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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梨园村单程两个钟头,来回四个小时,中间还要改数据、重新上墙、求爷爷告奶奶,司机又要下午两点才肯出工,等她做完事下山已经八九点,天黑路滑,死在路上也未可知。
    她心头窝火,却也没发声,只默默将早已整理好的资料摆放在茶几上,继而回到办公桌前,打开昨晚为钱三平改写的申请资料,再无比认真地修缮完全,确定没有错别字后发给钱三平。
    才过二十分钟,乔圆圆就收到钱三平的发送的三行“666”。
    她在心里默默骂了句白痴,实际装模作样地问:“怎么样?还过得去吧?”
    钱三平回,“何止是过得去,乔主任这个水平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厉害的飞起。”
    乔圆圆嘴角上扬,“马屁精。”
    钱三平照例问:“忙不忙?”
    乔圆圆看一眼茶几上堆积如山的资料,默默叹了口气,“也还好,就是日复一日地做着没意义的工作。”
    钱三平:“我下周三去桂林学习。”
    乔圆圆:“恭喜恭喜。”
    钱三平:“课就上到周五,你周五晚上过来吧,我们在桂林玩两天。”
    乔圆圆:“好耶好耶,我看看票!”
    钱三平:“看好了告诉我时间,我给你买。”
    啧啧啧,铁公鸡变了样,居然这样慷慨大方,搞得乔圆圆都适应不过来。
    不过好在有这个小插曲,一把将她从眼前沉闷得将要窒息的工作当中解救出来,获得片刻喘息。
    熬到中午吃饭,陈会计问她准备在法治政府建设考核和结对帮扶考核的终极二选一当中,选择哪一位。
    乔圆圆低头扒饭,没答话,由方月解析道:“法治政府建设考核是他们一整个办公室的工作任务,但是结对帮扶就是实打实的落在她一个人头上,而且还是政治任务,可大可小,你要是她你选哪个?”
    陈会计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那圆圆,你准备怎么跟老刘说?就让他上啊?”
    乔圆圆垂着眼皮,一张小圆脸上淡的很,看不出心事,“我懒得说了,明天早上该走就走,检查组来了他自然有办法。”
    “啊?”作为去年刚入职的新人,陈会计有些傻眼。
    乔圆圆道:“我又不是刚上班那会儿了,天天前怕狼后怕虎,生怕得罪谁,老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的还都是公家的事情,他有本事弄死我呗。”
    曹姐赶紧缓和气氛,“放心放心,谁都弄死不死谁,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小事情小事情。”
    话讲到一半,乔圆圆的电话响了,是钱三平。
    陈会计了然于胸,笑嘻嘻朝她挤眉弄眼,“来了来了,每天中午的定点电话来了。”
    乔圆圆接起电话,声音也与刚才那要扛枪找人拼命的森冷大不一样。
    “喂?”声音又软又甜,仿佛瞬间回到十八岁。
    钱三平还是老三样,“吃饭了没有?吃的什么?好吃吗?”
    乔圆圆说:“中午点了一只鸭,好辣。你呢?吃饭了吗?”
    明知故问,他一定是在食堂吃完饭,然后回到宿舍才会给她打电话,通常是十二点半,前后不会超过五分钟。
    他仿佛一台十分具有自我控制能力的机器人。
    钱三平问:“你看好时间了吗?一点钟可以?”
    “可以呀,我周五请半天假。”
    “行,那我订票了。”
    闲聊两句,挂断电话后得到一众雪亮眼神,个个都要审问她——
    “乔老板,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在座的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额……”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享受明星待遇,居然要向公众交代自己的私人问题,“可能明天,也可能明年,不知道,反正结了婚肯定会发朋友圈的,亲们记得给我点赞。”
    “切……好神秘……”陈会计作为二胎妈妈,对于少女的矜持与娇羞表示十二万分不屑。
    第二天一早,乔圆圆七点起床,八点就到政府大楼门口,哆哆嗦嗦地上了公车。
    她已然穿上最厚的羽绒服,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严实,背上还贴了一串暖宝宝,却仍然忍不住搓手,“好冷好冷,昨天晚上大降温,早上起床那一下我是真的想死。”
    曹姐依然是老样子,冲锋衣配羽绒裤,坐在前排,“你们这些小女孩子还是要多锻炼,身体好才不怕冷。”
    “哪有时间……”乔圆圆轻声抱怨,昨晚局长临时要一个发言材料,里头包含一部分法制工作的内容,她写到十点发给赵志国汇总,估计赵志国昨天又熬了个大夜,年纪轻轻即将秃顶,怕是迟早要加入防猝死大军。
    一行人一路呜呼哀哉,总算熬到梨园村村委会。
    山顶寒风呼啸,吹得乔圆圆鼻水直流,想躲进村委会烤火,你猜怎的?
