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红油抄手带走,承惠六文。七日后酒楼开业,还请赏光。”
简清将绘着青花水纹的瓷碗放入描金食盒内,抹了把汗,笑着送走一身青衣小帽也藏不住出身府邸富贵的仆从。
夜幕时分,简家小摊已经今非昔比,城门关闭后摊前仍排着长队,多是拎着食盒来买一口尝鲜的富家仆从。
若只是一场寻常比试,倒也不至于如此跟风者众,但简氏女与方一品的比试惊动了知府和华阳王,胜者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得了两人认可,这才引了城中富商官宦纷纷遣人来买。
简清本就是为了借力,如今场面正合她意,只是虽说她想要立刻开门营业,但大堂装修还要些筹谋准备,约好了木匠做工时间,也就趁闭门装修之前,再售卖两日吃食。
肖勉在城门关闭之前已经离开,眼下简澈迈着小短腿前前后后跑着,从后厨带过来的抄手已经包得有模有样,得了简清赞许的一眼,便能笑许久。
姐弟两人配合无间,只是忙碌仍令人有些吃不消,简清将几碗抄手下进锅里,便到一旁剁起卤味。
守在摊子前等着卤味的食客脸上有些许不耐,但始终不曾闹起来,等卤味到手摸起来重量不对,再诧异望向简清时,只得到了女郎一个笑脸,“劳郎君久等,多的算是添头。若是好吃,下次再来买便是。”
四邻的铺子大多门扇半掩,酸溜溜地看着先前冷冷清清,如今门庭若市的简家门前,各家掌柜叹了口气。
啧,好会做生意!
好不容易送走买卤味的食客,锅中抄手未熟,简清呼出口气,喉咙发干,对眼下的忙碌有些疲惫。
早晚两次售卖招工时上门自荐的帮厨小工倒是不少,但酒楼初开,也用不了十几个人,简清与他们一并约了明日白天来现场考验,择优录取,却没想到今日晚间会有这般多人来买吃食,才一时有些忙不过来。
卤汁醇厚辛香随风飘散,整条街上都飘着卤味的香味,简清搅搅木桶里剩下的一点鸭脖猪蹄,盖上盖子,一抬头,就见桌案侧面站了一个锦衣中年人。几十两一匹的藏蓝色锦缎裁就的长衫在夜色中并不起眼,若不是简清曾见过类似锦缎裁的衣裙,恐怕也要将这人认成普通食客。
不过,不论贫富,上门也都是为了吃饭,简清扬起一个笑容,问道,“小店夜间售卖抄手细面,卤味还有猪蹄鸭脖,不知客人要哪种?”
中年人皱眉,“竟是没有肉食么?”
这话一听便是不差钱的,原本不是不能专门做一道菜出来,但一旁抄手锅前还有人在等,简清实在分身乏术,推脱道,“若是要点肉食,怕是要稍候些时辰,不若待小店开业后菜牌齐备时客人再来尝鲜?”
