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镇矮小的城楼上,笔直站立数十名欣长黑衣之人,手持利刃淬寒芒。
他们绷身跃下城墙,如同离弦利箭朝他们的方向奔袭。
“哗啦——”
暗夜中锁链抖动声响似无处不在,令人无端胆寒。
他们追了上来。
何皎皎认得这锁链声。
是隶属于齐周皇室,直接听命历任皇帝的死士们。
“别怕。”
凌昭摸了摸她的脸,少年掌心滚烫,缓解了她面上僵冷。
可何皎皎喉咙发紧,心跳愈重,说不出来话。
他们,难道要赶尽杀绝?
便听风声急袭,咻咻数声锐响破空,月色盛亮下山林荒芜,马蹄踏地急乱,银亮闪现。
“铮——”
“哗啦——”
黑暗中人影蹿动,数不清的飞索袭来,凌昭举刀去挡。
铁器凛空相撞,飞溅火花,银白光芒如蛇如闪电,利刃铮然声登时如疾风骤雨,密集狂乱。
锁链声近在咫尺,响在何皎皎耳边。
马已脱了缰,速度越来越快。
眼前光芒乍现,何皎皎眼睫一颤,头脑空白中,横生惧意。
他们,竟然如此手段,为何不对马下手。
到底……?
此时,耳边闷响,猫叫声惊起。
绒绒掉了下去。
而何皎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脸上飞溅点点腥热。
凌昭举臂挡在她一侧上方,何皎皎抬眸望,系着三角刃头的铁锁穿透他手腕,衣袖登时大片湿漉。
电光火石之间,凌昭臂上肌肉绷紧,将铁锁反往手上缠紧一圈,借着马匹急驰奔力,将铁锁那头隐身黑暗的死士拖拽了出来。
可是,“哗啦——”
他一分神,其它暗卫攻势越猛,便觉脖颈上一紧,玄铁制的锁链飞缠住他脖子勒紧。
凌昭抬手去扯,说时迟那时快,他另一手臂也教那阴魂不散的锁链缠住。
“凌昭!”
一弯银钩勾住他肩膀,锋利尖端刺破少年血肉,浓厚血腥味儿中,凌昭被扯下马背。
看何皎皎面无血色要来拉他,坠地前凌昭用尽力气摸到腰间的短刀,狠狠扎向马臀。
“何皎皎,你先走!”
生死较量,他更敏锐,沙哑呕声。
是冲他来的。
那……至少让她先走。
天上云遮了月,光线暗淡。
四处黑影鬼魅涌现,他们的猫不知蹿到何处,凄厉的叫声瘆人,犹如婴孩啼哭。
马匹受惊失控,骤然加速的失力让何皎皎下意识搂紧马脖子,她伏在马背上往后看,却什么也看不清。
身后响起低喝厮杀声,逐渐远去。
马不再听人使唤,不肯停下来,风声呼啸。
何皎皎咬破口中腔壁,心下一狠,侧身翻了下来。
她落地掼出去,顺着山坡往下滚,重重撞到树干方停下,已是头晕眼花。
她忍着浑身散架的痛楚起身,来不及缓一缓,揪住坡上的野草往上爬。
何皎皎不走。
死士们没有来追她,为什么?
她从里到外被浓稠不散的绝望笼罩。
究竟为什么?
何皎皎心中横起一股尖锐的戾气,口中血味腥甜,抹黑寻着声音往回走。
她要知道为什么,就算是死,她也要和凌昭死在一起。
何皎皎一瘸一拐小跑起来。
凛冽喝斥声逐渐近了。
夜风薄凉,却忽地吹来一道冷漠男人声音:“您不走么?”
身前挡来一道高挑人影,天上风吹云移,露出那只月作的长眼,月华亮了。
一名死士拦住何皎皎去路,兜帽挡住他上半张脸,“您不走么?”
他下巴惨白,唇一张一合,语气呆滞地重复问道。
何皎皎头皮发麻,骇得后退数步,目光一抬,那股绝望和戾气刺破心腔,到达了顶点。
她绕过死士朝前迈出脚步,不管不顾跑了过去。
然而,死士没有拦她。
可处处诡异的事态,阻挡不了何皎皎的步伐了。
月光照亮山林草地,溅满血色艳红,横倒数具黑衣死士的尸身。
遭围攻的凌昭发髻散开,一身血痕污,看到少女奔来时身形一滞,腰侧便结结实实挨了死士一刀。
他喊,“何皎皎,你干什么!”
死士们人多势众,杀招毕现,数人佯攻,一人横刀劈过凌昭膝弯,他猛地单膝跪下,举剑击退砍向脖颈的刀。
他也发现了。
死士们没有拦何皎皎,更没有向她出手。
少年从逼来锋刃的空隙间递出目光,他披头散发,双眼赤红,“不是让你走?!”
呼啸一刀劈过他背脊,少女悲恫呼唤惊飞林鸟,“凌昭!”
眼看又是一刀将要斩下。
他们难道真要杀了他?
何皎皎双腿发软,几乎连滚带爬,撞开那扬刀死士,挡在凌昭前面。
“何皎皎!”
风止,刀停在她面门三寸前,肩膀被占满血的手扣住,凌昭已快站不起来了,还在把何皎皎往他身后扯。
何皎皎便回了头,扎进他怀里,搂住他肩膀不放。
死士只对凌昭下了狠手他们不动她,也不管她。
那遑论他们究竟是何目的,何皎皎都不会放开凌昭的。
少女身躯单薄,在他怀里颤,凌昭扯不开他,他被穿透手腕的右手完全没了知觉,左手握刀脱力,拉不开她。
视线阵阵发黑,他竭力扫过在场所有死士,气弱游丝:“谁派你们来的?”
十六名死士,现下只剩九个人,他们下死手,凌昭难道不是刀刀见血。
而何皎皎一闯入占据,余下的死士们却是纷纷收了兵器,沉默地弯腰,将同伴的尸身抗上肩。
做完这一切,一死士走到他们面前,抱拳对二人一拜,“得罪了,殿下。”
兜帽遮掩他们脸上神情,语气都是枯井般无波无澜,让人无法窥得一丝异样情绪。
一拜后,死士们转身离去,眨眼与山林夜色相融。
走了?
何皎皎怔怔抬头,凌昭手撑了地,肩身摇晃着想要站起来,“我、我们也快、快……”
他没能站起来。
一句话未说完,凌昭朝何皎皎倒来。
他一番死战,身上多处致命的伤,意识全无昏了过去。
何皎皎搀住他,整个肩膀转瞬被他身上流来的血打湿。
她用肩膀顶住凌昭,好几次尝试扶他站起来,都失败了。
她跌坐于地,凌昭倒在她怀里。
浓厚不散的血腥气冲得何皎皎脑中浑噩,恍惚一阵,凝望少年虚弱面色。
山林虫鸣细碎,夜风徐徐,凉入骨。
何皎皎愣怔片刻,猛地摇头。
凌昭的伤……血再这么流下去,他会死的。
可何皎皎现在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没有能把他掺起来,带他去医馆的力气。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