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来,怎么越想越觉得二孙女的发热来得蹊跷。
岳氏说是发热头晕,一时半会站不起身,后来出发说是好一些了,她坐在马车里也确实听到林幼萱在外头向她问安的声音。
软绵绵的,是像精神不济。
为了不让她沾染上病气,原本要和她一道的林幼萱就和她三孙女一辆马车了。
细想下来,就是这里不对了。
她那三孙女素来刁蛮,最是看不上这个庶房的姐姐,如何会愿意与她同车,更何况是病了的情况下,那只能是嫌弃得不行才对!
林老夫人一个激灵,险些站起来。
她身边的齐嬷嬷被吓一跳,眼皮都在抖:“老夫人是有什么吩咐?”
“先前在家里,你瞧着二丫头怎么样?穿着打扮可妥当?”
老主子难得露出焦急,齐嬷嬷忙说:“老奴亲眼瞧见的二姑娘,穿着新衣裳坐那,美艳得很!可是出什么事了?”
“希望是我想多了。”林老夫人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你现在下车去瞧瞧二丫头怎么样了,把人带我跟前来。”
管事禀报的话刚说一半,还有要紧的在后头呢,就听见里马车里的人嘀咕什么,一时插不上话。等了片刻,听见声音终于停了,这才急急补上后半截:“老夫人,小的都打听好了,平西伯府的纱棚离我们不远。”
齐嬷嬷闻言停了一下,林老夫人撩起帘子往外看,果然发现自己边上不远处的有搭好的纱棚,占地比一般人家都大。
想来那就是平西伯府歇脚处了,离得倒是近。
“你做得很好。”林老夫人满意点头,心里总算好受一些。
齐嬷嬷见没别的吩咐,当即快步到后头的马车去找林幼萱。
巧的是一行马就停到了林家跟前,林老夫人眼尖,瞧见来的正是平西伯府的人。
既然这儿就碰上了,免不得先打声招呼。
林老夫人下马车来,由丫鬟扶着走到那华盖马车跟前,笑问:“可是伯夫人?”
车里的人应了声,马车微微颠簸,平西伯夫人闵氏便下车,笑容满面问好:“老夫人好,有些日子不见了,您老一切都好?”
“都好都好。”林老夫人在对方热络中眉开眼笑,不动声色向平西伯府队列后方,发现下车来的都是丫鬟婆子。
——平西伯世子呢?
林老夫人当下就在心里犯了嘀咕。
闵氏也是人精。两家奔着结亲来的,一眼就看出来林老夫人的疑惑,前几日对林老夫人迟迟不给准话的担忧也放下了,抬手掖了掖鬓角,假意吩咐身边的丫鬟:“派人到前头等着世子和二公子,省得人多他们寻不到地方。”
这边说罢,当即就朝竖着耳朵的林老夫人解释道:“家里两个小子不耐烦坐马车,说是晃晃悠悠的,都骑马来的。半路就赛起马来,这会子就不见了人影。”
闵氏嫁进平西伯府第二年就生了儿子,和陆少渊差了三岁,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
聪明人说话素来直指要点,林老夫人被看穿心思并不觉得尴尬,反倒很欣赏闵氏这种通透的性子,笑得更是和蔼了。
“不怪他们不喜欢坐马车,我这老婆子坐里头都快要被晃散架,要是能骑马,我也不干。”
“老夫人快些歇歇,正好我带了新茶,老夫人要是赏脸,先到我那儿尝尝这新茶。”
闵氏当下就发出邀请。
左右是遇到了,前些日子两家见面委实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趁陆少渊没到,闵氏还是想再摸摸林家人的底。
这话可直接说到林老夫人心坎里去了,哪里会有拒绝的理由,只是……林老夫人心里那份不安又在涌动,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齐嬷嬷正站在一辆马车前说什么,林老夫人凝眉,心想难道真出了什么差池?!
闵氏正等答复,瞧见林老夫人心不在焉,也好奇往后看。
一道明艳的身影当即就闯入了她的眼帘。
更妙的是,下马车来的少女用团扇遮了脸,团扇流苏轻摆,与少女窈窕一道摇曳生姿,只消一眼就足够捕获人心。
“哎哟,我可是真羡慕老夫人,身边都是可人儿!”闵氏嘴里称羡,心里却又是另一个想法。
她极为不喜这种张扬故意出风头的女子!