中年人已走到此处,哪有再回转的道理,一皱眉,道,“且做来便是。”
客人坚持,又是这样一个即将重新开业的关头,简清并不想惹出什么不快事端,想起湃在后院井中的那块备着晚上做来吃的五花肉,叹了口气,无奈应下来,“阿澈,引客人进去坐。”
等送走排队的食客,简清才得了闲暇,想来堂中一直候着的客人是被卤味香气吸引,但现炖卤肉显然已经来不及,干脆做个凉菜,方便快捷。像他这种猪蹄都不当做肉的人家,在外也就吃个新奇罢了。
至于客人究竟是豪商还是官宦管事,菜色送上,银子给到手,简清才不管他。
五花肉带皮下锅,皮脂煎至金黄焦脆捞出过水清洗,再和葱姜花椒黄酒一同放于小锅中煮熟,熟肉过冷水冷却,方才还松散的肉质便紧绷起来。
一旁碗里是剁碎的整头大蒜蒜泥,搅入盐糖酱油香醋,等均匀后加一勺芝麻香油并两勺辣椒红油,蒜香浓郁,几乎能将人呛个跟头,连原本气味浓烈的辣油都在蒜味的遮掩下变得隐蔽起来。但只有吃进口中才会知道,两种迥异的刺激辣味,会产生怎样的奇妙变化。
简清一手按肉,一手提刀,刀光连闪,菜刀余声未落,她一抬手,一整块五花肉就被均匀铺在盘中,如花一般错落绽开,层层叠叠,每片都切得极薄,最底部一圈,还能透过肉片看到瓷盘盘面上的细致花纹,再将调好的料汁绕圈浇上,红艳的油花挂在粉白透亮的肉片上,只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那位显然养尊处优的中年人,也不例外。他持着筷子,显得有些踯躅不定,简清知道他犹豫什么,吃了大蒜和韭菜之后的口臭,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开的一道难关,尤其是还需要见客或者服侍主人的人,很少会吃这样味道重的食物。
不过,简清有打破他犹豫的自信。果然,中年人犹豫许久,夹起一片放入口中,动作久久不变,简清心知自己已经过关。当然,她的手艺,怎么可能有食客能拒绝呢?
蒜泥白肉这道菜在前世已经很少有人点,那个时代流行低脂健康饮食,像这样大口吃肥肉的菜色,被大多数人敬谢不敏,加上许多厨子刀工不过关,切得肉片过厚,自然会影响口感。但在简清手下,这都不是问题。
和梅花肉或者肋条里脊相比,五花肉那种肥瘦相间,油脂满溢的口感,是无法替代的脂肪美味。哪里有人能够拒绝热量、脂肪和胆固醇呢?
简清见中年人吃上了,也就不再多管,去门口接替了简澈,让他去后厨先收拾起来。
中年人本只想尝一口,但等他停手时,盘中已经只剩下红油和蒜末,肉却是吃得干干净净,肥腴弹牙、辛辣酸香的味道还在口中缭绕,他手下一顿,面色不改,从怀中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嘴角。
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招呼他结账,中年人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什么正辉煌的昂贵酒楼里,看简家姐弟模样,这营生甚至只有她二人支撑,一人在前,一人忙前忙后收拾碗筷,小短腿捧着一摞空碗跑得飞快,哪里有多余的跑堂小二来招呼他。
小娘子年华正好,却要陷于商贾之事抛头露面,无人庇佑,人生多艰,不好不好。
简清刚煮完一锅抄手,安顿好客人,夜色渐深,人流渐少,能稍稍偷得几分闲暇,就听身后有人问道,“简小娘子可有怨怼?”
所谓交浅言深,这一问简直可以称得上无礼了。简清回身,对面正是那个中年人,她有些惊讶,弯腰一礼,“客人何出此言?宾客盈门,仓禀丰实,大好生活,无从怨怼。”
中年人轻咳一声,“小娘子如此,终究非长久之计。”
他说得含混,简清听得也迷糊,她皱了皱眉,“以一技糊口谋生,如何不能长久?”
中年人见她迷惑,只得把话挑明,“女子之身操持酒楼多有不便,无人庇佑,风浪多多,不若寻个厨娘或府邸内的差事,安稳度日。”
“独立门户,生活亦佳。”简清笑笑,又是一礼,“客人有心了。”
中年人得了确定的回复,探究地望了简清一会,摇摇头,也不再多言,掏了银两就速速离去。
凤溪城不设宵禁,中年人转过城中街巷,知府衙门对面的查记糕铺里还亮着灯,他转到后门敲了敲门,府兵迎他进去。
雍淮正斜倚在榻上看文书,偏头看见中年人进门,笑了一声,“桂之,可真是稀客。怎么,不在关中待着侍奉老师,却来找我的麻烦了?”
话说得随意,但他身体已然绷紧,符桂之作为肃亲王身边谋士之一,自肃亲王被遣至关中后,轻易不会出州府,眼下深夜前来,怕是来者不善。
符桂之道,“老师身边也不缺我这一个侍奉笔墨的人。我正好路过,听说这些天那位闹出了些动静才来看看,却被你空口白牙抹黑。”
雍淮神色一顿,握着书卷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口中笑道,“不过是吃食挑嘴罢了,于他算什么稀奇事不成?老师遣你去何处,竟要从这条难于上青天的路路过?”
