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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颂月惊觉那句“多谢县主不嫌弃”代表着什么,头脑有一瞬的空白。
    她痴愣地看向闻人惊阙,见他转向身侧圆桌,右手贴着桌面在摸索茶水。
    他手边本有一盏的,在江颂月被呛到后递给了她,导致他需要时,久久未能摸到。
    江颂月忙把自己面前未动过的那盏递到他手边。
    “多谢县主。”
    “不、不客气。”
    江颂月说完,有一片枯黄的树叶随风飘入水榭,在空中飞舞几下,轻飘飘落到闻人惊阙手中的茶盏中。
    他未察觉,端着茶盏递到了嘴边。
    江颂月忙不迭地喊停:“别喝!”
    杯盏距闻人惊阙唇边两寸,他停下,偏头无声询问。
    “刚落了树叶。”江颂月看着他带着血痕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与感谢的神情,心中五味陈杂。
    脸上的伤,所有人都能看见。
    心中的伤,就只有他一人能感受了。
    曾经的天之骄子落了难,喝口干净的茶水都做不到,他该多难过?
    江颂月因闻人惊阙落难捡了便宜,心中甚至阴暗地期待过他的眼睛不要痊愈,全然没想过他在日常生活中会如何窘迫。
    闻人惊阙还反过来怕她嫌弃。
    太不应该了。
    江颂月心中柔肠百转,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她将茶水泼掉,换了盏茶递到闻人惊阙手中后,重拾理智,沉着道:“方才被你乱了节奏,有些话该说在前面的……”
    闻人惊阙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挑起一丝弧度,“县主请讲。”
    “自我有成亲的想法那日起,就定下几个条件。”
    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冲着江家家业还是江颂月的容貌来的,想娶她的人很多,一个都没成,笼统来说,共两个缘故。
    她不喜欢,和对方不答应她的条件。
    “第一,我要给祖母养老送终,所以成亲后要经常回府小住,我夫君不得有任何怨言,更不得对我祖母不敬。另外,倘若我师父老无所依,也是我来养老的。”
    江颂月的声音很大,很坚决。
    这是她成亲的首要条件,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第二,成亲后我要继续照看生意,江家商铺、钱财,均属于我的嫁妆,只有我一人可以支配,即便是我夫君,也不得加以干涉。若我出了意外,所有陪嫁都要归还与我祖母。”
    这条是防着那些为谋财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
    “再有,我今年十八,我想先成亲,过两年再生孩子……”
    毕竟是个未染风月的姑娘,说到这儿,江颂月嗓音滞涩,越来越低。
    偷觑了闻人惊阙一眼,确认他在认真倾听,且神情中无任何厌恶与反感,江颂月心里略微放松,鼓起勇气继续道:“若得了男孩,能考取功名,不必为他的以后忧心。”
    “若是女孩,需要更多依靠,我想把我的嫁妆全部留给她……”
    这三条都是要明文记录、双方签字画押留证的,通常不等她这条说完,想娶她的人就全部退缩了。
    半分利益都占不到,娶她有什么用?
    还不如娶个能操持后宅的父母双全的姑娘呢,至少能得点岳家助力。
    按江颂月原本的计划,应该由她主动开口,将这些条件说清楚后,再问闻人惊阙是否愿意与她成亲的。
    没想到被闻人惊阙快了一步。
    她再看闻人惊阙,见他神情庄重,看不出心底是何想法。
    江颂月心中打鼓,等了会儿仍不见他表态,僵硬开口:“条件是苛刻了点儿,不过给祖母和师父养老,花的都是江家的银子……我也是愿意给你花银子的,只怕我这点儿家业的,你看不上……”
    “只这三条吗?”闻人惊阙打断她,“我当还有呢。”
    江颂月再度意识到他眼盲的事实,原来他不是不表态,而是在等自己说完。
    这个认知让她信心大涨。
    “只这三条。”她怕闻人惊阙反悔,试图争取,“听着难以接受,但你想想,你双目失明容易被算计,我呢,我名声不好,性情强势,可以为你撑腰……”
    说着想起他说过身为男人好面子的事,江颂月忙往回找补:“……我是说你双目不便,我可以照顾你,你瞧我祖母是不是被我照顾的很好?”
    闻人惊阙神色未改,手中持着杯盏转动几下,眸光虚浮在江颂月翘着的小腿上。
    江颂月不自在地扯了扯毯子。
    “都能接受的。”他抬起眼,看样子想直视江颂月,可惜目光偏了,对着的是她的耳垂,“我也有事需要提早说清楚。”
    江颂月惊喜。
    他竟然真的不介意!
