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在被陆佳茗带去看那里的时候,记下了所有细节。
没有那些吵得人心晃荡的心声,这是一个普通的医院。
密密麻麻的人群,哭声,笑声,焦急,庆幸。
各种情绪混杂于此。
手术成功,手术失败。
治好,治不好。
一切都很真实。
陆佳茗:“我以为你要编造一个童话。”
只有好的,没有坏的,用那种虚假的、不合实际的美好来感化她。
所有的疾病都能治疗,所有的病人都尊重医护,其乐融融。
只有欢笑,没有悲伤。
云安摇头。
“让人欢喜的从来不是童话,而是真实里的那一点儿光亮。”
那些缝补着破烂世界的人。
一份份自愿捐献的遗体。
一个个死去又活过来的器官。
一声声对着医院墙壁的虔诚祈祷。
一次次鞠躬,一重重感激。
一条条被从死亡线上抢回来的生命。
陆佳茗看着那些光亮,什么都没说。
这个时候,云安却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
“陆佳茗医生,谢谢你,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没有一个苦痛被否认,被遮掩。
所有的情绪与过去都得到承认与接纳。
而后依旧期盼着未来,眼睛依旧看向明天。
陆佳茗没有回应,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可身上的力量却一点点消散。
她变成了在父母争吵、摔东西、打架时候,躲在衣柜里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的小孩儿。
变成了饿得胃抽筋儿、头晕眼花还咬着牙继续读书的学生。
变成了被要求出去打工和嫁人时,发狠拿出菜刀对着父母的女儿。
变成了穿上白大褂的医生,最后,一身染血。
而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云安都没有松开她。
珍重地拥抱。
云安没有说话,陆佳茗却听见了。
“你很好。”
“你没有错。”
“我爱你。”
以及更多更多。
不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演绎出来的虚假,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实。
这是陆佳茗掌控的名为悲伤的河流,没有人能在这里用情绪骗她。
她被理解了。
茫茫世间,重重指责中,她被一个跨越时间的人,理解了。
那一刻,陆佳茗身上有什么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的东西,被轻轻卸下。
那些想要去证明什么的固执,点点淡去。
她愣了一会儿,回应了云安的拥抱。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来生。如果非要有,我希望我不再是一个人。”
她想做一块石头,一粒尘埃,一棵树。
不愿意再做人。
云安保持着那个拥抱。
“好。”
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陆佳茗的力量消散之后,身形也开始变得透明。
云安终于松开了她,对她说:“陆佳茗,一路走好。”
是陆佳茗,不是陆佳茗医生,也不是陆佳茗女儿,或者陆佳茗学生。
是她自己。
世上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个体。
医院消失,美食街消失,云安脚下的地变成一片虚无。
她从高处坠下,失去支撑。
让人眩晕的坠落感却并没有到来,太初稳稳地,轻轻地托住了她。
把她送回来处。
再睁开眼,云安看见的是一片白。
她在医院。
手是暖的,云安侧过头去看,见到了松羲。
他身上透着一股遮掩不住的憔悴。
从认识他起,还是第一次。
云安轻轻勾了勾食指,松羲瞬间睁眼。
两人四目相对。
什么话都不必说,笑容已经在他们的脸上齐齐绽放。
那双握着的手也没有松开,而是互相牵得更紧了些。
微风吹起蓝色的窗帘,窗外阳光明媚。
陆佳茗永远地离开了,那些气息渐渐散去。
只影响比较深的一些人,还需要时间来治愈。
钱小宏跑来找了云安好几次,又是感谢又是担心,嘴叭叭叭个没完。
“真的被抓走了?以后都没事了?”
“为什么孙天硕还在学?他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和我一起打游戏?”
孙天硕却一直没停下。
虽然他会打游戏了,也会在放学的铃声响起之后,第一个冲出教室。
“都没鬼逼你了你还学什么?不会是什么后遗症吧?”
孙天硕一巴掌拍在钱小宏脑袋上,拉着他一起学。
没有和任何人解释,也没说原因。
他没有那么大志向成为陆佳茗或者苏红果那样的人,但,他不想成为那个吵吵闹闹的医院里那些抱怨的人,不想成为那种会向无辜者亮刀的、欺软怕硬的废物。
他从心底里鄙视那种垃圾,要和它们拉开距离。
苏红果像是做了一场梦。
诡异又引人沉醉。
如果学生真的能那么听话就好——不,那样的好还是算了吧。
苏红果摇摇头。
教书育人,育的是人,不是机器。
真要一个机器学习上进,还需要她来教吗?
不需要,只需要写入一段程序,让它们按照程序执行即可。
那不是她要做的事情。
因此,面对云安的道歉,苏红果的回答是:“谢谢你,云安同学。”
初三七班的同学们面对她的道歉时,则一个个亮着眼睛。
“所以你是大师吗?”
“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有修仙者吗?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吗?”
云安笑着回答:“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另外的问题,不需要她来回答,苏红果就把几个学生提溜起来。
“你们又偷偷看小说了?书交出来,手机交出来,让你们的爸妈来我这里领!”
讲台下一片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