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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没事,你快看。”
    她示意他赶紧看消息,他也完全不避讳,直接当着她面把微信点开了。
    尤雪珍赶紧自己避嫌地把头扭开了,那是他的隐私,就算他不介意她还是要保持尊重。
    只不过,他点开的那一下速度太快,她的余光还是瞄到了一眼。
    而这一眼,让她心里直犯嘀咕。
    如果她没眼花,那应该就是自己的小丸子头像——占据着界面最上面的位置。
    按照消息排序,刚明明有新的消息进来了,她的头像却纹丝不动。
    尤雪珍看着帐篷的布发呆,晕乎乎地想,啊,原来他把我置顶了。
    孟仕龙回完消息,重新切回了电影画面,尤雪珍扭过头继续看,心思像煮沸的水,咕噜咕噜冒泡。
    本来和他呆在这片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就感觉紧张,现在更是不知道电影演了什么,光是维持着平静看电影的姿势就已经很难。
    直到电影中段,两个主角合唱这首歌,尤雪珍才被熟悉的旋律唤回神。她倍感怀念地想跟唱两句,结果尴尬地发现——原来他们唱的是粤语版,而她一直听的都是国语版。
    “原来粤语版的歌词是这样的啊……”她无意义地感慨。
    而这么无意义的感慨,他也能附和:“说起来我反而没听过国语版。”
    “国语版的歌词也写得很美,我给你找找。”
    她着手在网易云里搜歌,手机屏幕却被旁边伸过来的宽大手掌压住了。
    “不如你唱给我听?”
    尤雪珍拨掉他的手,奋力摇头说:“不行不行,我唱歌又不好听。”
    虽然她刚刚有想哼的念头,但被他要求着唱,她反而不愿意了,害怕唱跑调怎么办。她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上次我们一起看《食神》的时候你哼了两句,不是唱得很好吗?”
    “那……那是因为我对那首歌比较熟啊,这首歌我大概就记得开头怎么唱了。”
    “那就唱开头,好不好?”
    已近黄昏,阴天不见落日,帐篷里氤氲着淡淡的昏色,衬得孟仕龙的眼睛更清亮。
    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不用再言语就能令人晕头转向。
    回过神,她已经点下头,色令智昏道:“那就只唱开头两句……”
    “好。”
    那双清亮的眼睛弯起来,作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尤雪珍清了清嗓子,仰头看着帐篷的顶开唱——
    “春风吹啊吹,吹入我心扉。”
    唱完这一句,她戛然而止,因为唱吹啊吹的时候,直接啊破了音。
    她迅速捂住脸,无助道:“没了没了,下面忘了。”
    孟仕龙很给面子地鼓掌:“好听。”
    她不相信:“好听个鬼……都破音了。”
    “不是吗?有一种春风吹得很猛烈的感觉。”他说,“吹进心里的风就该是这样的。”
    尤雪珍被他这句破音的形容给震惊了,这说话造诣,简直可以给那些五音不全还要发单曲的艺人去当洗白水军领头羊。
    她佩服道:“你这么捧场我也不会给你支付宝打五毛的!”
    他笑了:“那代偿我就再多唱一句?”
    “都说了下面忘了。”
    “刚刚你说唱开头两句的,明明还有一句。”
    孟仕龙又开始发动眼神攻势,无声地请求她。
    尤雪珍头皮一麻,嘟囔:“好吧,就再唱一句,后面是真的忘了。”
    怕破音重演,她这回酝酿了好几秒才开口,特意压低了声线,柔柔地唱:“想念你的心……只许前进不许退。”
    yes!这句完成得不错,尤雪珍挺了挺背,有一种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转稳稳落地的得意。
    然而,她却没有听到他的夸奖。
    尤雪珍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唱跑调了自己还没察觉吧?果然还是应该及时止损不该继续唱的……
    她刚懊悔完,就听见孟仕龙开口,却是在跟着轻哼:“……想念你的心,只许前进不许退。”
    他说:“原来国语版的这句歌词是这么写的,我喜欢这句。”
    尤雪珍不是笨蛋,她想,他又在话里有话。但是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继续将潜台词说出口,这是一种不用学习都心照不宣的恋爱把戏,这样的点到即止容易让自己看上去游刃有余,也不容易落得难堪。
    但偏偏有人不玩这种把戏。
    他继续说:“很符合我想你的时候。”
    这瞬间,帐篷里的氧气都被他这一句话抽干净,尤雪珍脸色通红,左看看是帐篷,右看看是孟仕龙,他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刚才说的根本不是情话。
    尤雪珍不禁纳闷,憋了又憋,问他:“为什么你总是能这么……这么直白地说这种话。”
    “哪种话?”