“你不曾有家室,看走了眼也不奇怪。我看这其中恐怕还有些郎有情妾无意的逸事。”符桂之摇头失笑,“杜家那位流着王爷血脉的小姐他看不上,却要为旁人出头,也不想想一个商户比试那般排场,她受得起么?那位也是到了年岁,呵。”
后半句问题被他避过,雍淮没再追问,接着话头不动声色道,“物以类聚,向来如此。你去见过简氏女了?”
“厨艺上佳,性子太好强了些,左右不过商贾女,拿来磨磨那位的性子也好,回头便知杜家小姐的好处了。”符桂之说着,坐到榻上,侧身毫不见外地夺了雍淮手中书卷,歪头一看,笑了,“你这风流才子,也有读达摩经论的一天?”
雍淮敛去眼中光芒,淡笑一声,“修身养性罢了。”
符桂之放声而笑,揶揄道,“你啊,你啊,当快些娶妻才是。早年郡主青眼你不愿意放弃满楼红袖才躲来这深山,如今怎的转了性子,眼看着要去做和尚了?”
雍淮附和着笑了两声。经云贪嗔痴三毒,他早已泥足深陷,却不甘心只做一条恶犬。
作者有话要说:ps:蒜泥白肉,煮的不好的话会腻,但是处理得好的话很好吃,一个比较有趣的事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蒜泥白肉是在新疆川菜馆哈哈哈。
ps:最后的达摩经论说的是《悟性论》,有一节讲的是贪嗔痴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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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写不完了,今天是两更半的量,加起来小八千,呜呜不算短小了吧!
谢谢小可爱们等我,抱住挨个亲亲。
明天的更新预计中午下午,被面试侵占时间导致赶稿说的就是我(。)
第46章 胡瓜冷淘
查记糕铺的烛光亮到了深夜,查娘子打着哈欠去了前堂,看见自家夫君不知还在桌前写写画画什么,不由蹙眉,“老查,你这是在做什么?”
查掌柜脸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面粉,见妻子过来,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机会摆在眼前,我终究是不年轻了。”
查娘子有些不解,“近来生意颇好,我瞧见许多客人夸你,账面上也比上月多了一半多的银钱,你还要挣什么机会?莫不是那个赶走你的简小娘子,又来步步紧逼?”
“别胡说,简小娘子可是帮了咱们家大忙,没了府衙的供应算什么,这个月的银钱不是比先前反而多了?”查掌柜苦笑一声,“客人夸我的时候,我这脸皮都发烫,若不是简小娘子教你夫君做糕,哪有我们今日?”
“呸呸呸,当我方才没说,恩人勿怪、勿怪。”查娘子双手合十拜了拜,转念一想,问道,“那你说的什么机会?”
查掌柜耐心道,“简小娘子的酒楼这几日便要重新开业,像包子面条这种没甚技巧又赚不来许多银钱的,大抵之后不会再卖。但她摊子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我便是在想,若我家买了她的方子,早点也卖起包子,也算沾了她的光。”
查娘子皱眉道,“我们可是做糕的,转头卖些包子,恐怕没人捧场罢?”
查掌柜叹了口气,“简小娘子非寻常人,我去寻她问问,也是好的。”
查娘子嗔他一眼,“既是已经打定主意,又来问我?还不早些安歇。”
查掌柜赔了笑脸,灯熄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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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简清早早收了包子摊位,等约好来面试帮厨小工的十三人到齐,便闩了酒楼大门,引他们进了后院。
平日里也没觉得院落狭窄,今日十三人依次排开站着,一旁又有个黑塔似的肖勉,简清就忽然生出来些地皮不够用的念头。
简清想了想,先给候选人分了组,“觉得自己力气大的站在我右手边,力气不大但是有洗菜择菜等小工经验的站在我左手边,有做面食或切菜经验的站在中间。”
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女怯怯问道,“那、那要是既会洗菜又会切菜呢?”
