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誉之微笑宽解:“妹妹只是看不上他,还了钱也好,免得以后再被说什么闲话。”
林臣儒说:“王霆不是那样不懂事的人。”
“爸,”林誉之说,“他要是懂事,也该知道,今天是咱们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他一个外人,很不适合过来吃饭。”
林臣儒哑口无言,陷入沉思。
林格想给林誉之竖个大拇指,可现在俩人关系实在是别扭。
憋了好半天,只转脸,借着车玻璃床上反射的影子看他——
看不清,窗外景色幢幢,车水马龙,灯光一盏一盏过,晃眼到几乎看不清林誉之清晰的脸庞。
只能瞧见他侧坐着的身影,淡淡的黑,像被雨水深深浇透了的一块儿深色檀木。
林格忽然想,现在的他闻起来,应该也是那种,清冽的雨水浇过的檀木味道。
在异国他乡的林誉之闻起来就是晴朗的、被太阳晒过的新鲜香草味道,而一回国,他就像进入了雨季。
属于林格的潮湿雨季,则是从看到包厢里的王阿姨开始。
王阿姨热情不改,亲切地说林格晒黑了,眼看着也高了不少——哎?这老外的水土都有生长剂吧?还是咱们格格一天比一天漂亮了,这才几天不见,看她个子又高了这么多——
林格笑着说哪里哪里,王阿姨您才是,越来越年轻了,我看您皮肤越来越好了。
王阿姨得意摸脸:“这几天在美容院花了小两万呢。”
……
寒暄声中,王霆和林誉之负责点菜,王霆今天穿得正式,白衬衫,换了一副金丝细框的眼镜,文质彬彬,做足了低姿态,一口一个哥,虚心地问,龙姨和林叔叔,都有什么忌口的吗?
林誉之说没有。
他温和地示意王霆与他换个座位:“妈今天还没量血压,我带了血压计过来,给她量量——方不方便换个座?”
王霆一顿,笑着起来,把林格和龙娇之间的位置空出,留给他们。
王阿姨称赞:“霆霆啊,看看人家,学着点。”
王霆半开玩笑:“早知道当初我就该学医,现在也能派上用场。”
龙娇最爱听人夸她的儿女,笑得合不拢嘴,倒是也没介意这个位置调换——王霆绕了半圈,在林格对面坐下。恰好侍应生送上冰激淋,洒了果干,是他单独给林格点的。
还有茶水,王霆挨个儿往玻璃杯中倒,一人一杯,斟满,双手递过去。
林誉之没接,在专心量血压,林格替他接了,说谢谢。
饶是社交达人林格,在时差+飞机的影响下,在今晚的餐桌上,也很难提起什么精神。更不要讲,在出行的前天,她和林誉之疯狂做到弄破了一只小雨衣,幸而发现得早,没有什么糟糕的后果,只是摩擦过度到微微月中的地方触碰到对方的东西,还是有种被灼伤的痛感。她想,这大约就是昔日那么多小说中描写净夜是滚烫的原因,其实那并非热,而是一种痛,就算是水浇上去也会同样的痛,令感知神经混淆了二者的区别。
她胃口不佳,只吃了两口冰激淋就放在桌上,上面点缀的葡萄干和蜜饯都太甜,林格很少接受这种甜到像用糖压缩出的东西。
林誉之递过来他的茶杯,低声:“太甜了?喝杯茶,漱漱口。”
龙娇在和王阿姨热情地讲之前上班时的一件陈年老八卦,林臣儒则是仔细地问王霆工作近况,没有人留意到他们。
前几天培养出的习惯根深蒂固,林格在喝了一口后才意识到这是林誉之的杯子。龙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林格尴尬地放下杯子,习惯性地四下张望,对上王霆直勾勾的视线。
他一直在看林格。
林格默不作声地放下水杯。
冰激淋杯快要融化了,外层杯壁上凝结一层淡淡的水珠,一层玻璃之遥,再怎么努力也浸染不上奶油的味道,晃了晃,还是遗憾地流在桌上。
一双温热的手压在林格的腿上,隔着裤子,安抚地轻轻拍一拍。
林格回头。
林誉之收回手,无声对口型。
「交给我」
林格不知道林誉之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是像解决那个流浪汉一样,打王霆一顿吗?还是要告诉他,现在的两个人已经暂停了情人关系?
