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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齐东珠不仅面无喜色,甚至脸上还有几分踟蹰,翠瑛这个急性子更是急得在冬日大清早憋出了一头汗,噼里啪啦地说道: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呢?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内务府专程派人来给你做脸面,之前那拉氏在小阿哥的院儿里颐指气使,她可都要上赶着讨好趋奉管事嬷嬷,可没人特特给她做脸儿!你这一去,满院儿的奴婢都知道西四所日后该听谁的,小阿哥身边儿又是谁在做主,你怎么就不着急呢!”
    急躁的翠瑛不知道的是,她的一番推心置腹地劝说完全起到了反效果,齐东珠这资深社恐不仅不会因为即将到来的升职加薪而激动万分,反而在听到满院子的奴婢和上司都在等着她前去时,吓得腿都有些发软,赶紧搂紧了怀里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的比格阿哥。
    她真的好怕这种被各路视线审视的场合,也一点儿不想在这宫廷之中升职加薪。
    “冬珠!纳兰东珠!”?
    翠瑛以前单知自己性子急,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为了别人的事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跳脚了。
    “要不你把小阿哥一起带着?你就露个脸儿就行,你想想,你这才入宫几天,就成了这小阿哥院儿里最得眼的红人儿,这宫中没别人有你这运道了!可别错过这机会!”
    想她翠瑛在宫中苦熬多年,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洒扫婢女,拼尽全力才谋了个小阿哥身边儿的清闲差事,只等熬到了年岁出宫,再不用伺候那些阴晴不定、脾气怪异的主子们了。不过如今她也算苦尽甘来,交好的姐妹走了大运,日后她在这宫里可就更有些盼头了!?
    几日相处,翠瑛其实也看得出齐东珠性子温吞,城府不深,还诡异地躲避与人交际,想来若不是第一日翠瑛主动与她搭话,齐东珠也不会在宫中结交其他宫女,与宫人拉帮结派。她不是钻营的俗人,可运道来了,那是天将与之,岂有不受的道理!
    可即便是翠瑛急得几乎跳脚,齐东珠还是一脸为难,几乎将脸埋进小阿哥襁褓里,嗫嚅道:
    “小阿哥还没满月,不得出门见风。”?
    翠瑛一口气不上不下,憋了半晌,却也没法拿她怎么样,只能飞快寻思起一会儿怎么跟管事嬷嬷交代,才能让齐东珠不得罪在场的人,别在管事嬷嬷心里留下什么拿乔的印象。
    狠狠瞪了缩在榻边犯怂的齐东珠一眼,翠瑛最后跺了跺脚,匆匆对着齐东珠怀中软绵绵的小主子行了一礼,准备去管事嬷嬷面前回报,可谁知她刚脚步匆匆走到门口儿,便听到小阿哥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而管事嬷嬷和内务府的小管事召集了小阿哥院儿伺候的所有奴婢,直直上门儿来了。
    翠瑛连忙撤步退回殿中,去揪齐东珠的后衣领子,快速说道:
    “来人了,你麻溜出门,见了领头的记得行礼,她说什么你不会回答就应是或者点头就行了。”
    说罢,她瞅了一眼齐东珠怀里蹬着小脚的小阿哥,想了想,说道:
    “你把小主子裹紧点儿,带上吧。”?
    齐东珠听到管事嬷嬷和其他奴婢都堵到门口儿了,更是慌了手脚,这回也用不着翠瑛嘱咐,就裹住了比格阿哥,紧紧把他拢在胸前,像搂着一个毛绒绒的盾牌。比格阿哥被挤得“唧”了一声儿,却仍然乖乖地把小毛毛嘴贴在齐东珠的前襟上,软软的小白爪在襁褓中探出一点儿,爪心的粉色肉垫儿若隐若现。
    齐东珠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小毛爪,幼崽身上暖融融的奶味儿让齐东珠焦灼的心情平复些许,又扯来一截儿小被将比格阿哥裹了一圈,在翠瑛的催促下踏出了殿门。
    比格阿哥的院外挤满了人,齐东珠透过大敞的院门匆匆望了一眼,便又有些软了腿,待她踏出院门,便也没仔细看,抱着比格阿哥便学着翠瑛,对领头的嬷嬷和内务府的小管事一福身,说道:
    “奴婢东珠,见过管事,见过嬷嬷。”?