    “就……”尤雪珍很不好意思讲,“什么喜欢啊,想念啊,这种很直白的表达情感的话。”
    “因为这些话不在那个当下的时候说,也许就晚了。”
    尤雪珍怔住。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几乎从来不说这些。感情这种东西,行动不就可以表达吗?”他垂下眼睛,“后来我妈妈走了以后,有一天我去看她,在墓园里从早坐到晚,回想和她所有的日子,尤其是最后的时间……”
    熬过无数次的粥,在看护病房打过的数次瞌睡,在充满消毒水的卫生间留下的眼泪。
    妈妈看他这副样子,表情就会很难过。她最后说不出话的时候,捞过他起茧的掌心,在被推进手术室前写下潦草的三个字:对唔住。
    他抓住她的手想说点什么,护士已经急切地将病床推出去了。他抓了一手空。
    准备手术的红灯闪烁,像是警车上的红色警笛,悲戚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旋。
    ——他从来没好好表达过对她的爱,让她觉得自己成为了他的负担。
    她怀抱着这样的念头离开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整段回忆,孟仕龙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语气也平静,但尤雪珍却能感觉到一种难以接住的寂寞。那股寂寞和海潮和月亮一起上涨,落日被逼退,帐篷里像一张曝光不当的明信片,暗暗的,静止的,他的侧影印在那里,只能触摸信纸而无法靠近。
    哪怕是徒劳的安慰也好,尤雪珍还是试着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她问:“你给她烧过纸吗?”
    “当然,每年都会。”
    “那今天我们来烧一种特殊的纸吧!”
    孟仕龙不明所以:“什么?”
    她没有随身携带纸笔,掏出手机搜索附近的文具店或者杂货店。这片海滩实在偏僻,最近的店铺也在一公里之外。
    麻烦的念头刚涌上来,她立刻压下去,决定有些事就算麻烦也必须要做。
    她唰一下起身:“我去买个纸笔。”
    “现在?”
    “嗯!”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但孟仕龙没有质疑,也没过多问,跟着起身:“那一起去吧。”
    “不用啦,万一我们走的时候帐篷被人偷了怎么办?”
    “……不会有人偷吧?”
    她把他摁下去:“你就在这里等我。”说完头也不回地拉开拉链抓着手机冲了出去。
    她没有孟仕龙跑着来回买东西的体力,老老实实地打车,不到半小时就把纸笔买了回来,还买了火柴。
    拎着袋子回到海滩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阴天连月亮都看不见。孟仕龙坐在帐篷外面,面对着海滩的方向发呆。
    她从背后小心地接近他,无聊地想试试吓吓他活跃气氛,还在酝酿姿势呢,孟仕龙已经回过头,她只酝酿了一半的姿势看上去一定像个傻子——他都憋不住笑了。
    尤雪珍尴尬地坐下来,把袋子推给他。
    “把那天你没来得及跟你妈妈说的话写下来吧,然后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烧掉。”尤雪珍自己抽了一张,“我也写一份给我爷爷。”
    孟仕龙摊开她买的纸,是信纸,纹样是金元宝,她画的。
    她凑过头:“那里没有接近冥纸的,我只好自己画了,画工有点丑。”
    孟仕龙滚了下喉头,轻轻地嗯道:“是有点。”
    她佯装生气地:“喂!”
    两人打开手机手电朝上放在野餐垫中间当夜灯,脑袋挨着脑袋趴在垫子上在纸上书写。长长短短的时间过去,他们一前一后搁下笔,把信纸折起来,捧着它走到了近海边一点的位置。
    接着,两人面对面蹲下身,把这两团纸放到沙滩上。尤雪珍掏出火柴,深吸口气。
    “那就准备开始烧了。”
    “好。”
    红色的火柴头摩擦过纸盒,声音沙沙,暖黄色的火光在下一秒亮起。两个人都沉默着,注视这束火光转移到了那两团薄薄的纸上,纸张在火中舒展,燃烧。火焰在两人的眼睛里跳跃,仿佛把眼睛都烧痛了。
    于是尤雪珍看见孟仕龙揉了揉眼睛。
    火光熄灭的那一刻,天地暗下去,他放开揉着眼睛的手,摸索着来抓住她。
    她被抓得好紧,手背碰到一种并不明显的潮湿。
    心在这个时候产生一种淡淡的抽痛——
    反应过来后,她反手同样紧地回握住他,变成手心去相贴他湿润的指节。
    她用手心接住了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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