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还是因为地点。
快至清晨,她发现自己坐在报告厅里,台上周烨正在演讲,介绍完北欧神话与精灵美学,邀请同学们报考他的母校,位于海城的F大。最后的环节,他让大家提问,伍桐莫名其妙举了手,而周烨一直不喊她起来。话筒频频自她跟前传过,最后到了她身边的女同学手上。
那位女同学问周烨:您今年几岁了,能否透露一下您的恋爱经历?
周烨说:好女孩,我想这些应该私下交流。
然后周烨逐步自台上往阶梯走,慢慢向她靠近,二十米,十米,五米,一米……他路过她,走到女同学身边,拿走了女同学手中的话筒,离开。全程没有看过伍桐一眼。
伍桐很想拉住他的衣袖,让他站住,然后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将水全泼他身上。
可是她怎么都动不了,浑身沉重得像铅一样,死死钉在座椅中。
她闭上眼,再醒来正躺在医务室的床上。
隔壁有窸窣低语,伍桐拉开白色薄帘,看见陆梓杨正在给许咲伊盖被子。他轻轻地动作,说: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想要你做我女朋友,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伍桐马上放下薄帘,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确实有一颗心,跳得很快,她觉得很难过,很酸涩,她明白那不是因为爱上了陆梓杨,而是遗憾他对她说了假话。
说了什么假话?
她为什么会对陆梓杨有期待?
不过一场梦,平安夜是假的,雨里一切是假的,糖应该放在许咲伊桌上,上面还有牛奶,还有数学习题册,有坂本龙一的CD……
她很清晰地感觉到,她后悔和陆梓杨做爱了。既然做了,他就不能再轻轻给别人盖被子,不能再和别人有关系。时光要是真的倒流,她得回到那天下午的医务室,她不该去踩陆梓杨的鸡巴,而是应该打他一巴掌,再也不和他说话。
她觉得医务室闷极了,很难受,于是破门而出。在校园大道上看见一辆车,驾驶者是沉泠。后座坐着两位女性。车子倏地往前冲,开进了湖里,伍桐大喊了一声“不要”,车子又自湖中出来了,稳稳停在路边。
沉泠开了门,穿着蓝色卫衣,向她走来。
他们两人对望着,沉泠一直朝她走着,距离却越走越远,不一会儿沉泠就远站在了湖对岸。他就向湖里走,走着走着开始跑起来。伍桐对着他喊了一声“别来了”,沉泠顿了顿,动了动嘴,她辨不清他在说什么,他便一下扑进了湖中。
她走回教室,发现教室里人坐满了。陆梓杨身边坐着沉泠,老师在台上讲课,哪里都没有她的位置,她浑身发抖,觉得好冷。然后她看见教室正中央有一个粉色头发的男孩子。他高高的,不该坐在中排才对。
老师喊姚景回答问题,粉色头发的姚景站起身,没有说话,反而转过来看向了她。
只有他回头看她了,只有他注意到她了。
她感觉更冷了,直直地看着姚景一步步走向她。
她想起刚才她也以为周烨向她走来,可周烨却走向了另一个人。
于是她离开姚景的视线,低头走到了后门旁。
一双手轻轻抬起她的脸,她看见了熟悉的唇钉,冷冷的狼目,她想要出声,说你离我远点。那张脸却越来越近,直至咫尺闻息之间,她的唇被软物轻触,他们接吻了。
然后她看见姚景说:我爱你。
那一瞬间,她忽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梦,这是假的。她怎么可能想要管管爱她。
可事实上,她知道,她在知晓姚景就是管管的那一刻,有过这样的欲望与幻想:姚景爱她。或者说那些奇奇怪怪的现实,姚景的表现,让她有了这样的错觉。
她因此有过一点幸福。
拼命醒过来,就是在告诫自己,要把这种想法扼杀。
幸好昨天没有见到姚景,不然她压抑着的期待可能消抹她的理智,让她对姚景说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
眼睛很痒,她挣扎许久,才睁开眼来。
她扑闪着睫毛,好像在被什么小动物舔眼睛,不对,是大动物,大狮子,大熊,大狗?
“陆梓杨,你为什么舔我眼睛?”伍桐终于清醒过来。
他正抱着她的肩,抚摸她的后背,舌头舔过她眼尾。
冬阳自窗帘透入,投映在黑灰色的被上。陆梓杨裂开嘴笑着,双目明亮:“你流眼泪了,看得我心疼。”
伍桐往自己眼睛上抹了一把,果然有一滩水。她状似嫌恶地抹在陆梓杨身上:“分明是你舔的口水。”
“我老婆嘴硬真可爱。”陆梓杨手伸到下面,“我摸摸你下面有没有水。”
伍桐感受到他下面硬硬的那根硌着自己,忆起梦中的场景,她用膝盖顶他下面,同时阻隔了他的手:“不许乱叫,发情的公狗。”
“真小气。”陆梓杨撅了噘嘴,仿佛昨晚除了做爱他们没有过任何矛盾。他改道攫住伍桐的手,放在自己左胸上,“那你摸摸,看我心疼不疼,疼的话你以后就别哭了。不然我隔十万八千里都能感应到,你一掉眼泪我就痛彻心扉的。”
……
“你倒是会用成语了。”
陆梓杨鼻子都长了,他哈哈一声道:“你要是来给我补课,我能用更多。”
“我就该在梦里扇你几巴掌。”
“你梦见我了!?”陆梓杨欣喜。
伍桐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想起他给许咲伊盖被子的场景。她自他身下抽出那条昨晚被他们玩弄的情趣内裤,丢在他勃起的鸡巴上,说:“你自己解决吧。”
她下床时,听见陆梓杨在她身后说:“梦都是反的,你在梦里想扇我巴掌,醒来就该亲亲我摸摸我!”
伍桐借他的浴室洗了个澡,又借了陆梓杨的衣服穿。她和他一起整理完房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才出门。
陆梓杨异常兴奋,走路时还在踢假球。他看起来神清气爽,远远地将“球”踢到远处,又向她跑过来,蓬松的头发啪啪上下。奔到她面前,他便爽朗笑开,说“你怎么不接我的球呢”“你把外套裹紧点”“你穿我的衣服都好看”。
这次出门的路异常短,他们住的楼离后门很近,旁边还坐落着假山与亭台。她鞋上还有泥泞。踩着浅浅的水潭,她问陆梓杨:“你知道昨晚雨什么时候停吗?”
陆梓杨停住脚步,意外严肃地凝了凝眉:“不知道。”
“凌晨四点。”伍桐说,“凌晨四点雨声终于消失了。”
陆梓杨却牵住她的手:“沉泠配不上你,可周烨更不是个好东西,他杀过人的。”
伍桐想起周焘对周烨的形容,又听陆梓杨这夸张的语气,反而笑了笑:“哦?那你说说,怎么杀的?”
陆梓杨哼了一声,“反正B城圈子里都知道,周家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很坏,命不长,就嫉妒别人长命。他高中就休学了,去俄国避难,但我们都知道,他差点用刀捅死了一个初中同学。你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他学历根本不高,大学文凭不知道怎么混来的,二十岁前进了家里公司,差点把他老爷子整破产。后来就捯饬些艺术品,把他爹的钱往外送,又差点把周家搞垮。我虽然不懂艺术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周烨不配。”
“他是杀人犯,你不要被他骗了。”陆梓杨说。
伍桐想了想说:“我也偷过东西。”
陆梓杨急了:“你没有!”
“所以,他也可能没杀过人。”伍桐说,“谣言不一定全是假的,但一定不可能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