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不下的人太多了,而她的野心也彻底被康熙的言语挑动起来。在确认康熙或许真的对她不是轻蔑和带着恶意的一时兴起后,她留在幼崽身边,利用康熙的权势去慢慢改变一切的心思变如同沸腾的水,泛起了喧嚣的气泡,裹挟着炙热的水汽。
康熙说得没错,她想要的东西罕有,罕有到即便是一代人为此奋斗终生,也可能只到半途。而她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个时代特立独行的另类存在。可是她的心思却从未止息。
见过高山和洪流,眺望过渺远星空的人,又如何能做回井底蛙呢?
她想要更多,她想做更多。
在焚烧掉她母亲为她兑换的清史稿的时候,她明白了一件事。齐东珠想要不是以史为鉴,让历史上的悲剧被小心翼翼的规避开来。
她要的是一个有她存在的未来。而那,本就与历史上的大不相同了。按照平行世界理论。宇宙在齐东珠穿越成为纳兰东珠的那一刻就开始分叉,如果历史殊途同归,两个平行宇宙终会融汇成一个,可是齐东珠并不想给它们机会再度交融。
她要给她的幼崽们,和她自己,一个更好的世界。
当然,这些雄心壮志在进入主殿,面对那些或谄媚或算计的面孔时,已经彻底被齐东珠爆发的社恐属性压制住了。她四肢开始变得不协调,脸上流露出的全是麻木的表情,几乎同手同脚地在宫女的跟随下走进了主殿。
主殿门扉大敞,石砖已经在半日之内被擦得光可鉴人。齐东珠打眼望去,乾清宫来的是御前侍奉的梁九功。梁九功的身份在皇帝身边儿的侍从里非同小可,往日是绝不会被派遣来为皇上料理后宫之事的,这让本就派了大量人手和赏赐的内务府又召了一些人手过来,讨新晋的妃子欢心,将景仁宫阔气的庭院都塞了个水泄不通。
看到这么多人,齐东珠脸都麻了,心理上的问题终于反应到了生理上,她舌头发木,连开口都不知如何开口,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所有人跪了一通。比起因情势所迫对旁人屈膝,她更受不了一群人用一种理所应当的态度对她下跪,当即也膝盖一软,对着满院子的人跪了,她身后的景仁宫老人阻拦不及,接连唉声叹气。
倒也不是景仁宫的人势利,只是他们都知道齐东珠本是包衣出身,虽说包衣出身的妃子在宫中也不算少,当今不算是计较妃子出身的皇帝,可是齐东珠入宫可不是通过大选小选。
她是个乳母,二嫁过,甚至生育过。如今不仅不通过大小选入宫,甚至被特例封为一宫主位,受封的宫殿还是佟佳皇后的景仁宫。
她此刻在受奴婢跪礼时软了膝盖,不知会有多快就满宫传遍,她纳兰东珠果然是个天生奴婢料子,扶不上墙的下贱货色,迷惑了皇上被捧上高位,不还是站不直立不稳,恐怕不多时就要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了。
索性,在场还有一人对齐东珠的本性如数家珍,那就是经常出现在康熙和齐东珠共处场合里的梁九功。
梁九功在齐东珠刚入宫那会儿,便和他主子一起记住了这个行事粗鄙的小奶母。他恐怕比他主子康熙更早知道康熙对齐东珠抱有什么样的心思,他只是不想言语,不愿掺合罢了。
他作为奴婢,半点儿都不懂齐东珠。这么多年了,梁九功只记得齐东珠无数僭越和不合时宜的话语,记得他主子无数次爆发的火气和莫名的退让和容忍。梁九功将这些看在眼里,看着皇帝剃头挑子一头热地将齐东珠纳入后宫,一封便是主位,甚至头一回儿发作了太子,他怎会给齐东珠半点儿脸色和难堪?
