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姐姐明事理。”
她说着,见小阿哥已经入睡,今夜怕是连讨好小阿哥的时机也错过了,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心中盘算着明日给那贪婪的管事嬷嬷塞些什么东西,才能与其他两位值白日的奶母同行,一道去那贵人云集的满月宴露脸儿。
“小阿哥睡了,姐姐可要小憩片刻?我来看护便好。”
虽然心思早已不在此处,魏氏面儿上功夫还是做足了的。她丈夫也是军中一小官儿,家中族人也多,她自持身份,认为自己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妇人,礼仪那是片刻不落的。
齐东珠垂头看着即使睡着,仍然扒拉着她手指不放的比格阿哥,莫名觉得比格阿哥今日格外缺乏安全感,她怜惜幼崽,自然也不想离开他,便对魏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小阿哥睡不安稳,我抱一会儿,你先行小憩吧。”
魏氏提了提唇角,喏喏应声,便径自去寝殿外室的小榻上歇息去了。
虽然寝殿门扉未合,齐东珠还是舒了一口气。社恐如她,还是自个儿待着比较安稳。
——
次日晨,孙氏,宋氏和管事嬷嬷同时来拜见小阿哥,请小阿哥前往满月宴。
比格阿哥缩在齐东珠怀里,眼皮还撑不开,却先哼唧起来。昨夜他睡得并不安稳,数次睁开眼睛寻找齐东珠,愣是要四只小白爪爪都搂着齐东珠的手,让齐东珠的手掌贴着他毛绒绒的小肚子,才肯继续安睡。
冬日晨曦姗姗来迟,此刻天还未全部放亮,正该是比格阿哥昏睡的时候,可不知怎的,他却显得不安起来。齐东珠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襁褓里,贴着他圆乎乎的小肚子,被他四只短短的小爪子抱在怀里,也不便轻易挪动,可这到了换值的时刻,那孙氏和宋氏都盛装打扮,俨然是迫不及待地要赴比格阿哥的满月宴了,齐东珠总不好阻挠。
她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揉弄着比格阿哥毛乎乎的小爪子,好容易将自己的手解放出来,便将比格阿哥轻轻放进了孙氏怀中。
孙氏和宋氏眼神躲闪,显然是避免齐东珠与她们争抢这出头的机会,而不远处的魏氏换了一身粉嫩旗装,正与管事嬷嬷攀谈,见她神色自如,想来也是得偿所愿了。
不过齐东珠并不介怀。她举步向外走着,正准备回自个儿的小屋补个回笼觉,却突然被管事嬷嬷叫住。
“东珠,”
那嬷嬷脸上堆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向齐东珠走来,声音亲切道:
“你瞧,这真不赶巧儿。你刚入宫没多久就上了值,宫中也没派人来教你规矩。也是我事忙,忘了这一茬,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今日便派人来与你细讲这其中规矩。魏氏,”
她轻轻一招呼,魏氏便身姿盈盈地行了一礼:
“奴婢在。”
“你瞧瞧,魏氏丈夫是从七品的武官,她自个儿也出身官宦世家,这一身规矩是极为出众的。我听闻你二人同值,想来也是关系极好,不若暂时由她来教授你宫中规矩,免得以后啊,又错过今日这种在贵人面前露脸儿的好时机,你说是不是?”
