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澈是眼看着酒楼从客人争相排队变得无人上门,再到慢慢有了客人的。前几日都只是三四个人的酒楼大堂,今日能热闹起来已是不容易,忙碌算什么,要是能天天这么多客人,他愿意天天这么忙!
小孩子的想法全都摆在脸上,简清看着简澈神色,笑着揉了揉他头发,“去忙吧,后面来的客人要问鸭杂和鸭肠面,就说卖完了。今天辛苦我们家阿澈了,下午做肉来吃。”
简澈应了一声,有些紧张地说道,“不了吧,肉好贵的。”
简清神秘一笑,“不贵,下午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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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清的话被简澈记得牢牢的,等姐弟俩出门去了东市,简澈看着姐姐目标明确往肉铺走的脚步,紧张得不行,没一会就要问一次,“你不是要买猪肉牛肉吧?”
简清只是笑,等二人快走到肉铺时,才叮嘱道,“等下不论我问什么,你都说‘我们去另一家看看’,记住了吗?”
简澈眼睛一亮,猜到几分自家不会吃亏,连声答应下来。
不远处码头的咸腥江风吹过来肉铺隐隐的血腥味,简清扫了一眼街头两间肉铺。一侧肉铺门前守着的伙计正好对上她扫过的视线,懒洋洋靠在墙上的身子猛地站直,揉了揉眼睛,手忙脚乱地往门内跑去,“掌柜的!掌柜的!那傻、她又来了!”
虽然伙计及时把话吞了下去,但简清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了傻子。她勾了勾唇,脚下一转,走进了钟记铺子对面的肉铺。
钟掌柜急急出来迎冤大头,却看到小娘子带着弟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去了对面。他当即气得直拍伙计脑门,压低声音骂道,“想想就得了,你叫出来做什么?还说人家傻,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你赔得起吗!”
两家铺子离得近,钟记二人眼看着简清与对面李记伙计说话,身边简澈不住点头,心下捏了把汗。
钟掌柜跺脚叹了口气,“唉,倒叫老李得了便宜去!”说着,又扇了伙计脑袋一巴掌。
伙计也不敢躲,愁眉苦脸地站在自家铺子门口,也不觉得小娘子傻了,只眼巴巴指望着简小娘子回心转意,再来钟记买下水。他正在心里拜着各路神仙,忽然看到李记铺子里两个人影转身出来,伙计乐了,拽拽掌柜的,一指前方,“掌柜的,掌柜的,你看!”
钟掌柜还在骂他的老对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了他卖出去下水的事情,横插一脚夺了自家生意。谁想峰回路转,抬头一看就看到简小娘子又往自家这边过来,脸色沉沉,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钟掌柜心中暗喜,定是李记伙计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才惹了简清不快。做生意嘛,管她什么风流韵事、败家挥霍,卖出去自家东西最重要。如今两家铺子没了一家选择,简家要买下水,不就只能买自家的了?
简氏酒楼买面白送鸭脖鸡爪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想来是用勉强算作荤腥的下水,以低价哄得食客上门。对简清怎么处理这些下水,钟掌柜并不感兴趣,只要知道她会持续需要下水材料,这个销路,他就绝不能放过。扔了下水去沤肥,和卖出去比,傻子才会扔了呢。
钟掌柜一拍伙计无礼乱指的手,瞪了伙计一眼,自己清了清嗓子,对简清道,“看来小娘子已经定好了?”
简清瞥一眼钟掌柜脸上压不住的喜色,故意沉着脸,道,“当真好没道理,做买卖便做,也不晓得成天念些旁的做什么!”抱怨一句,她又转向钟掌柜,毫不客气地问道,“掌柜的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不成?”
钟掌柜验证了心中猜想,连连摆手,道,“怎么会?听闻酒楼生意不错,还没贺简小娘子喜,不知今日过来,是要买几桶下水?”
这话说得巧妙,直接就认定了简清要买下水,但简清才不上当,刻意敷衍道,“鸡鸭下水哪里能久吃,猪蹄肚肠买回来还差不多。”
钟掌柜心里咯噔一声,怎么都没想到她做着鸡鸭下水让买卖有了起色,却不打算再买了。
只听简清问道,“掌柜的,猪蹄大肠怎么卖?”