梁九功以他这个年纪少有的灵活,在齐东珠软了膝盖的时候端着圣旨站到了齐东珠跟前,展开圣旨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纳兰氏东珠,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册齐妃。
齐东珠听完,愣愣接过明黄色的缎子,便听梁九功故作亲切地对她微笑,还轻声提点道:
“娘娘,地上凉,您快请起。皇上今日政事繁忙,不过记挂娘娘得紧,晚些时候,定然来陪娘娘。”
齐东珠打了个寒颤,握着缎子站起来,内务府的管事此刻凑上来。看在梁九功的面子上,态度要多谄媚有多谄媚,缎子摆件儿直往景仁宫的内殿搬。他在齐东珠明显不适的表情里仍能笑得毫无芥蒂,身后容貌清秀的十余名宫女太监围了过来,福身向齐东珠请安,将齐东珠身后的景仁宫老人挤到了后面,簇拥着齐东珠走向内殿。
齐东珠无处安放的眼神回过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梁九功,又扫了一眼神色黯淡的景仁宫老人,感觉自己被挟持了。
内务府给这位特殊的新晋主子派来的都是头一份儿的好手,不多时就过来了两个宫女,要为齐东珠梳上旗头,戴上头面,又有人去了内殿为齐东珠整理衣服,马上要为她换上一套宫妃该有的行头。
他们各个儿面带喜色,言笑晏晏,仿佛齐东珠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副风头无两,宠冠后宫的模样。而齐东珠面上十分僵硬,实际已经被吓得魂儿都飘走了,她在椅子上可怜巴巴地蜷缩起来,双臂抱紧膝盖,像一只不愿被撸的猫。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样没出息,可是她那点儿拒绝的声音被内务府奴婢清脆的劝慰声淹没下去,早就没什么水花儿了。她们各个面容清丽,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又敬仰又爱戴的面具,仿佛齐东珠是她们等了半辈子等来的福气似的,开口全是动听的好话儿,百般刺探着齐东珠这个新主子的喜好。
可齐东珠知道,她们对哪个地位高于她们的人都是如此。像戴了一张专门为主子准备的面具,从任何角度看都没有一丝瑕疵。
内务府这回儿确实是尽了心,派来的都是伺候主子的个中好手,直接将齐东珠吓得肝胆俱裂。
梁九功尽心尽责地在门外吩咐了内务府的管事几句话儿,又走了一圈,督促景仁宫的下人速速按照新主子的喜好将宫殿翻修一遍,末了才进殿跟齐东珠请辞。
齐东珠趁着这个机会连忙小声道:
“梁公公,我并不需要宫女太监伺候,况且景仁宫人手本就不少,能否请公公通融一二?”
“齐妃娘娘,您这说的哪里话儿,若是奴婢伺候得不好,您只管叫内务府给你换一批来便是了。景仁宫里留下的老人我看了,不是到了年纪快要出宫去的愚人,便是些没经验的小丫头,身体不强壮的宫奴。您带着他们出去,这皇妃娘娘的仪仗也撑不起来,到时候您脸上不好看不说,皇上脸上也不美呀!”
梁九功一通话儿说得抑扬顿挫,齐东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实在没法儿接,但又死盯着梁九功不放,梁九功没了法子,只能凑近低声道:
“您要什么,您跟皇上说去。如今皇上待您那是要什么有什么,您如果开口,那哪儿有不从的?”
第132章 新婚
◎当然,这话儿即便是比格阿哥,也是不敢当着齐东珠的面儿说的。若是被齐东珠知道她亲手养大的比格背地里腹诽她孩子气,就算是菩萨性子,也得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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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东珠的折磨倒也没持续太久。景仁宫这么大的阵仗, 很快就在后宫里传开了。不多时,惠妃便主动上了门儿,替齐东珠安排起景仁宫的宫中事物。
对于齐东珠近期的遭遇, 以惠妃的人脉,恐怕比齐东珠本人知道得更多些。景仁宫如今来了许多内务府的新人手, 很多话儿不能多说, 便也只说了几句体己话儿,安慰了齐东珠有点儿脆弱的情绪, 便要替齐东珠将内务府的人手敲打过后,打散安排到各处。
齐东珠拦下惠妃, 嗫嚅半晌终于想好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性子这么软, 镇不住他们,今日皇上若是来, 我便轻皇上将他们调离景仁宫吧。景仁宫有些老人, 都与我熟悉, 人手够用的。”
