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寒月是个讲道理的,他义子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舒瑾城对于振生道。
于振生无言以对,而且邱小金已经看见了他们,他的腿早就软了。
终于,邱小金还是拎着那个吓得几乎要昏厥的小偷走到了两人面前。他的一双细长眼睛仿佛能射出精光,将舒瑾城扫了一遍后,道:“这个人偷了你的钱包?”
舒瑾城坦然点头。
“还给她。” 邱小金抖了那人两下,小偷立刻将刚刚入手的钱包双手递到舒瑾城手上。邱小金这才放开小偷道:“快滚!” 那鼻青脸肿的小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自由了,愣了一秒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舒瑾城当着两人的面打开自己的钱包,然后冷静地说:“我只丢了10块大洋,但现在里面有50块大洋。”
“这不关我的事。” 邱小金迈开步子要离开。
“慢走,邱大爷,是谁让你过来帮我的?” 舒瑾城不顾邱小金手里有枪,在于振生看死人般的眼神里挡在了邱小金的身前。
她并不认为这位邱小金邱大爷是正好路过的正义路人,更何况,钱包里的钱还莫名其妙地多了。
邱小金这才又打量了舒瑾城一遍,似乎也有点对她刮目相看,微点了下头,开口道:“是寒爷的意思。”
寒爷?邱寒月还在北平时她才是个七八岁的毛丫头,两人以后也从来没有见过呀。
“我压根不认识寒爷,他没有理由帮我。” 舒瑾城一点不怵,盯着邱小金的眼睛道。
“义父自有他的道理。” 邱小金开口。
“那么这样,这四十大洋我还给你。” 舒瑾城知道青帮规矩严明,她从邱小金的嘴里是掏不出有用的消息了。便从钱包里数出四十大洋,递给他。
邱小金低头看了钞票两眼,道:“这点钱不过是小意思。” 比起那个远隔千里还要千方百计来关注你的大人物来,简直什么都不算。
舒瑾城固执地将钱递到邱小金的手边,大有他不接她就一直举着的意思。邱小金想了片刻,便将钱从舒瑾城手上抽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舒瑾城将钱包拉上,静立在原地。
如果不是邱寒月本人的意思,那又会是谁呢?张泽园?不,他父亲都差遣不动青帮大佬,更别说他一个小年轻了。大哥?他也不会认识青帮的人,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沪上……
“密斯舒,密斯舒?” 于振生等邱小金彻底消失了,才算活过来,用敬畏的口气道:“没想到你还大有来头!”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压根儿不认识什么寒爷热爷的。” 舒瑾城找不到原因,只能无奈地道。
“但他们就是帮你啊。” 于振生本来是想吃完小笼包带舒瑾城再去逛逛成衣店,现在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摆摆手:“管他为什么,侬在沪上可以横着走了。”
“横不横着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可以大摇大摆的去吃小笼包了。” 舒瑾城一笑。这些人帮她总是有所图的,她只要静观其变,图谋总有一天会摆在她面前。现在嘛,还是小笼包来的重要。
于振生这才捂着肚子说:“对的,我们快去,不然晚了可没有位置了!”
