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听她告诉他──关于她的过去、她的童年,用她慧黠灵秀的眼,告诉他,她的生命、她的灵魂是光明的、乾净的,而不是像无方那样黑暗的、污秽的……
告诉他,她不是真的知道殷颖是什么人、不知道殷颖在做什么工作、和什么人交往,不认识殷颖身边任何一位阴险诡诈的复杂人物。
告诉他,她完完全全仅是一个拥有丰沛柔情的单纯女子;告诉他,他所见到的都是真实的他,告诉他这些──以安抚他惶惑的心。
当杨昊沉鬱地走进「愉悦花坊」,韩予月正将玻璃门上的掛牌转为「休息中」。
「昊?哎呀……我正好要出门去买点东西。」见到他的到来,她眼睛一亮,但随即又转变为有些苦恼。
看见她惯用的环保提袋,知道她将到超市添购日用品,「要帮忙吗?」
「好啊……」她微笑,瞧了他一眼,又改口:「你的气色不太好,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
皱眉看着她一如往常的温暖关怀,杨昊发楞半晌,同意道:「……也好。」
她为他开了门,又冲了杯香片后才离去。
杨昊坐在厨房内的小方桌前,看着马克杯中冒出的烟丝冉冉上升。
怀疑,在他心里生了隻鬼,让他既恐惧,却又忍不住追求真相的衝动。
如果她和无方无关,寒主策保护她是为了讨好他……可能吗?他已是无方的人,再拉拢他也不会有额外的好处。若说是为了要胁他去做他不愿的任务,或是要他对无方永不变心,似乎都不够合理。
若是为了保护予月本身……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寒主策这么做?寒主策是个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连组员死活都可不顾的铁石心肠,怎么会为保护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而善心大发?
──除非真如「厉」所说!
冷汗,悄悄地从额际滑下;杯中的热气,也静静地散了。
杨昊寻思,从他们相识至今,她未曾不知去向。他随时来,她随时在。照顾她的一个多月中,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也没见过她和谁联络密切,甚至连工作往来的对象,也都只用网路沟通、交件。
驀地,一个省悟让杨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照理说,像她这样谈吐如沐春风、性情温顺体贴的女子,朋友应当不少,但她的手机从没响起过。她和往来买花的客人均能聊得宾主尽欢,并非不擅交际,然而这些人,大多只是附近那间医院探病的亲属,不会成为常客。
好奇,是牵引着他的丝线,使他下意识地起身上楼。她的睡房,为了尊重她的私人空间,他不曾独自进入。
房间,如昔;桌上,摆着那台她用来工作的笔记型电脑。杨昊缓缓地伸出手指,像是即将触碰一个易碎的秘密,感到前所未有的战战兢兢。
开啟。
「桌面」上有几个绘图软体的捷径、一个储存设计图档案的资料夹,然后,没了。登入系统管理员检视,内装的软体也少的可怜,卖场展示机中的资料恐怕都要丰富些。
弔诡之感陡然增生,多年特务的本能,告诉他事情并不单纯。
关了机,杨昊开始搜索这间房子里的每一个细节。房里,没有任何可疑的物件。如果真要说有,大概只有东西太少,除却必须的日用品与几本书籍杂志,没有任何可有可无的杂物。
她确实是一个生活简约的女人。她的房间如此、电脑如此,会不会……这只是她的生活习惯,是他太多疑?
杨昊退出房间,打算离开,隔壁客房没关紧的门,在微风轻送下,咿呀地打开。
这是他熟悉的房间,格局方正、摆设整齐,正对房门的墙上有扇不大的窗,採光不错;四面墙贴了花样简单的壁纸,令人心旷神怡,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他时常在这上网、处理琐事,或偶尔在工作间的休假,在这里小憩片刻。
入门右侧沿墙有着订製的书架,架上的多书分门别类,各种领域都有,中外文学作品、科幻武侠小说、财经企管、艺术人文、歷史军政、宗教、科学、生活设计等等,他乍见之时,很意外她的兴趣如此广泛,尤其有些书籍看起来并不浅显。
他曾问过,而她对此只是一笑置之,没有多做解释。
除了家具和书,别无长物。他曾猜想,是为了让他宾至如归,她才将房间收拾得像旅馆一样乾净。东西太少,并不能构成什么证明……不对!一个念头闪过杨昊的脑中,他快速而仔细地检查过整间屋子一遍。
倏地,他浑身一震,终于知道心头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是甚么了──这间屋子里,竟然没有任何具有身分象徵物件!
没有相片、没有书信、没有日记、没有笔记本、没有帐单、没有信用卡、没有任何会员卡、没有便条、没有市内电话,甚至她的电脑里,也没有任何客户或任何联络人的资料,没有个人的照片或文字档案,连网路瀏览的记录、常用书籤连结都一乾二净。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习惯。
杨昊觉得心开始沉了。
韩予月的一切表现都太自然,自然到他从来都没发觉这些是反常的行为。除去她柜中的女性衣物,能判断屋主的性别外,这间屋里彻头彻尾没有任何资料,可以找出屋主的身分,甚至连屋主的朋友、可能的往来对象,一个都没有。
这根本就是在躲避什么,怕有什么万一,被别人认出她的身分。
杨昊退了一步,目测了这间屋子空间的大小比例,看不出有密室的可能。
她是怎么做到的?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几乎不可能做到完全与他人没有连结。
人都会有嗜好,经常去的店、经常连络的朋友、固定瀏览的网站;尤其一个具有感情的女人,不该没有留下一点具有纪念价值的物品。而她的屋子,扣除精心妆点的壁饰盆景,对私人物品处理的态度,近乎冰冷。
她说过这是继承母亲的事业,但这屋中,却连她母亲的相片都找不到。
她如果真是庭园设计师,岂能不需要客户名片资料;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花坊老闆,为何没有公司经营权状,也没有批发花材的订单资讯?
心下的猜测令他不寒而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