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睡。”
他渐渐又看到了,娇小的白色身影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握着他的手要他去睡一会儿。他不想睡,只想看到她,跟她在一起,棠溪聿忍不住一直眯眼看她,看到她转过身去拿东西,大片裸露的后背,细细的一段腰,还有清晰可见的蝴蝶骨,这一个转身,他记了一生啊。
一块儿来海边的,全部是日日照顾棠溪聿的身边人,难得他不介意,说要跟大家一块儿用餐。
游艇内设施一应俱全,十分益于活跃气氛,大家知道将要跟主人吃饭,准备的餐食愈加丰盛。棠溪聿又钦点了几样海鲜给大家,极品龙虾,高级酒水不限量,十分宠身边人,只不过欢快活跃的用餐气氛里,他腰背挺直的坐在那里,平淡从容如一副单薄剪影,几乎一口不吃。
柏樱顾不得品尝美食,坐在他身边想喂他也吃一点,“先生,我给您拿熟的食物来吧,生腌您想试试么?”
“不用,坐这个东西,我什么都吃不下。”他轻轻摆手,意思他什么也不需要。
“您,是怕会吐么?”棠溪聿的脸本来也白,柏樱细细的看了,也没看出他是不是不舒服。
“嗯,”他诚实回答,并没避讳她。
“那,喝一点果汁吧,补充能量。”她捧了蓝莓汁,先摸了摸他的手,再把果汁塞到他手心里,不容拒绝。
“……好,”果然,他没推开,摸到吸管喝了一口。“蓝莓,明目,延缓衰老,保护心脏。”
听他如背书般悠悠说出蓝莓的功效,柏樱一头的黑线,不敢接话。
一对名贵宝石毫无焦距,棠溪聿茫然的望着远处,柏樱知他看不见细节,眼前视野还很窄,才敢坐在人家身边,大胆的打量他完美的容颜。
带领所有人钓鱼,玩闹,吃海鲜,享受世界顶级豪华游艇,度假结束回程路上,棠溪聿体力不支,眼睛吹了海风也不太舒服,头歪在一边,很快睡着了。
“我帮您收着眼镜,”她连忙给他拉了拉膝上的薄毯,一直盖到领口,小心摘了他的眼镜,还给拂了拂额头的碎发。
“嗯,”听到尾音细弱的少女音,棠溪聿安心的眼睛没再睁开。
帮他整理袖口的时候,柏樱发现他手肘处青了一大块,她吓坏了,拼命回想棠溪聿什么时候受了伤?
出神了好一会儿,她想到大概是登上游艇的时候,棠溪聿磕绊那一下,手肘撞在了保镖胳膊上,因为他太瘦了,才会导致这一大块的淤青。
忍住了一阵一阵的心疼后,她把腿托调高一些,后背调低,让他躺的更舒服,柏樱不再出声,安静的为他守候。
如冰山般万年不动,棠溪聿这一次主动陪柏樱看海,被棠溪政知道后,很紧张,他觉得棠溪聿遇到了高级骗子,不骗钱财居然要看海,这是诛心战啊。
看着柏樱一点点走进棠溪聿心里,张舒凝与棠溪政交流过棠溪聿的安全问题,她倾听、陈述,并不做评价,一脸的冷静。
第22章
虽然视力不佳, 不过棠溪聿有最优秀的帮手,叔叔和小姨背后做的所有动作,他只是装作不知道。
于棠溪聿而言, 柏樱想去看海就是想去看海,他愿意陪伴所以做了,并无其他。
从小到大,他并没有什么有钱人和穷人的阶层概念,他不会介意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身份阶层, 只会介意, 是否真心。
甚至, 他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年龄概念,他的朋友除去同学外, 各个年龄层交往皆是十分愉快。诚然, 与云淡风轻、清明如寒月的他交往,谁又会觉得不舒服呢?