    好家伙,还是停电。
    下雨天天色暗,为了看清楚表格内容,村委会办公室里还点了蜡烛。
    驻村队李队长交待上山的各位大冤种说:“那个年度收入表啊,我们上次跟市里培训是说不包括务工交通补贴和那个赡养费,现在上面又说要还是要算进去,辛苦各位重新计算,重新填表,重新张贴上墙。”
    话音刚落,陈会计当即垮起脸,对李队长投去仇恨眼光。
    乔圆圆不知是叹了今天的第几口气,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赶紧干活,干完活儿赶紧回家。
    至于她那个不断在包里震动的手机,她仍然当做没看见,无所谓,她没有三头六臂,弹不出《克罗地亚狂想曲》。
    好不容易重新算完,又去入户贴好,她的美好一天,又在沉默中结束。
    这无聊又无趣的工作,仿佛黑洞一般吸食着她的生命力,她日益衰老,灵魂已然腐朽腥臭,持续凋零。
    再去上班,老刘果然脸色难看,上午的主要任务是喝茶,次要任务是批评乔圆圆的工作态度,最后下结论,“小乔啊,你继续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
    乔圆圆眉毛都不抬一下,面如冬雪,“嗯。”
    充分肯定了老刘的意见。
    领导最怕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何况未来还要使唤乔圆圆这头老黄牛,老刘是聪明人,说了一上午已经发@泄够本,他放下茶杯,溜溜达达下楼吃饭。
    乔圆圆没把他那一大串罗里吧嗦的说辞放在心上,她打开网页微信,打算问候一下她的准未婚夫钱三平,没想到扶贫群里又有消息,仍然是李队长发言,“请各位帮扶对象最迟本周五到村委会,重新修改贫困户年度收入,市里又有新要求,未能按要求整改的,我们将把相关责任人名单提交区委督查室,进行全区通报,并交纪委追责。”
    “操……操你妈了隔壁…………”这次就连一向自诩涵养上佳的乔圆圆也忍不住骂了粗口。
    可是骂完还能怎么样?
    照样周五上山。
    乔圆圆顿时兴致全无,关掉电脑,在小群里发,“工作太苦,有没有人要喝奶茶?”
    她只能靠糖分让自己活下去。
    周五上山,重复前两次的流程和戏码,李队长又提要求,“区里算了一下,贫困户收入还是不够高,还要调整,要求大家把今年走访给的红包啊慰问金啊都算进去。”
    这回连陈会计都没话说,仇恨的眼神也使不出来了,两只眼空洞无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他们通通都失去灵魂。
    乔圆圆拿着个计算机,一通啪啪乱点,对着五位数的加减乘除埋头苦干。
    算完数填好表,她把收入表复印一份放在村委会留底,便赶紧跋山涉水去王小红家里“贴墙纸”。
    王小红家离村委会较远,她一二一,一二一地走了二十分钟才到,几乎走出了一身汗。
    一进门,王小红看她手里又拿着两张纸,脸色就不大好看,“小乔啊,又来贴啊?我一张墙都快给你们贴满了,当年贴大字报也没这么多啊。”
    乔圆圆抬起头往墙上扫一眼,发现确实一张墙上四张表,还有一张a3大红纸,明晃晃地告诉各位“我是贫困户”。
    她无话可说,只得舔一舔嘴唇,尴尬道:“阿姨,我就贴原来位置,不多占地方。”
    王小红说:“行吧,我给你找透明胶。”
    好在王小红去找透明胶的档口,乔圆圆坐下来重新算了一遍,发现结果不对,她那些数怎么都凑不出下面的9314.52的人均年收入结果。
    但她从结果往前推,又没错。
    她完全混乱,被几次三番地重写重填搞得晕头转向,已经满腹怨气,再加上原本就数学不好,见到数字就头疼,眼下简直头昏脑涨,两眼发花。
    她算不出来就开始生气,气自己蠢,气工作烦,气老天爷怎么不开眼让她中一次三千万彩票大奖。
    无处求援,她只好拍下《收入统计表》发给钱三平,“帮我算一下,我怎么算都算不对。”
    等了两分钟没见回复,她这会儿立马多气一个人,怒火调转方向朝钱三平蔓延去。
    她直接拨他电话。
    还好他很快接起来,还不算罪大恶极。
    “喂?”
    “钱三平,你帮我个忙,帮我算个数,我怎么算都算不对。”
    “你稍微等一下可以吗?我在开车。”钱三平还在慢条斯理,不心急。
    而乔圆圆这厢已然火烧眉毛,讲起话来语气也不大好,“你开车?你开谁的车?”
    钱三平依然好脾气,“开我同事的车去接他自己,你怎么了?”
    乔圆圆急得跳脚,再开口时已然带着哭腔,“我不管,十万火急,你现在就把车停路边帮我算!我就是不懂小学生的算术我怎么算了八百遍就是算不会!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怎么这么难?怎么就是做不对!”
    “你先别着急。”眼前县道路宽车少,他立刻靠边停车,打开双闪。
    “我怎么能不急?我烦得要死,从来没有一件工作这么难做,怎么都做不对!根本没有标准答案,他妈的一天一个花样,迟早搞死我!”
    什么是气到跳脚,她当下就是。
    钱三平依然冷静,交待她,“我先看一下,你喝口茶或者出去吹吹风,太着急了你自己也不好受——”
    话还没讲完乔圆圆就挂断电话,半点礼貌也不讲。
    十分钟后,钱三平发来他的答案。
    略等两分钟,他又拨电话来,语气温和,细细地安慰着崩溃当中的乔圆圆,“我一共核算了三遍,应该不会错,其实你算的也是对的,只是誊抄的时候在倒数第二部 抄错了位数,所以才导致对不上,没事,你放心,我算的肯定对。”
    “你保证?”她再开口,已经带着哭腔。
    “嗯,我保证,错了你找我。”他坚定地说。
    乔圆圆道:“找你有什么用啊?要骂还不是骂我。”
    钱三平似乎在电话另一端笑了出来,哄孩子似的哄着她,“谁要是骂你,你就打我电话,让他们来骂我,我不怕。”
    “呜呜呜呜,你快别说了我还要改表呢…………”
    “没事,你慢慢弄,不要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你再打我电话,我来想办法。”他温柔得不似同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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