她只看到,林誉之站起来,友好地邀请王霆:“这边似乎有些不通风,我们出去问问她们,是不是没开换气。”
王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并肩出房间,长廊幽静,林誉之一路走到尽头站定,这里是二楼,落地玻璃窗外是浓郁的竹林,蓊蓊郁郁,遮蔽了几乎所有的光。
王霆先递过来一支烟,林誉之微笑着拒绝:“我不抽烟。”
“我忘了,”王霆歉意地笑,“是不是做医生的,比较注重健康,都不抽烟啊?”
“不确定,”林誉之说,“我是因为格格不喜欢,所以从开始就不抽。”
王霆的烟都含在口中了,没点燃,又取下,放进口袋。
他说:“这几天你们在外,肯定玩得特别开心吧?我看格格一直没发朋友圈,一定是累了。”
林誉之微笑:“的确是累了,不过你是刚加格格微信不久吧?她平时也不爱发朋友圈。”
王霆又是一顿,掐着那根烟,来回碾了碾,说:“对了哥,格格上次给我那笔钱多了。那个躺椅真没花那么多钱,有折扣,可格格不相信,我多转给她钱,她也不收——这样,咱俩加个微信,那些差价,我退给你,你再还给她,行吗?”
林誉之说好。
他自然地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亮起,手机屏保图片立刻映入王霆眼帘。
——是一张林誉之拍摄的照片,草地茵茵,阳光大好,穿着白色裙子的林格躺在他怀里,趴在他胸口睡着了,林誉之低头看她,亲昵无间,他大开的领口间,是遮挡不住的草莓印和齿痕,一眼就知有多激烈。
王霆僵住。
林誉之若无其事地问他:“怎么了?”
王霆抬头,咬牙切齿,金丝镜框后一双眼犹如看着怪物:“畜生。”
“你倒不用这么着急自我介绍,”林誉之淡淡,“还有,收起你的表情,别用这种没打狂犬疫苗的比格犬眼神看我。”
他礼貌地问:“还需要加微信吗?霆霆?”
第59章 敲门 窃情
王霆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 又恼又羞又气,半晌,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王霆说:“连自己妹妹都能下手, 哥,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林誉之好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扯起唇角,笑了笑。
“纠正你一下,我们在相爱,”林誉之说,“别用这么肮脏的字眼玷污我和她的感情。”
王霆说:“玷污?还用得着我玷污?你敢现在进去,对着龙姨和林叔叔,说你都做了什么吗?”
林誉之收起手机,翠竹影绰绰, 那些细微的光斑都变得不甚明显, 像是有人不慎打碎了盛金粉的玻璃瓶, 空气中都是令人窒息的细小金粉。他就站在影子最深处,慢慢地说:“你知道龙姨身体不好,还想用这种事来威胁我, 你存的什么心思?”
王霆不做声,新换的眼镜后是黑白分明的一双眼, 睫毛根根分明,划开非黑即白的界限。
“格格和我说起过,说你向她承诺, 会对这段关系保密,”林誉之说, “还是说, 你想让她知道, 你其实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一句叠一句,王霆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沉默半晌,才开口:“但你也不敢。”
他笃定:“你也知道,林叔叔和龙姨不会接受你,所以刚才,你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说你爱格格,所以你对今晚的安排很不满意。”
林誉之垂眼看他。
“格格想要正常的恋爱关系,就算没有我,也有其他的男性,”王霆说,“这点,你注定没办法给她。就算她现在和你在一起,也不可能长久。她迟早需要一段正大光明的恋爱和婚姻关系,而不是和你这样偷偷摸摸的地下恋爱。哥,您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对了,哥,”王霆说,“我不介意她和你上过床,也不介意她现在心里有你——怎么说,各凭本事,她总有一天会认识到家庭的重要性。”
林誉之笑了:“你一个外人,确定要和我谈我的家庭?”
