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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女儿章亚岚都觉得一切是应该的, 所以没有一个人夸奖过袁冬梅。
    赵向晚咳嗽一声。
    章亚岚感觉到莫名的压力, 心一横、眼一闭,强迫自己开口说出夸奖母亲的话:“妈, 你做的饭菜很好吃,比我们学校食堂强。”
    突破心理障碍之后, 夸人的话就自然多了:“妈你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 邻居都说你是个能干人呢。”
    第一次听到女儿的夸奖,袁冬梅的心里又酸又涩又欢喜,泪水悄然止住。她松开手掌, 抬起头看着脸蛋微红的女儿, 哽咽道:“你觉得好就好, 我做了两瓶腊肉萝卜干, 你带到学校去和同学们一起吃。”
    房门忽然响了。
    三人同时抬头, 交换了一个眼神。袁冬梅有些惊惶地清理脸上泪痕, 站起身说:“你爸回来了, 我得赶紧过去。”
    说完,袁冬梅匆匆忙忙从饭厅走出去。
    章亚岚与赵向晚晚了一步,只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怒吼:“磨蹭什么!老子养你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拿拖鞋给客人穿。”
    哐——
    一声响动之后,传来袁冬梅痛苦的叫声。
    章亚岚顾不得和赵向晚说话,疾步如飞地出了饭厅。赵向晚紧随其后,正看到入户玄关处挤了三个人。
    一个身材墩实粗壮的中年男子,右手拥着一个肚子微微突起的年青女子,正对着摔在地上的袁冬梅指手画脚。
    章亚岚扶住母亲,对着父亲章石虎愤怒地叫道:“你做什么推我妈?她昨天才被你打过,你到底想要怎样!”
    章石虎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冷笑一声:“你冲老子瞪那么大个眼珠子做什么,找打吗?我花钱供你吃喝、送你读书,考上大学翅膀就硬了?敢和你老子干仗了?”
    章亚岚还要争辩,却被母亲死死摁住,眼神里满是求恳:“他是你爸,是你爸。”
    章石虎吼了几句,心里这才舒畅了些,抬了抬下巴:“丽菊怀孕了,刚找人帮忙查了b超说是个男孩,你要么高高兴兴和我离婚,滚出我的屋子,要么就在家里侍候她……”
    袁冬梅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年青女子的肚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嘴里喃喃道:“不离婚,我不离婚,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年青女子名叫刘丽菊,穿一件姜黄色长款风衣,化着浓妆,带着股轻佻的风尘味,她撇了撇嘴,声音娇嘀嘀的:“石虎哥,你家黄脸婆一身的油烟气,闻得我想吐。”
    章石虎大眼一瞪:“还不赶紧去换件衣服?要是熏坏了我儿子,看你拿什么赔!”
    章亚岚原本是家中独女,自小母亲对她呵护备至,看到这里,哪里还能忍得住?她霍地站起,紧捏拳头护住母亲,死死盯着年青女子,声音冷硬:“你,从我家滚出去!”
    刘丽菊丝毫不慌,将腰杆挺得更高了些,一脸的得意洋洋:“我肚子里的可是你亲弟弟,想赶我走?那得问问你爸同不同意。”
    “无耻!太无耻了!”章亚岚是读书人,骂不出什么脏话,哪里是刘丽菊的对手,气得脸都绿了。
    赵向晚站在饭厅门侧,默默地看着这一场对峙,脑中却在飞速消化着刚才听到的“心声”。
    【离婚,必须离婚。老子有了儿子,又有了年青漂亮懂风情的女人,谁还想继续和这个只知道做家务的黄脸婆一起过日子?把丽菊带回家来,她还忍得住?真是个贱人!她不离,老子就打得她离!