钟掌柜心中闪过算计,连忙道,“你那鸭杂面和鸭肠面名声都传到东市了,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猪蹄大肠买回去,这名声还要重新积累,多划不来。不若这样,鸡鸭下水你也做着,再多添两种浇头,酒楼生意不就更好了?”
简清低头看向简澈,“阿澈,你觉得呢?”
这时候,简澈已经明白了姐姐要做什么,努力绷着小脸不笑出来,答道,“阿姐,钟掌柜不乐意卖给我们,我们还是去李记再问问吧。”
简清听了点头,作势转身又要回李记,钟掌柜一急,赶紧道,“哪里说不卖了?一斤猪蹄或者大肠搭一桶鸡鸭下水,怎么样?”
简清皱眉,显然并不乐意,“我要鸡鸭下水做什么,还不如找李记单买猪蹄大肠。”
她一边说着,简澈在一旁跟着点头,拉着简清就往李记走。钟掌柜暗恨这小娃娃坏事,但放跑这一个买下水的人,下一个冤大头何年何月出现可就不知道了,他喊道,“一斤送一桶下水!”
简清仿若未闻,脚步没停,钟掌柜一跺脚,继续喊道,“一斤送两桶下水!”
姐弟俩这才停下,简清装出满脸的不耐,道,“既然掌柜的非要送,那就只买一斤猪蹄吧。”
钟掌柜这才松了口气,遣伙计去称肉,简清数了十个铜板给他,只等伙计拎着木桶出来。
简澈躲在简清身后,扳着手指暗自算了算账,果然如姐姐所说,肉一点都不贵。
当下一斤猪肉三十文钱,猪蹄方才在李记问的是十文钱一斤,而前两天钟记卖一桶下水就要五文,两相减扣,相当于他们今天买的猪蹄,根本没花钱。
钟记的伙计钱串儿拎着两个木桶送姐弟俩一起回去,这会简清是他家掌柜要仔细照应的客人,他也不敢再说些买不起或是弄坏自家生意的怪话,老老实实地跟在简清二人身后。
简澈偷偷回头看一眼钱串儿神色,小声和简清咬着耳朵,“阿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简清微微笑了一下,冲简澈眨了眨眼。
之前买了下水,钟掌柜必然关注后续,而酒楼生意刚刚起步,经不起肉铺抬价倾销,所以她才想了这么一个以退为进的主意。
东市两家肉铺离得极近,生意冲突,又并非同一人所开,两位掌柜关系自然不会好。今日主要是靠钟掌柜脑补的“到手的冤大头要跑了”撑起局面,这种手段可一不可二,好在她也没有真想这样一劳永逸。
这次钟掌柜吃了一个小亏,白送了一斤猪蹄,等下次她再来买肉,想来钟掌柜就不会耍些不入流的话术手段,双方也能坐下来认真谈谈供销物价。
简清转了几圈念头,估算好之后预计来寻钟记的时间记下。三人一同离开东市,简澈想着回家吃猪蹄,脚步都忍不住快了起来。
这时,城东和城南分界处的码头长坡上,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第20章 一位师兄
“王爷!是王爷出巡!”
“嗬!落水了,有人落水!快来救人!”