棠溪聿从不觉得柏樱年纪太小,不可以和她聊天;也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像叔叔说的,应该结婚生小孩了, 应该谈恋爱,他觉得自然而然才是最好。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每个人都长了一岁。
柏樱上大二了,她读的医科本该五年,小姑娘心中有自己的计较,把大学一年拼成了备战高考。为了提前毕业, 她基本都在学校学习, 但只要有休息时间,也只会在棠溪聿身边照顾他, 其他什么娱乐节目都没参加过。
过了29岁,奔30的年纪,在这一年棠溪聿断断续续一直在生病,虽是感冒、头痛的小病和贫血、无力等旧疾,但也着实磨人。
依旧是一成不变被精心照顾的简单日子,柏樱上学的时候,棠溪聿常常想念她在身边的时光,但他不愿意过多表露,怕会耽误她的学习。
思念过多,顾虑更多,他身体便一直不怎么好,加之视力不断下降,想看清视野内的东西,也只能靠缘分安排。
夏天炎热,不过家中恒温恒湿,棠溪聿十分畏寒的身子倒不觉得热,只是多雨的季节,他心口时时憋闷,漫无边际的乏力感,无缘无故的困倦始终萦绕他身上,再加上起搏器工作时带来微微电流流过,使得心脏时不时会疼痛,他没办法处理事情,已经卧床休息数日。
临近暑假,柏樱放学晚学业又忙,常常回家了他刚刚输液结束,她悄悄进去他房里,看人已经倚着靠枕睡了,知他精神不济、很难好眠,自然不忍心打扰,次次又是悄悄退了出来。
炎热的天气,棠溪政却不肯休息,约了要见面,棠溪聿看他约在下午,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
晚上睡的不好,做了好多梦,晨起又醒不过来,棠溪聿心跳很慢,行动艰难还有些胸闷,但他自己并不在意,没把医生请过来,而是吃了药一直边吸氧边半靠着养精神,等待叔叔过来。
有了那次不请自来导致他发病的经历,棠溪政学会次次先跟他预约才过来,也算是体谅侄子。
走进房间,是棠溪政早已熟悉的偏热温度,他看到半卧在床的侄子被人扶坐起来,身子似乎更清瘦了。走近看棠溪聿,脸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两腮一点肉也没有,忍不住惊讶说道,“阿聿,没听说你病了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身边护工已经小声提醒棠溪聿“叔叔来了”,这么大的讲话声音,还是吓得他心脏乱跳,非常不适。
手扶在床上,棠溪聿修长手指推了推眼镜,努力聚焦双目,他抬眸看向棠溪政,微微喘息回话道,“叔叔,我没病,您坐下说话。”
“你和阿歆把婚事定下来吧。”棠溪政一辈子养尊处优,跟侄子说话哪里需要拐弯抹角?
这话令棠溪聿额角抽抽的疼,他撑着床便想下地去,护工忙伸手扶他,棠溪政更是跟着一惊一乍大声说道,“你别起来,好好坐吧。”
“不是已经过去了么?怎么又提这个?”他堂姐棠溪沐歆已经有男朋友,难道只有棠溪政这个父亲不知道?
“哎,”棠溪政叹气的声音不大,但他低着头,显然是不愿说更不愿想起,“阿岚那个孩子,体质太弱了……”安静了好一会儿,棠溪聿看不到,正想问问又怎么了,棠溪政才继续用嘶哑的嗓音说道,“没过到两岁……我不指望阿岚了,你和阿歆结婚,我的钱,都给你们的孩子。”
其实,棠溪聿从坐起来到现在,眼前都是黑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知道阿岚的小孩比较弱,自出生开始,基本是养在私家儿童医院里,具体也不知是什么病。碍于自己身体也一直不大好,棠溪聿并没抱过那个七灾八难的小婴孩,只是送了各种礼物和红包而已。
如今,听说小孩没了,他心中更是止不住的难受,毕竟是他又下一代的孩子。自己年底就三十岁了,而阿岚已经三十岁了,棠溪家一个孩子没有,人丁的确太过单薄。
至于棠溪政说到的财产,棠溪聿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忍耐胸口的疼,艰难开口,“叔叔,亲近不能结婚,尤其,对后代更加不好,我们不能做这样自私的事。”
“我考虑很久了,这是最好的办法。”棠溪政认为,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侄子,是于后代子孙,于眼前利益最佳的婚姻。
“不行。”他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上位者模样,不再给叔叔面子。
冷雪寒冰对上了炎热急躁,棠溪聿身弱,但他做的决定一如往常无人能改变。
“阿聿,”棠溪政心里十分不悦,他激动的站起来,想好好教训会儿侄子,外间却传来细声细气打招呼的声音,一位妙龄少女款款走进棠溪聿房里来。
“先生……您有客人……”不知有客,否则柏樱一定会回避的。
听到她脚步声,棠溪聿已然转过脸去,听她说话,他抬起手来,手心朝上,邀她来自己身边。
不等柏樱给棠溪政问好,看到他们之间的举止,棠溪政已经气冲脑海,直接对侄子开始发脾气,“阿聿,这女人一直留在你这里么?你居然藏了这么漂亮的女学生在身边,难怪你不肯娶阿歆。”
有棠溪聿在身旁,柏樱谁也不怕,但她摸到棠溪聿手指冰凉,再细细看他脸色如覆盖一层寒冰,心里不住的担心,想知道她的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呢?