    齐东珠感受到周遭人打量的视线,尤其是两位领头的管事,目光将她从头扫到了尾。这令社恐人士极端不适,只好抱紧了怀中的比格阿哥聊以□□。
    “回嬷嬷,回管事,并非奴婢耽搁时辰,只是东珠照顾小主子尽职尽责,见今儿个那拉奶妈还未来替班儿,便不敢轻易走开,还请嬷嬷和管事见谅。”?
    见齐东珠这幅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翠瑛恨铁不成钢,只能越俎代庖,替齐东珠说些辩解的场面话儿。
    “嗨,我也正寻思这个事儿呢,所以就算冒犯了小主子,也带人上门来寻了。那拉氏和孙氏那两个受了发落,只顾到我这儿哭哭啼啼,可曾想起过小主子还需要照料?要不人家纳兰家来的能得了贵人青眼,有些人呐,在宫中做事享着优俸,做人却忘了本呐!”
    管事嬷嬷率先发了话儿,又亲切地上前扶起了抱着比格阿哥的齐东珠。她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女人,长相端正,身上浸着股浓厚的香粉味儿,熏得比格阿哥狠狠皱着小黑鼻子,将毛绒绒的小脸儿往齐东珠怀里埋了埋,只留出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
    陌生人突然靠过来,使齐东珠略微紧张,很想和怀里的比格阿哥一道把脸埋起来。虽然管事嬷嬷动作和缓,她却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她,没什么暖意,反而有几分厌烦。
    想来这之前那位嚣张跋扈的那拉奶母和这位管事嬷嬷多少有些交情,如今上面发了话儿,要提拔她这个丝毫不知谄媚讨好的新人,显然触动了这管事嬷嬷的利益。
    更何况她这个新人还有些不知好歹,连句好听的话儿都不会说。
    心里这么想着,齐东珠面儿上还有几分呆滞。说来可悲,如果读懂人情世故就能变得人情练达,那世界上就不会有社恐的存在了。
    有句话儿怎么说来的?道理全都懂,可惜做不到啊。
    齐东珠在脑海中絮絮叨叨的抱怨显然影响了系统,引发了系统那酷似中年妇女的一顿说教,可惜没一句落在点子上。
    另一侧,内务府来的管事对齐东珠微微颔首,说道:
    “是个性子稳重的,得了贵人青眼也是应当。内务府的赏银十两,并肥羊一只。诸位日后行事便以纳兰氏为首,好好伺候小阿哥,赏是少不了你们的。”
    那管事话中倒没什么恶意,恩威并施,却明显有些不耐,显然想尽快了却这糟让内务府滥用私权择选奶母,跟着吃了挂落的糟心事。齐东珠怀里抱着尊贵无比的小阿哥,翠瑛便替她接了赏赐,连声道谢:
    “多谢管事,多谢管事!”
    那管事也没心思计较她越俎代庖,继续连珠炮般道:
    “今儿个我还带了两位奶母过来,皆是旗人家的哺乳妇女。宋氏,魏氏,日后便听纳兰氏差遣,好好伺候你们的小主子。呆愣着干什么?过来给你们小主子见礼。”
    两位二十余岁,妇人打扮的旗人女子对着齐东珠怀里的比格阿哥福身行礼,其中魏氏看上去像个心思活泛的,拿眼看了看齐东珠,对她讨好般地微微一笑。
    第11章 粘人
    ◎而此刻的齐东珠还没发现比格阿哥这些特殊的粘人小伎俩。◎
    见状,齐东珠尴尬地回以一笑,就听那急于走人的内务府小管事又说道:
    “那拉氏既然如此不知规矩,擅自安排奶母轮值,使小阿哥身边只有一位奶母听班儿,便收缴财务,逐出宫去。日后就当这个人没存在过,听懂了吗?”
    就在这时,齐东珠的余光看到人群之中一直垂着头颤抖的年长奶母一个踉跄,失魂落魄的委顿在地。
    若说伺候小阿哥是轻快差事,那给小阿哥当奶母就是极大的肥差。先不说一年八十两俸禄,在普通百姓一家一月进项只有一两的京城如何罕见,当皇子奶母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殊荣,哺乳皇子之名不仅会伴随终生,更是会全家受益,庇佑儿孙,就是奶母的亲子,也会被皇子称一声“奶兄”。
    而那拉奶母之前的趾高气昂和特意排挤齐东珠,将自己树立成喂养小阿哥最大的功臣之举,多半为此。可如今管事这句话儿,却是将她奶母的身份彻底抹杀,她不仅财物尽失,日后也绝对无人敢在小皇子面前提及她之功了。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那拉奶母如何承受!她虽是包衣出身,可也是正宗的旗人,和那些汉军旗的怎能相提并论?她父在军中任职,兄长做到了三等侍卫,这些要么出身汉军旗下贱胚子,要么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听她差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之前可全无人管,不过是纳兰氏那该死的小贱人不知怎的勾引了皇上,才让她受了这天大的委屈!这该死的狐媚娼妇,都被破了身嫁过人还到处勾引贵人的贱人!