吃完小笼包,回出版社休息片刻,舒瑾城和于振生就先去对面的“情园咖啡厅” 二楼候场,那里已摆好了茶水咖啡和蛋糕。
沙龙的流程是这样的:包括舒瑾城在内三个研究羟人文化的学者先进行每人15分钟的演讲,演讲结束后,大家便可以一边喝下午茶一边自由讨论。
赵英英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从车上下来,觉得神清气爽。
被聒噪了七八天,她终于甩开舒珍湘出来了。alvis还没有下班,但是沙龙结束了会来接她,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到外面吃个罗曼蒂克的西餐,然后去舞厅跳舞。天知道她多久没有享受过夜生活了。
赵英英露出一个笑容,高跟鞋“蹬蹬蹬”的踩着木头地板走上情园咖啡二楼。
酒庄兄妹叙温凉
酒庄兄妹叙温凉
赵英英进来的时候, 舒瑾城一眼就认出了她。
杏子红的夹大衣, 里面一件贴身剪裁的宝蓝色镶碎钻连衣裙。她一贯喜欢这种明艳大胆的配色,也只她衬得起这大胆明艳的配色。
其实前世舒瑾城也只见过这大嫂三次。
赵英英出身新港,祖上下过南洋,身上有四分之一英伦血统, 说不定还有南洋血脉。
“她这样杂七杂八的混种南蛮,生来性格就不稳定, 最是张扬轻狂。你舒家祖先若泉下有知, 也不知道会怎样的嫌弃呢。” 林佩玉最看不起赵英英。
舒瑾城刚新婚时, 忙于帮助丈夫在金陵立稳脚跟, 大哥一家又在沪上, 没时间多来往,等后来流产被迫在家静养, 林佩玉三番两次地拒绝赵英英上门探望。
赵英英极聪明又有个性, 怎么会看不穿林佩玉的心思,更不屑于热脸贴张家冷屁股,便真与舒瑾城断了来往。
现在想想, 如果不是她初时忽略了与大哥一家的关系, 后来又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 怎会与哥哥-日渐疏远,最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一世赵英英从来没有见过她, 想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舒瑜川的妹妹。
舒瑾城为了不暴露自己,让沙龙的邀请函上仅署她的英文名shirley shu,这样想来还真是做对了。
赵英英将白色的鳄鱼皮手提包放在桌上, 一手托着头好奇地看舒瑾城。此时沙龙会已经开始,舒瑾城朝她微微一笑,然后便收敛心神,开始了演讲。
这个沙龙会请了不少文化界、媒体界的名人,演讲的另外两人也都已经小有名气,只有舒瑾城在沪上并未广为人知。
但舒瑾城有木喀的实地调查经验,《梵岭天王传》的发现和翻译又确实是一项重大而重要的工程,所以成功地吸引了许多注意力。
她的演讲趣味横生,又有些京式幽默,让许多人频频点头,笑声不断。
沪上是国内出版业的集中地,许多杂志编辑决心邀请舒瑾城写稿,就连载她在木喀的见闻也能吸引一大批读者;而本来就是被环球书局请来写宣传文章的记者更是文思泉涌,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演讲结束后,是自由的用餐时间,舒瑾城被一拨又一拨的人包围着,这群聊完下群聊,根本没有时间吃东西。但她心里满是滚烫而纯粹的喜悦,不是因为她离出名又近了一步,而是因为她的研究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
终于,在身边又一拨人散去后,赵英英朝舒瑾城走来。赵英英气势十足,一看便是个有地位的名媛,大家自动地就为她让出了位置,让她得以与舒瑾城单独对话。
“miss shu,你刚刚关于木喀文化和史诗的演讲太精彩了。” 赵英英朝舒瑾城露出一个灿烂地微笑,伸出手道:“我叫赵英英,你都可以叫我jessie。”
“jessie小姐你好,久仰。” 舒瑾城也朝赵英英伸出她的手。
她其实一直就挺喜欢这个开朗直接的大嫂,也为大哥与她结合而由衷的高兴。只是前世两人没机会多接触,没想到这一世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了。
赵英英问了她一些关于木喀吃穿住行的问题,又同她聊起了欧洲的风土人情,两人年纪相仿,都是见多识广,竟越聊越开心,越聊越投缘,赵英英道:“真可惜我先生等下要来接我,不然我一定邀请shirley你出去小饮一杯。”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一道惊雷,让舒瑾城浑身一凛。赵英英的先生就是大哥,上次在扬子饭店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还没有做好与大哥相见的准备。
“真不好意思,jessie……我想起我还有东西落在了旅馆,我是今晚的火车票,我现在就要走了。”她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想提前离开。
“你的旅馆在哪里?我有车,可以送你。” 赵英英道。
“不必了,很近,我走路去就可以。” 舒瑾城僵硬地越过赵英英往门口走。
赵英英不解地望向急迫的舒瑾城,于振生赶忙走过来,跟在她身后道:“密斯舒你要去哪里,这沙龙会还没有结束呢,还有很多记者等着和你聊天呀。”
“我有事一定要先走了。” 舒瑾城抱歉地摆摆手,匆匆往楼梯口赶。
“诶!” 于振生想拦她,但又想到了今天才遇到的邱小金,手僵在了原地。哎,惹不起惹不起,不过伊今日的演讲已经大获成功,现在离开对新书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alvis!” 赵英英忽然兴奋地喊了一声。
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穿深蓝色呢子西装、戴金边眼镜的男人,舒瑾城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经过,边道:“抱歉,请让一下。”
这声音太过耳熟,以致于舒瑜川起初一愣,然后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经过那人的手臂。
“放开。” 舒瑾城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到那人的下巴后就像触电一样又扭了回去,可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瑾城?” 惊讶的,试探的,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
是大哥的声音。
舒瑾城心猛然一缩,额间的短发有一缕戳进了她的眼睛里,她压低声音道:“先生,你认错人了。”
可这一句话已足够让舒瑜川确定,眼前这个身高和身形同妹妹一模一样,却穿得像一个女先生一样的女子,一定就是五年间音讯全无的舒瑾城。
“alvis,这是怎么回事?” 赵英英赶过来,看到丈夫握着刚才相谈甚欢的miss shu的胳膊,眼神几乎可以称为深情,她眼睛里就喷射出几乎可以把舒瑜川的手烧出两个窟窿的怒火。
要是今天这事不解释清楚,舒瑜川就等着睡沙发吧!