    如果袁冬梅不同意离婚,老子就得在法院起诉,到时候法院肯定要将夫妻财产一分为二。现在这房子是以前工程局分配下来的,不能给她。存折里的十二万都是我在工地一点一点抠下来的,只有我知道,谁也别想拿走。她一个家庭妇女,一分钱不赚、儿子也不生,还想分我一分钱?休想!】
    男人一旦变心,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利益,冰冷得可怕。
    什么家暴、什么带怀孕的情人过来炫耀,不过都是要逼袁冬梅同意离婚、主动放弃财产。
    【老娘在风尘里打了七、八年滚,眼看着可以从良,这个机会可得抓紧。十几个男人播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章石虎的种。管它的呢,他没儿子,一听说我怀了个儿子喜得屁颠屁颠的,那就是他的喽。
    只要顺利生下肚子里这个金疙瘩,从今往后可以吃香喝辣、不用再迎来送往。章石虎在工地上大小算是个经理,到时候把我娘家兄弟带过来,谁还敢欺负我?】
    刘丽菊的这一番话,听得赵向晚嘴角微弯。章石虎以为自己千辛万苦得了个儿子,从此传宗接代有了后,却不知这个儿子未见得就是他的。十几分之一的概率……多半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章石虎的家庭地位很高,袁冬梅长期强调他赚钱辛苦,章亚岚从小就知道要尊重、讨好父亲。因此,当章石虎打定主意要离婚,带着情人上门挑衅,哪怕章亚岚气得七窍生烟、袁冬梅哀哀哭泣,母女俩却奈何不了章石虎。
    袁冬梅被打压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只知道不能离婚,至于应该如何反抗一丝头绪都没有。
    章亚岚对父亲近乎流氓的行径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反抗,动手吗?她打不过,也不敢对父亲动手。她一心只希望母亲强硬起来与父亲离婚,从此海阔天空,却从来没有想清楚母亲的未来应该怎样安排,如何为她争取应该获得的利益。
    章石虎扶着刘丽菊坐在沙发上,转头看到一张陌生面孔,眉毛一皱,没好气地盯着赵向晚:“你是谁?”
    赵向晚目光沉静地与他对视:“我姓赵,是章亚岚的同学。”
    章亚岚听到赵向晚的声音,宛如找到主心骨一般,扶起母亲慢慢走过来,挺起胸膛,与赵向晚并肩而立。
    章石虎打量了赵向晚一眼,看见她身上穿着的艳绿色毛衣,冷哼一声:“和你妈一样,只晓得和乡下人来往。”
    章石虎浓浓的蔑视眼神,并没有激怒赵向晚,但却令章亚岚感觉到羞愧。她挺起胸膛,勇敢与父亲面对面而立:“爸,不许你污辱我同学!”
    章石虎哈哈一笑:“这就污辱了?我在工地上见多了农村来的打工仔,个个都是这土气老实模样,难道我说错了?你同学难道不是个乡下苦孩子?”
    赵向晚不怒不嗔:“没错,我是乡下人。你既然眼光这么毒,怎么看不出枕边情人是什么货色?”
    这句话似钢针一般,一下子刺进章石虎和刘丽菊的心。
    刘丽菊的屁股刚刚坐稳,突然就跳了起来,笑容不再、面孔扭曲:“老娘抽死你丫的!”冲到赵向晚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赵向晚眼疾手快,后退半步,避让开来。刘丽菊抽了个空,身形不稳差点摔倒,骂骂咧咧半天才站稳。
    赵向晚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风尘味浓到十米开外都能闻到,还好意思到原配面前嚣张!”
    章亚岚万万没有想到赵向晚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如此尖锐,内心雀跃无比,恨不得为室友欢呼:骂得好,痛快!
    刘丽菊是乡下孩子,早早到城市打工,先前年纪小还肯老老实实在工厂当女工,后来发现赚的不如做皮肉生意的,慢慢便扭曲了心态,沦为风尘女郎。年纪一大,眼看着恩客一日少过一日,不得不开始为未来打算,想找个有钱人从良。正好章石虎凑上来,两人一拍即合便勾搭在了一起。
    刘丽菊没打着人,一口气没发泄出来,手指头恨不得戳到赵向晚额头上去:“你谁呀?说话这么损!老娘要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多管闲事!”
    赵向晚目光似电:“想领教一下公安大学学生的身手?”