惠妃对景仁宫的情形也不是太了解, 但她知道齐东珠这种性子, 在有些方面比卫双姐还要倔。按照她的我行我素和不守规矩, 确实不宜压制这么多鱼龙混杂的奴婢,也十分容易着了道儿。
不过作为过来人, 该劝慰的话儿她还是要多说一嘴的:
“皇上所赐, 不宜推辞。若是你今晚要说, 也要寻好了时机,示弱为上。你可明白?虽说嫔妃也是皇上的女人, 但这天下无人不是皇上的臣子和奴才, 你要记牢了。如今你有宠是好事, 但固宠确是难事。”
齐东珠在听到什么宠不宠的时候已经两眼泛晕了, 只在嘴上嗯嗯啊啊地一通不走心的回答。
她知道今晚八成要面对康熙,但具体要做什么她脑子里那是一片空白。
若是有什么念头是清晰的,恐怕就是她希望康熙对她是一种柏拉图式的情感,最好不牵扯任何□□方面的内容。
如果没有这种幸运,实不相瞒,她希望康熙阳痿。
惠妃对她的德行也有所了解,不过即便聪慧如她,也看不出皇上和齐东珠之间究竟是什么章程。但她却知道,皇上已经大半年没入后宫了,德妃所出的十四皇子是这一年来后宫唯一降生的孩子。
景仁宫如此大的封妃阵仗,有关齐东珠的隐晦传言恐怕在今日之后全都坐实了。惠妃今日赶在所有人之前上门,便是有意震慑宵小,宣告延禧宫与景仁宫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虽说如今大多数人会对景仁宫的出人意表观望,但保不齐有哪个眼盲心瞎的会闹出笑话儿。
而齐东珠这样的人绝对没有还手之力。
惠妃感到有些头疼,她看着齐东珠躲躲闪闪的眼睛,叹口气说道:
“行了,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我不过问,就当你真的心里有章程。皇太子的事儿我听说了,你叫四皇子和胤禩都小心行事,你也不必急于和其他后妃走动,你越是稳如泰山,她们越是要观望,你可明白了?”
这话儿齐东珠爱听极了,忙不迭点起了头。她最怕的就是被迫出去和别人交际,更别提是和那些说话拐百八十个弯儿的娇媚宫妃交际。
惠妃说完不再理她,出门安顿内务府派来的奴才。她积威重,没几句话儿便让奴才不敢抬头,去收拾景仁宫一侧的偏殿了。
齐东珠终于落了清静,在惠妃走后,便和景仁宫以前和她相熟的宫女一道进了景仁宫的小厨房。
那几个宫女不过二十余岁,放在现代大多还在做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到了景仁宫最冷清的时候也没能被调走,都是脑子不太活泛的。虽然对已经成为主子的齐东珠毕恭毕敬,但也不像训练有素的宫女一样,不会去拦着齐东珠做事。
齐东珠就在头上挂着一个小狸花公主的情况下,和那些宫女一道料理了新鲜食材。齐东珠嘴馋,高中和大学时期吃大锅饭吃腻了,稍有闲暇便用做饭来疏解她紧张的神经。她是东北人,做得分量很大,以前一个人过的时候,总是吃不完,如今她想到可以投喂她的幼崽,放食材的手更是没个轻重。
景仁宫的宫女帮她清洗料理食材,偶尔交谈几句,一个年纪最小的宫女不多时便露了本性,对齐东珠笑道:
“娘娘还是原先那样,半点儿没有主子架子,我看着就安心。”
旁边年纪大一点的宫女连忙给她后脑一巴掌,齐东珠回身对她笑,说我一直是我呀。日后景仁宫的日子,就这么过。
小宫女傻呵呵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太监们烧了满锅的水,开始熬煮鸡架和牛骨高汤。这个年代没有压力锅,想要浓汤只能慢慢熬煮。可胜在食材新鲜,品质优良,不多时便出了香味儿,让把小脑袋搭在齐东珠头顶的小狸花儿鼻子一抽一抽的,咂巴起小嘴儿来。
正巧这时,比格阿哥一行回到了景仁宫。他先是简单看过景仁宫新来的奴婢,而后便走到主殿,随着奴婢的引路找到了小厨房。他看着齐东珠和往日一样不修边幅的模样,好半晌没能说出什么话儿来。
都当母妃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当然,这话儿即便是比格阿哥,也是不敢当着齐东珠的面儿说的。若是被齐东珠知道她亲手养大的比格背地里腹诽她孩子气,就算是菩萨性子,也得削得比格大耳朵乱飞。
“儿臣给母妃请安。”
这话儿在比格阿哥的嘴里滚了一圈儿,最终没说出口。他知道齐东珠定然不乐意听,他也不自找这个没趣,只迈步进了小厨房,像往日一样喊了一声“嬷嬷”,立刻便得了齐东珠全心全意的欢喜眼神,嘴里还被塞了一口肉香四溢的四喜丸子。
“还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儿。你八弟呢?”