“别说了,叔叔,您是长辈……”他想说您该有长辈的矜持和尊严,更想直接把柏樱护在身后,不让她听到这些无聊的话,但耐不住心口疼的厉害,棠溪聿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讲话已经是勉强支撑。
“你好好护着她哈,信不信你一松手,我就找人把她送走?”老头子嚣张的气焰突然就串了出来,看来是被青春少女给刺激到了。
棠溪政的话把棠溪聿激到浑身发抖,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挣扎着把柏樱拉到自己怀里,一只手臂紧紧环抱住她,身子还不住的抖。
“先生,您别气……我……”感受他微微的哆嗦,柏樱被他紧紧环抱,挨着他单薄的身子丝毫不敢放松。
急喘了几口气,棠溪聿终于攒足了力气,对棠溪政说道,“叔叔年纪,大了,尽说,糊涂话。”想让他赶快离开的话,终是没来得及说出口,看来对于说狠话,棠溪聿完全没经验。
“你是真的没见过女人啊,被一个不入流的小妖精给迷住了。马上把她撵走,好好结婚成家,才是正经事。”目前为止,棠溪政仍没把清纯学生模样的柏樱放在眼里,觉得棠溪聿只不过一时迷恋,新鲜感很快会过去。
棠溪政的话,更加刺激到了棠溪聿,他活的单纯,何时被人这样侮辱过?
手脚气到发抖,棠溪聿想站起来,却是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叔……”他臂弯里仍紧紧搂着柏樱,身体却已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靠她反向搂住他的腰,恐怕早已坐不住。
呼吸不顺畅,棠溪聿无力再讲话,抱住柏樱的手也在无力的抖,只剩“呼,呼”的喘息声越来越清晰。他眼前黑雾越来越浓,什么也看不见,一口气堵在胸口疼的越来越厉害,唇色泛紫,意识逐渐恍惚,慢慢倒在了柏樱怀里。
全身如水洗般冷汗涔涔,出气多、进气少,人失去意识昏倒在她眼前,柏樱明白,棠溪聿时隔一年半后,再一次心脏病发,倒在了自己面前。
“罗助理,阿明哥,”她顾不得形象,大声朝门外喊人,自己搂住棠溪聿身子,小心把人放在床上,再奋力抱起他双腿,把人安置回了床上。
保镖阿明第一个冲了进来,看清眼前情况后,立刻开始打电话叫医生、救护车。
罗助理跑进来,看到棠溪聿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走进了看到他面容灰白,嘴唇发紫,知道这是心脏病发,一刻容不得停歇。
“急救,”罗助理伸展了一下胳膊,要上手给棠溪聿做心肺复苏。
“我来,”比他更接近棠溪聿的柏樱一步跨到床上,跪在病人身边,找准心脏的位置,双手交握,开始给他做心脏按压。“我做两组,然后你来。”她头也不回,分派好了罗助理的工作。
做心脏按压之前,柏樱掐住他手腕,摸到了脉搏,棠溪聿心脏并没有停跳,他是心率太慢了,又惊又气之下,心脏无力跳动,无法供应全身血液才昏了过去。
小姑娘柔软的手掌,适时的力度,刚好起到了心脏起搏器的功能,迅速帮助棠溪聿恢复了心跳,更大的危险才没有来临。
几分钟后,跪在棠溪聿大床上的柏樱,犹如水洗,流了满身的汗。
“先生,先生,”摸着他汗湿冰凉的身子,柏樱感受到了心跳的律动,瞬间她眼泪流了下来,俯下身子她嘴唇贴近棠溪聿脸颊,颤抖声音叫他,“阿聿,阿聿,”声若蚊蝇,是她身藏在心底的呼唤。