正常姑娘家越在外边越该端庄才是,林家的这位姑娘可好,下车还故意扭腰肢,说得难听点就是风尘做派!
林老夫人心思都在长媳今早的异样上,见到那道明艳的身影,又瞧见她身后紧跟着一位穿着逊色许多的少女,齐嬷嬷也不曾有其他表现,终于放下心,根本没有察觉闵氏眼底一闪而过的鄙夷。
“我才是羡慕夫人的那个。”林老夫人回过头,亦有所指的感慨一声,“家里的丫头养大了就要到别人家去,像夫人家里有两位公子,往后会再添两个儿媳妇,那就是多了两个女儿!”
话是说得这般好听,可儿媳妇和女儿相差甚远,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隔着肚皮的继子媳妇。
闵氏没有往下接,而是笑吟吟比了个请的手势,邀请林老夫人喝茶去。
林老夫人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给齐嬷嬷送信,说自己先到平西伯府那坐坐。岳氏得知,遥遥看一眼前头平西伯府那阔绰的排场,抿唇意味不明扫一眼齐嬷嬷道:“嬷嬷不在母亲身边伺候可使得?那些个小丫头跟着母亲,别在贵人面前闹出笑话来。”
齐嬷嬷方才过来,岳氏心里有鬼,即便做好应对准备依旧浑身紧绷。
好不容易瞒过去了,当然希望来试探的齐嬷嬷快点滚蛋,不然后续也容易暴露。
果然,齐嬷嬷闻言忍不住看向被簇拥着离开的老主子,最后视线又落在一前一后的姐妹俩身上。
姐妹俩身为姑娘家,矜持用团扇遮脸,面容不太真切,但声音是能分辨的。齐嬷嬷还听到了林幼萱时不时就得咳嗽两句,这样的情况可真不敢往老主子跟前领。
更何况如今林老夫人和平西伯夫人一道。
倒不如自个先去回禀一声,等到要引见二姑娘的时候再把人喊到跟前,这也不显得林家迫切想攀上平西伯府。
齐嬷嬷有了决断,便匆忙朝平西伯府众人的纱棚去。
岳氏身子站得笔直,等人走远了肩膀才慢慢松垮下来,侧头凌厉地扫了一眼异常听话的林幼萱。
“萱丫头别觉得是大伯母不讲道理,要坏你什么好事,本来那就不该是你觊觎的东西。一会儿,你就替我给高家太太送礼物过去,问声好,放眼如今京城的年轻才俊,也没几个能媲美高秀才的。”
一番话半是敲打半是给甜头,叫惯来能忍耐的林幼萱都差点要气笑了。
不过她今日为的就是避开陆少渊,忍这一时就是。
林幼萱温吞回了是声:“大伯母待我的心,幼萱素来懂得。”
那句懂得阴阳怪调,听得岳氏真不是滋味。可人家没明面骂出来,自己也没有往上头撞个没脸的道理,岳氏砸吧一下嘴巴,懒得再理会林幼萱,呼喝着丫鬟婆子捧着东西妆点自家纱棚去了。
“二姐姐终于做了一回聪明的选择,不然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林幼晴撇开团扇,朝她笑得耀武扬威,再上上下下打量林幼萱身上那身不显眼的新衣裳,嗤笑一声跟上岳氏走了。
冯妈妈再也忍不住,从后头上来朝地上啐了一口:“蛇蝎尾巴终于摇起来了!一家子的恶货!”
岳氏是个聪明人,虽然可以来到等林老夫人亲眼见过没有异样的林幼萱,再和女儿换衣裳。但这里到底是野外,在马车里换衣服的风险太大,她不敢承担任何的风险。
所以她让两人在家里就互换了衣裳,下车的时候故意让林幼萱贴着女儿走,团扇再一遮,齐嬷嬷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的,听到声音基本就信了。
而且岳氏也有和婆母赌气较劲儿的成分,哪怕直接被婆母识破,难道婆母还敢再当着她的面把林幼萱推到平西伯夫人跟前去?那她可就不会给婆母留脸面了,林幼萱那种身份,她能当着平西伯夫人的面就数落出一堆弊端。
届时平西伯夫人还能瞧得上林幼萱吗?恐怕连她婆母都得受埋怨,塞个庶房孤女进家门,传出去不得被人说平西伯夫人待继子不上心,不得戳平西伯夫人的脊梁骨?!