管事嬷嬷满脸笑容,却让齐东珠浑身上下都不爽利。她倒是不在乎露不露脸儿,却是挺烦学宫中规矩的。这与人下跪谄媚、尊严尽失的姿态,还要讲究个好看端正,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压抑。
可如今她已经深陷这大清皇宫,一时半会儿也是出不去的,想来也没什么空间供她逃避。所以即使心中再反感,齐东珠仍旧点了点头,抬眸正巧撞上魏氏那略带得色的眉梢。
魏氏的确得意。她没想到管事嬷嬷如此好说话儿,不仅允了她前往满月宴露脸儿,甚至派遣她来教授这纳兰氏规矩。这般一来,她也算能辖制住纳兰氏,在这西四所立足了。
纳兰氏什么都不懂,这怎么学规矩,学什么规矩,还不是由她说了算?这管事嬷嬷话中多次暗示魏氏刁难敷衍齐东珠,魏氏也全盘接下,仿佛没有听出那弦外之音似的。
要她说啊,第一日她还是看走眼了,寻思这个纳兰氏得了皇上赏赐,得是什么厉害货色,却没想是个银样蜡枪头,外强中干罢了。虽说得了小主子喜欢,可在这宫廷之中谋生存,那刚满月的小主子的暂时喜欢又算得了什么?忒没眼界儿了些!
管事嬷嬷交代完了,便将齐东珠晾在一边儿,那魏氏也装模作样地盈盈一拜,转身离开。齐东珠被冬日寒风吹得打了个寒噤,连忙裹紧了衣服,向住所走去。
——
谁知,等齐东珠和翠瑛用完晚膳,前去上值时,看到的却是所有白日里面带得色的人神色大变,如丧考批的模样。
第17章 答应
◎齐东珠后退几步,腾出一只手去握案上的黄铜油灯,心想是否应该放声尖叫,而那闯入者却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个精致的小旗头和一张玉貌花容◎
齐东珠踏入比格阿哥寝殿之中,正赶上一个穿着清朝臣子装束的男人从殿中走出来,肩上还挂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木箱。齐东珠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极有可能是为比格阿哥问诊的太医。
她当即意识到今日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步履匆匆地走进了殿,抬眼正见那魏氏红着一双眼立在榻边儿,受了委屈似的落泪,而她身旁,有两个宫女儿打扮的人正柔声安慰着她,为她递上帕子。
齐东珠虽觉不明,却也不知如何询问,只急切地向榻边儿走去,附身抱起看起来蔫蔫的,毫无精神的比格阿哥。
与往日比格阿哥健壮饥饿的模样不同,这回儿比格阿哥被齐东珠抱入怀中,只抽动着它黑乎乎的小鼻子,也不哼唧着找奶吃了。即便是他在齐东珠眼里是一只披盖着毛发的比格幼犬,齐东珠还是看得出他本来明亮的双眸有些红肿,神色萎靡。可在齐东珠轻轻摇动他的时候,他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哼叫,权作回应。
可那哼声很是沙哑,失去了往日奶声奶气的娇嫩。
齐东珠心疼极了,立刻和系统兑换了一只体温计,准备一会儿趁无人注意,给比格阿哥测一测体温。她把比格阿哥搂在怀里,抬眼对魏氏问道:
“这可是着了风,受凉了?”
魏氏一双红肿的眼眸盯着齐东珠怀里安静的比格阿哥,眼底闪过一丝晦涩,开口时却柔弱沙哑,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解:
“姐姐,你可算来了,我也不知今儿个是怎的了,小主子早上一醒便啼哭不休,连奶都不愿吃了。我们还寻思恐怕是昨晚吃坏了肚子,落下什么不适了…这可没有说姐姐你喂得不好的意思,只是我们几个这几日其实都喂得少,倒是姐姐你,受尽了小阿哥的偏爱…”
齐东珠听着她话中层出不穷的含沙射影,心下不耐,打断她继续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小阿哥今早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一个白日,就变成这样儿了?可是那满月宴出了什么差池?”
“这哪儿能呢!我们供着小主子都不及,许是…许是之前出了差池,正好落我头上了!嗨呀,我命怎就这么苦。”
魏氏又抽抽嗒嗒地啼哭起来,齐东珠眉头紧锁,胸中火气腾地烧了起来,但她知道此刻在只会推诿的魏氏嘴里问不出什么。她想起刚刚踏出门去的太医,连忙将比格阿哥裹紧了,跑出门去追那太医去了。
“麻烦留步!”