    那拉氏越想越恨,牙龈都被她自己嚼出血来。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狠狠地盯着抱着比格阿哥愣在原地的齐东珠。
    恰好一阵寒风吹来,齐东珠胆寒地缩了缩脖子,连忙把怀中的比格阿哥又抱紧了一点儿,挤得小比格喷出一个奶水泡泡,奶乎乎地哼唧。
    “管事!管事大人明鉴啊,我从小阿哥没出世便离了亲生骨肉,被选入宫精心侍奉,没一日懈怠!纳兰氏来路不正,不过是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得了贵人青眼,又如何能将我驱走?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管事大人,求您给我做主吧,我兄长可是宫中的三等侍卫…”
    那管事本都准备说句场面话儿然后拔步走人了,这回儿听到这愚钝无知的蠢妇一通编排,更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沉声喝道:
    “闭嘴!蠢妇!你偷奸耍滑,被贵人逮了个正着,还有脸讨饶?你先前伺候公主也不称职,若不是看在你父兄份儿上,即便是这西四所的院墙,你都摸不着!”
    那管事嬷嬷见那拉奶母撒泼和内务府小管事训斥,眼中冷意更甚。她原是在太皇太后身边儿伺候过的,熬到了年纪却没出宫,本想留在太皇太后身边儿得用,却没成想被分到了西四所,做了管事嬷嬷。
    虽然也有些权力,却处处掣肘,小阿哥们都金贵,可不敢短了吃用,唯一能捞些油水的方式便是从这些伺候小阿哥的奶母和奴婢们手里。那拉氏虽然愚钝不堪用,却是个极为会拉拢的,上供的银钱并不少,而这位莫名其妙得了眼的纳兰氏,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连好话儿都没半句,她又如何能看得惯?
    本想过几日便寻个由头,将人驱走,让内务府换点儿懂事儿的人过来,却没想到这人运道这么好,竟是莫名得了贵人青眼,眼瞅着就要飞黄腾达了。
    有人超出掌控总是不好。虽说她是宫中管事,但只能管普通宫女儿太监,皇子奶母身份特殊,管事嬷嬷其实是无权置喙的,但这不代表她愿意眼见着内务府一个区区小管事,在西四所下她的脸面。
    若是今儿个她什么都不说,日后在这西四所怕是连粗使奴婢都不会待见她了!
    “管事大人,您也甭着急。这那拉氏虽说不称,说到底还不是内务府派来给小阿哥的人手不足所致。和该是六位奶母,这几日用得着的就三个,就连这得了贵人青眼的纳兰氏,内务府刚送过来没几日,规矩都来不及学,就走马上任了,这可不是我们西四所的规矩。更何况……”
    那管事嬷嬷目光一转,齐东珠心中不免一紧,就听她说道:
    “若说这身份不称,恐怕最不称的不是生育两次,家中男人健在的那拉氏吧。”
    听到“男人”二子,内务府的小管事寒毛都炸开了。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知道的。这些年皇家频繁有幼儿降生,每个都需要五六个奶母照顾。即便照顾的婴孩儿没立住,也少不了抚恤银钱。
    于是内务府便里外通吃,一边贪着奶母的赏钱,一边让宫中有门路的各家送人进来,把一个奶母的职位做成了笼络关系、搜刮钱财的路子。
    这那拉氏是关系户不假,这纳兰氏却问题更多。她是个寡妇,自个儿的孩子也没立住,这身份本是晦气极了的,若不是她婆家贪那银钱,又有个内务府管事欠了他家的人情,这纳兰氏连宫门都别想进来。
    本来内务府就做好了一职多卖的打算,这纳兰氏没几日便会被驱出宫去,换别家的来,谅她也不敢有半分多言,可谁知这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上面下来调查此事的人脸色可是难看至极!