“英英,我找到我的妹妹了。” 舒瑜川道。
“什么?” 赵英英愣在原地。她先是想到家里那个烦人精舒珍湘,然后又想起来,舒瑜川确实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
说起来,miss shu的姓也是舒,怪不得她的眉眼怎么看怎么让自己觉得熟悉,怎么看怎么顺眼。
赵英英感觉到,今晚的浪漫晚餐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瑾城,你什么时候回国了,怎么,怎么回国也不告诉大哥一声?” 舒瑜川问。
舒瑾城沉默不语。
赵英英看了一眼沙龙里投来的好奇目光,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我知道一个僻静的地方,你们两兄妹在那里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瑾城。” 舒瑜川又叫了舒瑾城一声,她愣了几秒,终于缓缓地点头了。
黑色轿车停在外滩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楼前,他们坐三角电梯抵达六楼,又沿着铺了红地毯的走廊走了十米,两扇胡桃木双开大门出现在眼前,上面用霓虹灯勾勒出“爱弥儿酒庄”的汉语与英文。
这是一间专供会员品尝各式红酒的高档私人会所,赵英英和舒瑜川是这间会所的高级会员。她让招待生为兄妹两人开了一间单独的房间,自己则坐在露台沙发上,对着黄浦江品起了红酒。
房间里的灯光刻意调的昏暗,为舒瑾城清丽的面容无端打上了阴影。舒瑜川从来没有看过舒瑾城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的容貌虽然未曾改变,气质上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就好像是整个儿换了一个灵魂。
“瑾城,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你每年只寄一封信回家,又没有地址,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舒瑜川忍不住先开口道。
当年他知道舒瑾城擅自转学时曾有过责怪之意,可往后妹妹失去了联络,他心里就只剩下忧虑和担心。他甚至有时候怀疑,妹妹是不是早已经不在人世,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提前写好信,托人每年往家里寄一封。
舒瑜川的关心之色不能作假,舒瑾城深深看了大哥一眼,答道:“我过得很好。”
她在轿车上已经将心情平复了下来。
前世她真真切切地怨恨过大哥。恨他的无情,恨他的愚孝,恨他为了家族的名誉竟然不顾手足的亲情。可是……可是后来的战火让她放弃了愤怒,而重生一世又让她的疑惑与质问再也没有答案。
她早不恨大哥了。可是她也不再是大哥心里那个一心爱戴着他的妹妹。
舒瑜川看着舒瑾城的短发和粗布长衫,不由想到她离家那日的样子。
高挑的少女穿一身天蓝色印蝴蝶的洋装,从火车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他挥手,明朗地笑道:“大哥,你快回去吧!我在柏林会给你写信的,记得在我回来前找到嫂子!”
那少女的表情是那么生动鲜活,将一场离别的伤感冲淡得不剩分毫。
可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表情,连开心还是不开心都看不出来。
舒瑜川突然觉得心很疼,五年了,妹妹回来就好,又何必要再逼问她。
为什么她要离开德意志?为什么她要和家里断了联系?她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又为何将自己逼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些问题,舒瑜川很想知道,但不愿意在此时再问了。
“瑾城,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喝的苏美尔葡萄酒,我特意存在了一瓶在这里,就是想着有一天你回来,可以带你来喝。”
舒瑜川替舒瑾城倒上一杯红葡萄酒,血红的液体挂在杯壁,让舒瑾城无端想到宿舍里那个缺了个口的鸡缸杯。
“起码告诉大哥,你现在住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在金陵教会大学教书。” 舒瑾城答。
“大学里教书,那生活的应该不错呀。” 舒瑜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舒瑾城质朴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