“王爷身边那小娘子是谁?好生面生。”
码头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得很远,在这凤溪城中,能被叫王爷的不做第二人想。
天潢贵胄出巡,平民皆分立两侧让路,简清越过分开的人群,偏头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着窄袖胡服的高大青年。
阳光自他头顶斜斜落下,午后的炽烈阳光竟也像被他气势所夺,都不让人觉得刺眼了,好像因有这个人在,就被掠去了大半神光。
华阳王之名,名副其实。
第一眼为他气势所慑,第二眼才让人能够细细打量他的容貌,一头长发被紫金小冠高高束起,冷白的肤色非但未让人感到孱弱,反而带来逼人的压迫感。高鼻剑眉,轮廓英挺,眼若寒星,眼角微微翘起,仔细看才能发现,如此冷漠的神色下掩盖着一双天生笑眼。
简清将华阳王的容貌和原身记忆里对比,倒是相差无几,不存在原身滤镜过度的问题。只是,原身看见他脑子里就变成了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法子想,光顾着脸红了,而简清却没什么心跳感。
大概是前世网络时代见过的俊男美女太多,对高颜值提前有了免疫力的缘故?所以像原身这种颜狗最适合生存的时代应当是现代,而不是如今这看个美男就要被说浪荡的大梁。
简清正肆无忌惮点评着,只见华阳王一身冷厉,自码头大船而下,抬眼远远望过来,眼神冰冷,好像在看一个死物,扫过她又很快离开。想来是发现了有人在打量他,只是像简清这种围观者太多,法不责众,他也并不想追究。
华阳王身后跟着简清曾见过一次的那个高瘦青年,青年身量本已经不算低,但在华阳王身边硬是被衬得矮了半个头,他远远看到简清,倒是满脸的兴高采烈,仗着自己在主人背后不会被发现,挤眉弄眼地冲简清打着招呼。
简清刚刚感到有人在看她,随着视线看去,只看到了二人后面跟着一位女郎和她的婢女们。女郎一袭浅蓝对襟襦裙,裙摆层层叠叠垂下,颜色次第加深,轻薄如纱的料子随着走动在阳光下泛起点点波光,好似将云海江水穿于身上,而她正是那踏波而来的龙女。
如斯美人,倒是也十分符合原身的审美。简清扫一眼婢女们手中拎着的食盒,对他们一行人身份大概有了估量,不是华阳王府上内眷,就是在外的娇娘,左右与她无关。
正想着无关,随着队伍前进,简清看向了队尾,她目光一凝,忽然推翻了方才的推测。
正跌跌撞撞赶上一行人的青年浑身湿透,显然之前吵嚷中所说的落水者正是他。他容貌只能算得上俊秀,一身狼狈遮掩下,更显得平平无奇,却让只爱美人的原身印象十分深刻。
只看了一眼,简清就从记忆里找到了他是谁,方一品,简父的衣钵传人,简家姐弟的大师兄,也是偷了家传菜谱另投他人、将简父气得一病不起的最大凶手。
“景娘子、景娘子,你看,我将你的帕子捞上来了!”方一品脸上堆着痴迷卑微的笑容,腰身佝偻,摆足了做小伏低的模样,他一边喊,一边试图挤过婢女们的重重阻拦,来到女郎身边。
女郎轻声向婢女吩咐,“且把帕子收好。”半字没提为了给她捡手帕坠进江水的方一品。
婢女应下,去到队伍最后拦住方一品,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简清只看到方一品不住地往前看,连连点头,人也安静下来,乖顺跟着队伍前行。
这模样无比熟悉。简清想起记忆里简父没有病的时候,方一品也是这样围在原身身边,百般讨好,卑躬屈膝,生怕惹得原身不快,去找简父说嘴。
知道了他是谁,那位“景娘子”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只是不知道,她是方一品如今主子迎仙楼管事的女儿,还是大厨的女儿。
看来方一品带走了简家菜谱,也没有在新主子面前得到重用。简清无声笑笑,瞥一眼脸色铁青的简澈,握了握他的手。
简澈气到浑身发抖,被姐姐握住手才回神,这才想起来队伍最前面的华阳王,有些紧张地仔细打量姐姐神色,问道,“姐姐,华阳王、你没有……”
碍于肉铺伙计还在旁边,他问得含糊,简清却一听就懂了他的意思。
她?华阳王?别开玩笑了,就算他长得好,她也没兴趣和封建时代这种不把平民当人看的特权阶级谈恋爱,单身它不香吗?把简家酒楼做大做强赚钱不香吗?