她疾步追上那太医,振声喊道:
“太医…呃,阁下?太医!麻烦留步!”
那太医回过头来,见齐东珠还怀抱着小阿哥,连忙行礼。齐东珠侧身避开,急切地询问道:
“请问这位太医,小阿哥这是怎么了?今早去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
那太医见她一脸焦急,忙道:
“我才疏学浅,瞧不出什么。小阿哥身体康健,或许只是哭累着了。”
“哭累着了?怎会如此呢,一定是哪里不适。”
齐东珠前世虽是个宠物医生,却着实不敢给婴孩探病,但她见这太医也没个章程,心里更慌,垂头看被她抱在怀里的比格阿哥,见比格阿哥眯着一双有些肿的眼睛,黑鼻头在她前襟嗅来嗅去,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讨食的哼声。
齐东珠转身回到殿中,解开衣襟便给比格阿哥哺乳。她虽不知比格阿哥这是如何了,但却明白幼崽是饿不得的道理。
比格阿哥吮吸了几口温热的奶水,像是缓过劲儿来了,小毛毛嘴有规律地蠕动起来,大口吞咽着,齐东珠把手伸进襁褓,摸到比格阿哥渐渐鼓胀起来的小毛肚皮,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要幼崽还愿意进食,总是好事。
她这边儿哺乳着,那边儿魏氏却还在哭哭啼啼。劝慰她的两位宫女已经离开,她却丝毫没有正在值夜的自觉,就连表面工夫都懈怠。
比格阿哥吸吮奶水的频率降低了,两个小毛爪爪又抱上了齐东珠的手不肯松开,齐东珠满心都是怜惜,将脸颊贴上了他毛绒绒的额头测试温度,却也没发现异常。
她想着等魏氏不在便用系统兑换的体温计测一下比格阿哥的体温,便开口对魏氏说道:
“你若是疲累,便去殿外歇息吧,我自会看护小阿哥。”
她尽可能隐晦地表达希望魏氏离开的意愿,但实际上声音里还是流露出几丝不满。她今早好好儿的一个崽崽交到别人手上,本想着今日崽崽借机能见到亲生母亲,该是好事,可谁知才一日过去,便是这幅萎靡的光景。
虽然只有几日相处,齐东珠已然对比格阿哥产生了感情,怎愿意看自己的毛孩子受委屈?再者说,她虽然不觉得其他三位奶母会苛待比格阿哥,但一定是让比格阿哥不适了,才引发这么乖的崽崽哭闹。
而齐东珠更担忧的是崽崽害了病。清朝医疗资源极度匮乏,许多太医路数不明,而齐东珠本人又不是儿科医生,更不敢拿比格阿哥的生命冒险。
皇家子嗣早夭者甚多,齐东珠虽然知道按照历史规律,怀中的比格阿哥能顺顺利利地长成莅临天下的雍正帝,可如今看着他这毛绒绒、孱弱的小样子,她委实放心不下。
而那边的魏氏其实早就想离开了。今日她们这些奶母和奴婢在小阿哥的满月宴上闹了大笑话儿,小阿哥哭闹不休,无论她们怎么逗哄,都没有半刻消停。
而本该前来看望亲子的乌雅贵人月子里害了风寒,不便出席,主持大局的荣妃马佳氏和惠妃叶赫那拉氏看了小阿哥这闹腾的模样,皆觉得她们奶母照顾不当,脸色都不好看,莫说赏赐提携,便是话儿都没多说半句,只说小阿哥怕是还幼小,不便见生人,便将他们打发回西四所了。
即便是回到了西四所,小阿哥仍然哭闹,不喜人近身。魏氏她们早就怕了,担忧小阿哥得了什么病,到时候立不住,她们可就要吃挂落了,此刻巴不得离小阿哥远些,想着就算小阿哥出了什么差池,也轮不到自己担责了。
“谢谢姐姐体恤,我确实…确实身子不适,就不在此打扰姐姐和小主子了。”
魏氏一边说着,一边向殿外避去,独留齐东珠一人抱着小阿哥拍哄。
见人离开了,齐东珠给小阿哥测了体温,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而吸饱了奶的小阿哥此刻又四爪并用地搂住了齐东珠的手,毛绒绒的小脸儿蹭在齐东珠的手背上,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有点沙哑的呼噜声。