简清多看了她一眼,“站在中间,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声细细的回答,“阿菇。”
感觉到她的紧张,简清笑了一下,“别怕,我做东家,好好做事就能拿工钱,不吃人。”
几个年纪大些的妇人配合地笑了起来,阿菇脸上微红,缩了缩肩膀,站在了中间。
分好了组,自认为力气大的有四人,三男一女,简清叫来肖勉,一指右边一列,“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比一下他们的力气大小,力气最小的两个人排除。”
肖勉方才送进后厨提前发好的两盆面团后也没有退出去,抱臂站在一边,神色暗沉。
自上次肖家兄弟来道歉被简清拦下,他就一直是这副闷葫芦的样子。事情倒是一件不少的在做,只是一天下来三句话都说不完,简清也懒得管这个还没出试用期的伙计心理健康问题,事情不耽误也就是了。
等肖勉闷声应了,准备带四人去前堂时,简清犹豫一瞬,扯了一下他衣袖,靠近轻声道,“若是那位大娘力气比一般人大,不用和其他人一起排序,直接把她留下。”
肖勉被她突然地贴近惊住,僵了半晌。简清已经转向了另外两列,正要说话忽然发现肖勉没有动作,偏头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肖勉这才猛地一转身,“跟我来。”
简清看着肖勉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竟读出一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洗菜择菜这队,酒楼新到了一筐胡瓜菠菜,就交给你们来处理,限时一刻钟,谁洗得干净并且洗得多,谁留下。”
左手边这队有七个人,男女各半,简清心算片刻,报出最终用工数字,“我只留最好的两个人做进一步的比试。”
看着七人有些犹疑的眼神,简清顿了顿,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么,继续道,“最后按处理的情况,都会付工钱。”
后院一侧水盆和竹筐已经备好,简清看着七人分别找了位置蹲下,正要说开始,阿菇咬着嘴唇,小声问道,“我能一起比吗?我也会的。”
简清点点头,“若是不怕洗完菜太累没有精力切菜,你也去试试吧。你的另一份比试,之后再进行。”
阿菇没有犹豫,加入了七人行列,中间的队伍便只剩了一个大娘,不等简清询问,她主动开口道,“我姓李,行二。切菜择菜我也可以,但小娘子应当不缺这样的帮厨,先前在娘家时做的面食还不错,不知小娘子要如何试我?”
十三个人里才出一个认为自己有资格试试在酒楼后厨做饭的人,简清一时不知该感慨古代人简历造假吹牛皮现象少,还是自家酒楼吸引力不强招不到能人。
简清道,“不知李二娘擅长做什么面食?后厨面团已经发好,随便做些便是。”
“细面粗面都有做过,包子抄手包过,关中的面皮也会些。”李二娘望望天色,道,“这时节开火有些热了,不若给小娘子做碗冷淘尝尝。”
简清颔首轻笑,伸手引路,“请。”
三处都忙了起来,简澈在楼上照看新开了花的辣椒苗,左右看看,倒是只有她一人闲了下来。
简清躲进屋檐阴影之中,看了一眼愈发炽烈的日光,明日就要立夏,从前两日简澈就提醒了她要吃立夏饭,这才将招人面试的时间定在了立夏前一日。
大梁的习惯是立夏当日吃五色立夏饭,前世的现代华夏已经没了这习惯,但当天气酷热的时候,吃些雪糕、凉皮、冷面,喝点冰镇饮料也是日常的一种消遣。
如今酒楼的银钱没了那么窘迫,留出装修费用,买了五色豆类做立夏饭的售卖准备,简清琢磨着是不是也做些米糕糖水在立夏当日卖,作为酒楼闭门装修前的最后一轮宣传。
凤溪城地处偏远,看不到皇都祭祀迎夏的热闹,但好歹立夏也算是个小节,今年立夏又正撞上休沐日,逛街解暑的人应当不少,说不得也能再赚一波银钱。钱么,总是不嫌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