的邀约,一种,无声而诚挚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