好乖。
齐东珠见四下无人,便也不再拘束,将毛绒绒暖呼呼的一小团揽入怀中,亲了亲他毛绒绒的小脑壳,心中暗暗祈祷着,比格阿哥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千万不要生病,要健健康康地长成大比格才好。
她任由比格阿哥抱着手,才将怀中的毛团子哄睡了,自己确实睡意全无,过一个时辰便要测一下比格阿哥的温度,生怕他是真的着了风寒。
午夜刚过,窗外寒风敲击着窗棂,殿内灯豆摇曳,除了比格阿哥安稳的呼吸声外,一片寂静。
齐东珠有些乏累,却还清醒着。突然,她耳畔传来窗棂被敲击的细响,而那并不是风声。
齐东珠警觉起来,将怀中酣睡的比格阿哥搂得更紧了些,就在这时,窗户被从殿外拉开,一个纤细的身影灵巧地跃入房间之中。
齐东珠后退几步,腾出一只手去握案上的黄铜油灯,心想是否应该放声尖叫,而那闯入者却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个精致的小旗头和一张玉貌花容的脸庞来。
坦白说,齐东珠正准备求救和反击的动作一下就停滞了。闯入者是一位年轻女子,生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皮肤白皙如雪,发黑如墨。世人大多以貌取人,齐东珠亦然,她从未见过如此美艳动人之人,哪怕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女子用一双澄澈的,鹿般的眸子望过来,对齐东珠低声说道:
“嘘——不要叫人,我只是来看看小阿哥的。他今日看上去不太好。”
她的嗓音有一丝被冬日寒风裹挟的哑,却其声铮铮。她琥珀色的眼瞳仿佛有一种吸力,让人不自觉地陷入其中,无所适从地随波逐流起来,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轻易地被拨动心弦。
齐东珠勉力晃了晃脑袋,才堪堪从那闯入少女奇妙的气场中挣脱出来。她抱紧了比格阿哥,像抱紧一个护盾一样,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是谁?来看…来看小阿哥做什么?”
“我是卫氏!延禧宫的卫氏,我叫双姐。”
少女似乎看出了齐东珠的紧张和无措,摊开一双白皙的手说道:
“你也是四阿哥的乳母吗?我今日在满月宴上没见过你。”
齐东珠听闻她自报家门,紧张的心弦放松些许,悄悄放下了紧紧握在手中的黄铜油灯的灯柄。
“我是纳兰东珠,四阿哥的奶母。这位…你这样是…不合规矩的。”
齐东珠抱着比格阿哥,小声嗫嚅道,有些不敢直视对方那张过分慑人的面庞。她竟不知有人可以美貌至此,仿佛单凭绝艳的面容就拥有了绝对征服的力量。
“对不住,东珠,是我吓到你了。”
那名为双姐的少女露出一个坦白的微笑,晶莹的双眼眸光流转,轻轻落在了比格阿哥酣睡着的小脸儿上。
“他看起来好多了,是不是?今日我真的有些担忧他,我想如果玛禄姐姐没有生病,如约出席了满月宴的话,一定会担心四阿哥的。”
“喔。”
齐东珠被她带着一点儿磁性的嗓音迷得七荤八素,脑子里浑浑噩噩,而比格阿哥似乎察觉了殿内微妙的气氛,在齐东珠的怀里蹬了蹬雪白的胖爪子。
齐东珠垂头看着比格阿哥粉嫩的小肉垫儿,电光火石之间,听觉神经终于搭上了大脑中的语言理解系统,她猛然抬起头,问道:
“你可是…延禧宫的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