    内务府已经吃了大挂落,想来皇帝若是得知这些内情,怕是要大动肝火,届时所有人都免不了责罚!这那拉氏此刻出宫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这管事嬷嬷也是,看不懂她和内务府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西四所被查,以她平日那吃拿卡要的德行,能逃得了?如今还想来拿捏内务府,当真是欠的。
    内务府的小管事心浮气躁,索性也舍了脸面,狠狠瞪着那管事嬷嬷,冷笑道:
    “平日里看着灵性,今儿个再看,却是个眼瞎心盲的,也罢。”
    说罢,他带着内务府的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留下管事嬷嬷气得面色难看,站在原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而平日里对她趋奉万分的奶母那拉氏和奶母孙氏此刻都软了腿瘫在地上,满院儿的奴婢都还沉浸在皇帝昨夜驾临,亲口赏赐了不太起眼的齐东珠一事上,也没心思讨好管事嬷嬷。
    至于该有所表示的齐东珠,本就因社恐对这些杂事烦得要命,又觉得冬日清晨寒冷,比格阿哥虽然被裹得就剩一个毛毛嘴和黑鼻头露在外面,仍有可能受风,便也不去寻思该说什么场面话,径直转身回殿内去了。
    两个新来的奶母亦步亦趋地跟上了齐东珠和她怀抱里的比格阿哥,就连瘫在地上的,做惯了那拉氏狗腿子的奶母孙氏,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向齐东珠跑去。
    她是个趋炎附势的人,做出这种举动也不足为奇,不过多时,小阿哥的院门外便只剩下管事嬷嬷的人和瘫在地上痛哭的那拉氏了。
    管事嬷嬷被齐东珠气得牙痒痒,心里寻思,等她风头过了,一定寻了由头将这不知尊卑不懂规矩的小蹄子好好儿收拾一顿,赶出宫去。
    她心里爬满这些阴暗恶毒的念头,甩了甩帕子转身离去。临走前,她还狠狠踢了那拉氏的腿一脚,恨声道:
    “惯会躲懒的废物。赶紧给我滚。”
    一向嚣张跋扈,在内务府小管事面前都敢顶几句的那拉氏此刻却闷不作声地忍受那管事嬷嬷踢来的脚,大腿剧痛,却不敢吭声。
    管事嬷嬷一行走远,而那拉氏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憎恨地望了一眼齐东珠消失的方向,面色无比阴鸷。
    ——
    齐东珠把比格阿哥轻轻放在了殿内榻上,而后转身对跟来的其他三位奶母轻声说道:
    “我听闻贵人的意思,小阿哥殿内要有两位奶母看护。我们如今有四个人,便两人守白日,两人守夜。两人轮值时,若是一人需要便溺,饮食或者小憩,另一人需整顿精神,凝神看护小阿哥,这样如何?”
    她紧张地一口气说完这些,便求安慰似的捏住了比格阿哥蹬出襁褓外的一只小毛爪。比格阿哥柔软的小肉垫儿在她的掌心轻轻踩起了奶。
    “倒是没打磕巴。”
    脑中的系统半嘲讽地说道,而齐东珠无心理会,紧张着其他人会出现的反应。
    而她着实想多了。今日她出了这么大的风头,只要耳目聪明,便都能知道她可是得了皇上赏赐的人!她有这般殊荣,又是内务府和管事嬷嬷那儿过了明路的掌事人,这日后若想在小阿哥身边儿混出个名头,哪儿能不讨好齐东珠呢?
    “姐姐安排地极妥当,不若我日后便和姐姐同职吧!”
    那之前对着齐东珠露出微笑的魏氏甜声说道,说罢还对齐东珠福了福身。她生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眸光流转,明明是普通的样貌,却看起来极为有灵性。
    孙氏乍然听闻齐东珠没有把她排除在外,惊喜万分,却错过了同齐东珠共事的时机,和那反应稍逊的宋氏一道,暗暗咬齿。
    “嗯,你若不惧值夜,便同我一道吧。”
    齐东珠见她们没有异议,暗中松了一口气,回道。
    “值夜辛苦,不若我们换一换,我替您值夜。”
    孙氏表衷心道,可齐东珠却摇摇头,说道:
    “我习惯了深夜无人。若是白日,往来人士甚多,还不时有管事嬷嬷前来查看,我不擅应付。”
    没有比上夜班更适合社恐人士的工作方式了。
    孙氏的讨好遭拒,暗中咬了咬牙,又说道:
    “您刚下值,也是辛苦了,我和宋妹妹收拾一番,就来替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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