    公安大学四个字,似乎带着神奇的魔力,刘丽菊下意识地手一抖,不敢再指着赵向晚。她目光闪烁着努力为自己的胆怯行为找补:“公,公安了不起啊?我又没有违法犯罪。”
    刘丽菊读书少,分不清公安局和公安大学的区别,在她看来,只要和公安二字沾边,那就是穿制服的警察。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皮肉生意,根本见不得光,哪里敢和公安打交道?
    赵向晚鄙夷地瞥了章石虎一眼,再看一眼刘丽菊的肚子:“恐怕你们还不知道,我们国家已经可以开始进行dna检测技术了吧?”
    袁冬梅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技术?”
    章亚岚则眼睛一亮:难道,这个女人肚子的孩子不是我爸的?
    赵向晚说:“章亚岚,你记不记得杨教授在课上提过的dna检测技术?”
    章亚岚点头:“记得的,dna检测仅限于刑事技术鉴定,但去年公安部首次用这项技术确定了一对父子有没有血缘关系。”
    1991年,在一起长达数年由离婚而引起的抚养案件中,公安部首开“亲子鉴定”先河,采取dna检测技术来确定一对父子有无血缘关系。这件事情一经报道,公安大学的教授们都非常兴奋,因为这代表dna检测技术可以用在民事案件的亲子鉴定中,对于同类型案件的判决有着拨云见日的作用。
    赵向晚继续提问:“章亚岚,你还记得去年公安部首例使用亲子鉴定手段的案件中,最后的判决结果是什么吗?”
    章亚岚有点明白赵向晚的意图,努力回忆课堂上听到的知识:“提出离婚诉讼的父亲和他五岁的儿子抽血之后做鉴定,结果两人并不存在血缘关系,法院最终判决父亲不再承担抚养义务,母亲不仅要承担鉴定费、诉讼费,还要归还这位父亲已经支付的抚养费。”
    赵向晚轻轻一笑,狭长的凤眼里光芒闪动,嘴角微弯,带着一丝慧黠。
    “章先生,你身边这位女士从事的职业特殊,孩子未出生之前一切皆有可能,不如等她生下来做个亲子鉴定,确定是你的儿子了,再来谈离婚,怎么样?何必苦苦相逼,急急忙忙抛弃糟糠之妻、将亲生女儿逼成仇人?我们是公安大学的学生,将来也会在公安系统工作,和我们为敌……划算吗?”
    章石虎的神情变得十分微妙,扫了刘丽菊的肚子一眼,显然起了疑心。
    赵向晚再望向刘丽菊:“听明白了吗?哪怕你现在逼得章先生离婚、生下孩子、住进这套房子、领证结婚,难道就能顺利从良?只要孩子呱呱落地、亲子鉴定一做,是真是假无可躲藏,你的人生再无退路。
    是章先生的,一切都好说,如果不是呢?章先生提出离婚诉讼法院肯定判离,不仅一分钱抚养费都不用出,还能倒过来找你索取高额精神损失费,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个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的离婚女人抱着个奶娃娃,怎么过日子?”
    刘丽菊视线飘忽,先前托着后腰的左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过了两秒,刘丽菊大声道:“你骗人!哪里有什么d什么a,我听都没有听说过,别以为你是公安就能骗我。”
    赵向晚步步紧逼:“你不信,那就去公安局问问刑侦技术科的人,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去公安局?打死刘丽菊也不敢去。
    刑侦技术科?听到这么专业的术语,刘丽菊被唬得完全乱了章法。
    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太暖和,刘丽菊觉得后背发热,汗意在头顶缓缓聚拢,闷热难挡。从二十岁开始卖出第一次,她最懂的就是趋利避害。
    母凭子贵、逼宫上位、在大城市落地扎根——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只需要“亲子鉴定”这四个字,便变得千疮百孔。
    章石虎看到刘丽菊的反应,脸色一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狂怒,伸出手一把掐住刘丽菊脖子,大吼起来:“你这个臭婊子,贱女人!敢背着老子偷人,还想逼老子认下这个杂种,老子弄死你!”