王霆冷不丁又被噎一下,心绪万千,只觉喉咙中像吞了一块儿沉甸甸的铅,坠坠着往下沉,一路沉到胃中去。
林誉之没有说错,王霆心中再怎么不适,现在,也是他们一家人吃饭。林臣儒,林誉之,林格,龙娇。
这四个人的名字,齐齐整整,谁能想他们不是一家人,谁能想到就能这么巧,巧到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真的爱上了妹妹。
王霆不合时宜地冒出个想法来,或许他们的确是天生的一家人。现今网络上,冠父姓还是冠母姓的讨论一直有,要是林誉之真和林格在一起,可能还真没这种烦恼。
——即使不同姓,林誉之也不会有这种烦恼。
妹妹是他的妹妹,至于孩子,她想要,那就给;曾经的林誉之和林格不是没有讨论过,若是俩人真有血缘关系,也没关系,林誉之去做结扎手术。林格想要宝宝,那就去接受捐精,或者,等林誉之多赚些钱,可以去国外一些机构中付费购买些高质量、指定发色或学历的精,子。
最好的则是妹妹不喜欢宝宝,永永远远地只做父母的女儿、做他的妹妹。
遗憾的是两人并无血缘。
他们之间最坚固、不能摧毁的这层关系也失去了应有的血缘纽带。
饭局在晚上九点才结束,龙娇和王阿姨畅谈昔日,聊到眼睛都发光,神采奕奕,好似又回到了作为优秀销售代表的那些年。王阿姨已经退休了,谈到新政,也是摇头叹气,说药代如今也不好办了。
她还有亲戚做这行,已经紧急解散了所有和医院有联系的群,只为了避嫌;还有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说是医院那边给科室分摊了任务,每个科室出多少钱,分摊下来,每个人少不了都要交钱。至于这笔钱要做什么用——
王阿姨摇摇头,不说了。只提到,也有的医院,搞了个捐款的名头,说是每人捐多少多少。
也就这么一点,王阿姨艳羡地说,还是龙娇好啊,教出来的俩孩子,一个在医院一个做现在流行的什么自媒体,又赚钱又体面,还累不到,夸龙娇是天生享福的命。
龙娇显然很认可最后这点,一高兴,胃口也好了,比平时多吃了不少东西。回去的车上才觉着胃有些不舒服。林格给她揉了一阵,问林誉之:“家里有消食的东西吗?”
林誉之说:“没了,但往前转过去,右转,有一家药店,我下去买。”
龙娇连忙制止他:“别去了,誉之,我没那么金贵,回去躺躺就好了。”
林格说:“还是我去吧,我跑得快。”
龙娇说:“早知道我就不说我胃不舒服了。”
顿了顿,又问林格:“你真觉得王霆不好吗?你也看到了,你王阿姨人也好,口直心快的,利利索索,你要是嫁给王霆,将来不会有婆媳矛盾。”
林格说:“你要是觉得王阿姨人好,那怎么不让我和王阿姨结婚呀?”
龙娇嗔怪:“你这孩子,没个正经。”
副驾驶的林臣儒转脸:“格格说得对啊。”
龙娇说:“少掺合,你只会一句’格格说的对啊’,要不就是’誉之说的对啊’,你属沙僧啊?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臣儒说:“我不同意你这个观点,龙娇同志。现在都倡导自由恋爱,今天也算是看出来了,咱闺女对王霆是真的不来电。”
龙娇说:“咋?来什么电?高压电啊?”
她说:“管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嘛,结婚是要找会过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