反正岳氏有恃无恐,这才敢来个掉包。
林幼萱很是认同冯妈妈的话,抬头看湛蓝的天。
天边飞过几只拖尾的灰喜鹊,啼叫着落到林子的树上,她看着,没由来的觉得轻松。
她伸展胳膊,忽地就笑了:“真好,以后大家都不用维系那层窗户纸了。”
岳氏和她祖母其实早就有矛盾,今日岳氏是彻底要和她祖母一较高下,往后谁也不用藏着掖着心思,直接就‘兵戎相见’。
冯妈妈却忧心忡忡:“姑娘真要给高太太送礼物去吗?”
“谁家姑娘会上赶子自己到说亲人家的母亲跟前现世。”林幼萱嘴一撇,团扇重新遮到脸上。
“那姑娘要如何相看高秀才?”
如何相看?
如若真要看清一个人,一两眼就能看清吗,答案自然是不能的。林幼萱捏着锦帛晃了一下,眼角微垂道:“总还是要有人先去接触接触的,等拿上礼物,就劳烦妈妈了。”
冯妈妈当即懂得自家姑娘的意思了。
自己只要说是岳氏身边的人,前来送礼物,如果高家真如岳氏那边说的早通过气,高太太必定会主动带着儿子到林家这里来。再不济,既然是约定相看,想来那高秀才也会跟着娘亲身边,她先偷偷瞧上两眼再说。
……然而还是有别的顾忌,冯妈妈举棋不定道:“老奴不在姑娘身边,姑娘在外头可安全?”
“哪有什么不安全的,这处人来人往,还有巡守的士兵。更何况福丫也在呢。”
被点名的福丫立马站得笔直,一把拍胸脯道:“妈妈放心,奴婢会看好姑娘的!”
“究竟谁看好谁啊。”冯妈妈摇头失笑,如今也只能是先这样安排,便再嘱咐道,“姑娘别离得太远,别往人少的地方去啊。”
林幼萱乖巧点头。
她从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哪里会乱跑。
事情定下,主仆三人不动声色到纱棚去。
里面已经装饰一新,矮几软垫摆放整齐,鎏金的三脚香炉里正往外散着素雅的花香,瓜果和精致的茶点一应也摆放在桌几上,盛放东西的不是紫檀木托盘就是汝窑器具,岳氏甚至还带上了家里那个高脚古董花瓶,上面插着应景的梨花。
雅和贵字都拿捏在其中了。
母女俩根本没理会进来的林幼萱,林幼萱也不拘谨,自顾找了个位置就坐下喝茶。
岳氏期间明显坐立不安,不时看向被风吹得摇摆的纱帘,不时又审视林幼萱,好不容易等到派去打听的丫鬟回来,听得在耳边几句话后终于展颜笑了。
“去把给高太太的东西拿来给二姑娘,彩云陪着二姑娘过去,省得找差地方了。”岳氏定定地看着林幼萱。
被她打量的少女脸上不见任何情绪,跟在家里时是一样的,木讷得很。
不管如何,不反抗就成,应该是认命了。
一个孤女,得个秀才夫君,也算是不错。
岳氏自认已经待这个侄女仁至义尽。
冯妈妈接过礼物,跟着一道出门,岳氏再扫了一眼主仆三人,没有再说什么。
而林幼萱前脚刚走,后脚齐嬷嬷的声音就从外头传来,说老夫人落了东西在二姑娘哪里,让二姑娘送过去。
林幼晴听到声音吓得忙把团扇遮上,才没叫齐嬷嬷看见早就被调换了人。
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林幼晴紧张得差点踩到裙摆摔倒,岳氏不动声色扶了一把,拽着人直接就先往外走:“萱丫头不舒服,我跟着一道过去吧。”
齐嬷嬷当然是不愿意的,可还没反应过来,岳氏就拉着女儿一路快步走,齐嬷嬷小跑着才跟上,然而岳氏已经撩起帘子直接进了平西伯府的纱棚。
林老夫人一扭头就看见长媳来到,脑海里第一反应是轰隆一声,不好的预感席卷着涌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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