    果真是眼界越高,越不会斤斤计较!
    “你说。”江颂月自信催促。
    她抬起手摸摸耳垂,再理理鬓发,心道不论闻人惊阙提出何种问题,她都能毫不犹豫地答应。
    闻人惊阙眉心轻锁,沉吟片刻后,慎重道:“县主当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懂。”江颂月彻底放了心,“不外乎是些后宅阴私的,你放心,我知道的。”
    几乎所有人丁兴旺的族中,都存在龃龉,国公府当然不能例外。
    江颂月早有准备,并不畏惧。
    闻人惊阙又说:“还有一事,近几个月内,陛下念着旧情,不会将我革职。可时间久了,我这盲眼人难免遭嫌恶,届时官职不再,族人厌弃……”
    “我养你!”江颂月中气十足地保证,加重语气强调,“我养你,我养得起!”
    闻人惊阙转了转眼,迷茫眼神终于对上江颂月的璀璨双目,他含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停了下,他又说:“婚期……”
    “越近越好!”江颂月抛去该有的羞涩,主动要求尽早完婚,“我怕无人就近照顾你,再让你受了伤……”
    以及怕事情生变。
    闻人惊阙:“那就定在十月中?那时县主的腿正好痊愈。”
    “嗯。”江颂月欣喜点头,而后怔住。
    从她的腿受伤到今日见面,闻人惊阙既没问过她疼不疼,也没特意关怀,怎么知道她的腿到月中就能无事了?
    疼不疼的问了没有意义,受伤了,总是会疼的。
    可她的腿伤只有府中人与御医知晓……是御医,他问了御医。
    江颂月被这猜测弄得心口咚咚直跳,正要与他确认,闻人惊阙忽道:“既已说定,那我就不装了。”
    江颂月跳动的心陡然停了一下。
    他装了什么?眼盲是假的?还是对婚事的应允是随口一说,并非真心?他在戏耍自己?
    江颂月嘴角渐渐僵硬,两手慢吞吞抓握起来。
    若他胆敢欺骗自己,若他胆敢……
    “实不相瞒,眼盲后生活上有诸多不便,未免失仪,我刻意减少活动,比如用膳……”闻人惊阙面露窘色,“县主……颂月,府上已用过午膳了吗?”
    “啊……”这与江颂月设想的相差太远,她呆住,没了反应。
    “用过了?那我回去路上去酒楼食肆……”
    “没!没有!”江颂月连声否认,撑着藤椅扶手冲候在池塘另一侧的侍女高声吩咐,“我饿了,快摆膳!”
    侍女们满面迷茫,府中午膳刚过半个时辰,又要摆膳?
    江颂月怕她们乱说话,不容置喙道:“别问,快去!”
    撵走侍女,她伸长手臂把桌上盛糕点的碟子拖到手边,拿起最上面的桂花糕递向闻人惊阙。
    递出一半收回,将糕点掰成两半,重新递去。
    “先吃点桂花糕垫垫肚子。对了,你有爱吃的吗?我让厨娘去做……”
    江颂月手中的桂花糕送到闻人惊阙面前,他似有所感,抬手来接,手掌恰好斜斜托在江颂月掌际。
    他的手很大,半拢着,几乎把江颂月的手包在掌心。
    温热的肌肤在触碰到时犹若火苗上浇了桐油,刹那间,红晕烧至江颂月的脸与脖子,她指尖一抖,捏着的糕点滑落到闻人惊阙掌心。
    江颂月处在蒸笼里一般,浑身燥热。
    她抿着嘴唇飞速向前瞟去,暗道:看不见也是有好处的,闻人惊阙就不会尴尬与脸红。
    江颂月强自镇定,将手从他掌中抬起。
    而闻人惊阙没事人一样,笑着回答:“没有特别爱吃的,依照颂月的口味就好。”
    江颂月被他握过的手藏入袖中,忍着臊意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没了声,一个静默地享用桂花糕,一个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看着对方。
    闻人惊阙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咀嚼的动作很慢,江颂月说不出怎么形容,那感觉就像他不是在进食,而是在作画。
    江颂月看着他,想着两人说定的亲事,恍如梦中。
    恍惚地盯着闻人惊阙吃完那半块糕点,她清醒过来,拿出帕子,佯装出自然的口吻,“伸手。”
    闻人惊阙伸手,指骨修长,色泽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玉。
    江颂月暗吸一口气,往前倾身,隔着帕子抓住他的手,轻轻擦拭起来。
    感受着隔着帕子底下传来的灼热温度,江颂月绷着通红的脸,小声保证:“我会对你好的。”
    闻人惊阙:“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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