    刘丽菊拼命挣扎,一边推搡章石虎胳膊一边尖叫起来:“你个窝囊废!不要脸的死王八……”
    战况惨烈,袁冬梅急得双手直摇:“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但她膝盖受伤,刚刚被推倒走路都走不了,哪里还敢上前扯架?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只能死命拉拽着女儿的胳膊,对章亚岚说:“亚岚、亚岚,不要让你爸闹出人命啊……”
    赵向晚双手交叉,退到门边靠着,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半点不想上前劝架。
    章亚岚看一眼赵向晚,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哄母亲说:“没事,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去打。我们是弱女子,我爸一进门就动手打你,我们都不敢还手,现在他要杀孕妇我们也不敢拉啊。”
    “孕妇”二字提醒了刘丽菊,她一边挣扎一边把肚子往前顶,嚎叫着:“杀了我,你儿子也活不成了,你这个死鬼听风就是雨,这可是你亲儿子啊。”
    亲儿子?章石虎终于恢复理智,停下手来。
    他喘着粗气,两只眼睛里泛出血丝,面目显得有些狰狞,咬着牙问:“真是我儿子?”
    面对盛怒中的男人,刘丽菊只得先放低身段回应:“当然是你的!我以前虽然有过些别的男人,但自从和你好了之后就一心一意,你难道心里没数吗?”
    章石虎抬起手,死死捏住刘丽菊的右肩,手掌一使劲,痛得刘丽菊哀嚎起来。章石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的眼睛:“好,既然你说是我的,那就生下来!生下来了做亲子鉴定。是老子的种,我离婚娶你;不是老子的种,我弄死你!”
    看着章石虎充血的眼睛,听到他从齿缝里透出的寒意,刘丽菊心中一激灵,忽然头脑便清醒过来。章石虎对结发妻子尚且能够打杀,又怎么能指望这个男人会对给他戴绿帽子的自己有多好?
    刘丽菊挤出一个笑脸,点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刘丽菊站得直行得正,做亲子鉴定就做亲子鉴定。如果是你儿子,你得再给我两万块!”
    章石虎冷笑道:“真是我的儿子,别说两万,五万我都给!”
    刚才一番打斗之下,刘丽菊头发散乱、颈间一圈青紫,但她混社会经验丰富,见势不妙赶紧伏低做小,抱住章石虎的胳膊娇笑连连:“石勇哥你真大方,我先替儿子谢谢你了。”
    章石虎这才心中舒坦了一些,粗声大气地说:“你安心给老子养胎,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丽菊眼睛瞪得溜圆,嘴角拼命上弯,笑容有些夸张,眼睛里却看不到一分喜色,声音也有些干巴巴的:“我听你的。”
    心中一旦有了疑虑,章石虎便没心情和刘丽菊在家里呆着。他抬脚踢了一下茶几,愤愤地看了赵向晚一眼,甩了几句狠话带着刘丽菊摔门而出。
    “砰!”
    当房门被合上的那一刹那,袁冬梅脚一软瘫坐在地。
    章亚岚忙将母亲从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搀扶起来,引她坐上沙发,安慰道:“妈,没事了,没事了。”
    袁冬梅胆子小,又被章石虎打得有了心理阴影。今天章石虎当着她的面掐刘丽菊,样子凶煞无比,这唤醒了她过往被家暴致残的画面,心脏跳得飞快,四肢僵硬,整个人都在哆嗦。
    醒了半天神,在女儿的宽慰中袁冬梅渐渐恢复元气,看着赵向晚的眼睛里满是歉意:“对不起,赵向晚,让你受累了。”
    章亚岚这个时候才有空问出心中的疑惑:“赵向晚,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特殊职业人群?”
    “第一,眼波乱飞,形容举止轻佻风骚,说话的时候嘴唇不自觉地会撅起做撒娇状,这说明她习惯以色侍人。
    第二,孕期烫卷发、化浓妆、抹指甲油、穿高跟鞋,这说明她并没有做母亲的经验与常识,身边也没有长辈提醒。
    第三,皮肤干燥、晦暗无光、即使抹了很重的粉也掩盖不了暗疮与粉刺,眉疏眼浊、眼底黑眼圈严重,这说明她长期熬夜、工作无度、生活作息混乱。”
    说到这里,赵向晚下了结论:“综合以上三点,再听听她粗鲁的话语、无耻的行径,你觉得她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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