食不言,比格胖崽努力将满嘴的肉咽下去,用来代替荸荠的青笋颗粒在他的口舌之中爆出汁水,解了肉的肥腻。
“他说和九弟去永福宫看望弟弟。”
比格阿哥没什么表情地说。齐东珠不以为意,她知道这两个狗崽大多数时候待在一起,但性格大不相同,萨摩耶阿哥永远有跑不完的局要参加,比格阿哥则更喜欢在书房里练字看书。
“今天我们一起吃饭。对了,翠瑛如何了?她的后脑那日流了血,恐怕会有轻微的脑震荡,她现在思路清晰吗?有没有眩晕?”
翠瑛是比格阿哥的人,齐东珠知道按照比格阿哥的性子,一定会上心的。
果不其然,比格阿哥神色微微一顿,继而答道:
“未曾,不过她身体没有大碍,过几日嬷嬷便能见到她了。”
齐东珠对翠瑛很是愧疚,神色有些萎靡起来,擦干了手,将肩膀上的小狸花儿抱下来,对比格阿哥说:
“这回儿是我连累她,如果她不愿意回宫,我便给她一些钱财,若是她愿意回来,那景仁宫便由她调度,你说她会开怀吗?”
比格阿哥睁大了眼睛,说道:
“嬷嬷说什么话儿?若是能在嬷嬷身边儿当值,那是她的福气。”
说罢,比格阿哥也无意提起这个话题。他方才撒了谎,其实翠瑛已经回宫了。他只是不能现在就让齐东珠见到翠瑛罢了。
因为翠瑛不仅回了宫,还带回来了一个人名。昨夜企图羞辱嬷嬷、带走嬷嬷的人,是广善库属官永寿。
太子的一条走狗罢了。
比格阿哥漆黑的眸子暗了一瞬,转而再抬起时,已经将神色全都敛尽了。他没有继续说道翠瑛之事,反倒是将话题重新又转到了萨摩耶阿哥身上:
“嬷嬷,昨日之事,我和八弟都很担心你。胤禩今日还四处打听昨日京中起火的缘由,上课都上不安分。”
齐东珠心下一沉,垂头看着这个借机告弟弟状的幼崽,心中又泛起愧疚和怜惜。她蹲下身,将乖巧地含着糖块儿的小狸花儿塞进了比格阿哥的怀里,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先送妹妹回去,晚些时候等你八弟回来了,我们一起吃晚饭。”
虽然心里比齐东珠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比格阿哥还是用小爪子搂过乖乖看着齐东珠的小狸花儿,半耷拉着眼,学着萨摩耶阿哥往日撒娇的样子小声问道:
“嬷嬷不再离开了么。”
齐东珠连忙又亲了亲他,郑重许诺道:
“绝不会了,之前让你们担心,真的很抱歉。”
比格阿哥见好就收。他实在不是个喜欢说软话的性格,说上一句,讨齐东珠的心软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这方面他的八弟远比他出众太多。
齐东珠看着比格叼着自己的小狸花妹妹出了门儿,满心满眼都是她乖巧听话又超级爱她的崽崽,幸福得心里都冒起了泡泡。她内心关于今日一系列天翻地覆的变动而产生的焦虑不安消解掉了,她心想,为了她的崽崽们,也为了她未来不确定的一切,她准备好去面对一切了。
可她的从容没多久便又被推到了悬崖边儿上。那些内务府新派来的奴婢寻到了门外,跪请主子洗漱更衣,迎接皇上莅临。
齐东珠没了法子,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索性小厨房的餐食备得差不多了,她挨个谢过来帮她备膳的宫女和太监,给了他们银钱作为酬谢,见他们拒而不受,便将银锭放在了厨房桌子上。
齐东珠备菜的分量很大,她对他们说富余的便由他们拿去分吃便是。说到此处,门外已经催得急,齐东珠也来不及等待往日同僚的答复,便被半请半推入浴房沐浴。
齐东珠前世虽然混迹北方的大澡堂子,也当然享受过搓澡服务,但是被好几个人同时伺候沐浴还是头一遭。这让本来对于袒露身体没有半分羞涩的她也扭捏得不行,恨不得钻到地缝儿里去,几乎闭着眼才捱过去,而后又被推去更衣上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