“……樱”,纤细青白的手指动了动,触到了柏樱的手腕,棠溪聿并无力气说话,小樱两个字也只是嘴巴张了又张,努力发出的虚弱气声而已。
看他如纸般苍白的唇,柏樱情不自禁去吻他手指,柔声安慰,“别说话,医生来了,没事的,不怕,不怕……”
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棠溪聿冰凉滑腻的手指勉力勾了勾她的手便卸了力,只剩独自喘息的力气。
第23章
慌忙冲进来的医生给棠溪聿做了简单的检查和治疗, 因为发病凶险,这一次必须入院治疗。短暂慌乱过去,大家有序的各司其职, 护工保镖小心护着棠溪聿,连带棠溪政的车子和保镖,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往星城最好的私人医院。
看他戴着氧气面罩,身上连了好多管子和线,柏樱眼泪含在眼框里, 不敢哭出来, 她害怕棠溪聿会离她而去, 深深的恐惧抓住了她。
很快检查结果出来,原来是棠溪聿胸腔中起搏器不知何时已经耗光电力, 停止工作的起搏器帮不到病人, 棠溪聿才会连日来病体难支,直致今日发病。
心率问题可大可小,棠溪聿属于心率超级慢的病例, 加上本身体质贫血虚弱,不仅仅是睡眠和运动中有危险, 他是当初是随时随地可能倒下心跳停止的程度,所以才装了心脏起搏器的。
这个检查结果并不复杂,却是所有人没想到的,毕竟他第二支起搏器的电池才换了不到四年。
病情稳定下来,棠溪聿被用了药,在各种仪器和24小时不离人看护下昏睡着, 柏樱站在病床边, 默默祈祷他一定早些脱离危险好起来。
西装革履的助理,白大褂加身的专业医生, 严阵以待的保镖,照顾棠溪聿所有生活起居的护工,再加一个惊魂未定的张舒凝女士,大家面面相觑,知道事情很严重。
在棠溪聿病床前,张舒凝依旧温婉大方,背过脸去,她在医院已经开始解雇有问题的人。
“这么多人,我们照顾先生的团队人数越来越多,却是连他生病都不知道,没有一个人想到是起搏器的问题可以理解,但没有一个人想过他病了,应该叫医生来检查么?每天上班,只是来打卡么?”虽然声音不大,到愤怒的情绪已经表达出来,张舒凝真的后悔,如果柏樱没回来,后果将是什么样的凶险?
一边紧急召唤最好的外科医生做手术,一边张舒凝已经开始物色新的家庭医生人选。
依靠药物维持心脏功能,棠溪聿一直昏昏沉沉,午夜梦回,不知棠溪聿做了什么梦,四肢抽搐,喉咙里咯咯作响,数位医生护士又是按摩、又是给药,好久之后他还是无法正常呼吸。
柏樱不敢拉扯他,只好抚摸他的手背和呼吸面罩下的脸颊、耳际,带着哭腔叫他名字,叫了三次后,奇迹出现了,棠溪聿身体渐渐平稳,逐渐恢复了呼吸,看他单薄胸腔终于恢复了规律的起伏,所有人皆长长呼出一口气。
护工一直尽职尽责给他按摩和翻身,手法专业,柏樱完全不敢插手。因为他脸上、身上连着一些管子和线,又不让进食,在柏樱眼中,此时的棠溪聿比瓷娃娃还要脆弱,是呼吸声大了也会被惊动的人。
第二天接近中午,柏樱觉得自己快熬不下去,她想冲出去问问医生,给起搏器换电池,一年级的医学生都知道,是很简单的手术啊,你们找到好的治疗方法了没有?
主治医生引着另一位医生,来跟张舒凝解释了棠溪聿的病情。
“张女士,我们有先生所有的病历,为了万无一失,又分别做了四次同样的检查。”主治医生身边那位,柏樱知道他,是国际医疗协会的会长,全世界最著名的心脏外科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