简清拍拍简澈脑袋,“别胡思乱想,还要回去做饭呢。”
钱串儿走之前被钟掌柜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嫌弃简家姐弟,憋屈了一路,此时正好找到可以说嘴的地方。
见简家姐弟说得遮遮掩掩,他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谁不晓得你简小娘子当初为了王爷连酒楼招牌都不要了,孤身上小凤山过了一夜才回家,这会儿怎么还得意上了?怎么,还真以为王爷看得上你?”
钱串儿看简清不反驳,更得意起来,“要我说,也得迎仙楼这种京中老店的大小姐才能配得上王爷,你穷酸成这样,人家一条裙子都够你卖一年包子面条了!”
简清歪了歪头,忽然找到了迎仙楼分店几乎和华阳王同时来到凤溪城的原因。果然,美色误人,像华阳王那种容貌出身,身旁从不缺少少女芳心。
原身记忆里没有出现过迎仙楼大小姐这个人,但如今这种爱看美男就是浪荡的舆论环境下,能够追人追到这个地步,却没有半点负.面.评.价,她的手腕可见一斑。
之前迎仙楼刚到凤溪城,就和目标客户都是富人的本地老店简氏酒楼打起擂台。几次挑衅都被简父用实力打回去后,迎仙楼又找上原身,嘲笑她连饭都不会做还敢爱慕王爷。原身哪受得了这种激将,当场应下比试。
娇小姐对上大厨,结局毫不意外,梁朝首屈一指的老餮华阳王见证下,原身输了。
后来,目标同样是富人的本地老店简氏酒楼倒了,简家御赐招牌和家传菜谱丢了,桩桩件件,最大得益者都是迎仙楼。
简清在原身记忆里依稀看到当时所有交涉中,出面的都是迎仙楼的掌柜或者掌勺大厨,但前世经过无数次验证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事,恐怕和这位景娘子脱不开干系。
就是不知道,简家受的劫难里,有多少是迎仙楼初到凤溪展示实力,有多少是因为景娘子看不惯原身被华阳王容色所慑,追人追得大张旗鼓的架势。
这样的对手让简清难得兴起了一点兴味,初到大梁读取原身记忆后得出的阴谋结论又在她脑海打转。既然这么喜欢抢别人家的东西,那不回敬一下,实在是过于失礼。
简清淡淡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钱串儿,道,“你怎么知道,之前王爷不是请我去做了厨子呢?”
钱串儿刚想嘲笑,对上简清的眼神,却一时卡住说不出话。她眼中那股自信,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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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马走过码头人声鼎沸之处,楚斐主仆二人翻身上马,奔霄一挡婢女送上的食盒,道,“不必了。”
马蹄翻起的烟尘滚滚落下,婢女回到队伍中,恨恨道,“张狂什么?之后……要你好看!”
另一个婢女一扯她,脸色沉沉,“慎言!”
杜景然轻轻压了压被吹起的裙角,仿佛没有听到婢女们的交谈,垂眼思索片刻,开口问道,“白果,她怎么还在城中?”
婢女白果上前答道,“回小姐,肖大郎说她延期了半个月还债,简家姐弟暂时还住在酒楼里。婢子去打听过了,简清拿出来了一种名叫辣椒的调料,颇为新奇。但只有些货郎苦力去买她家吃食,半个月定然凑不够十两银,地契还是要赔出来。”
“辣椒?”杜景然蹙眉,轻斥道,“若是事情有变,当告知于我,不要做多余的事。”
白果应了一声,觑她神色,道,“小姐,可要去寻雍知府?”
杜景然摇摇头,“不必了,唤方一品过来。”
方一品跟在后面,正拧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摆,乍听小姐唤他,心中一喜,连忙上前,“景娘子,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尽管吩咐。”
一旁婢女掩下眼中轻蔑,责道,“既然是我们迎仙楼的人,你就应该叫小姐,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现在都不记得?”
杜景然立起手,压下她们的斥责声,温声道,“一品厨艺卓绝,哪能用这些俗礼约束。”
方一品脸上一红,冲那几个一直瞧不起他的婢女扬扬下巴,正要向景娘子自谦一番,只听她又说道,“方才听闻了一个新奇物事,名叫辣椒,想到一品在简师傅身边见识颇多,因此想问问,可知道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