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两小时后……
吴烈一边倒茶,一边望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开始有些烦躁了……
说话漂亮客气,热情招待,号称财务在忙自己会盯着财务处理,明面上挑不出一点刺,这是吴烈一贯的策略。
他不仅欠着承新的钱,也欠着别的公司的钱,套路无外乎是一样的。
上门要债的如果是年纪大的,那就和对方扯孩子教育问题,迅速让关系亲近起来;如果上门要债的是年轻人,那就以长辈的态度温柔地关照他们,像是自家叔叔一样招呼他们吃喝。
如此下来,这些上门要债的员工多半不好再言辞严厉地要债,何况吴烈每次态度是极好的——这不已经叫财务去打款了吗?只是财务堵车、突发意外、突然离职等等等的原因,导致钱一直没打罢了。
也有些有毅力的,会吴烈家再坐会儿,但一般人都经不住这么耗时间,最后也只能在吴烈的婉言送客中无功而返。
这个兰希已经破纪录了。
每次吴烈按照惯性顺口一说要不要再来点什么,再坐坐,她就真的又坐下吃起来了……
……
兰希是早上来的吴烈家里,吴烈非常热情,招呼她吃这吃那,不过,很快,就到了午饭的饭点时间。
“兰小姐,你看,都这个点了,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所以只点了一份外卖,你要是再不敢回你们公司,你们公司中午食堂也应该要关了吧……”
吴烈看向兰希的眼神很真诚,像是充满了渴望,他不停的看向门口,欲言又止的模样。
空巢老人挺可怜的。
不停看门肯定是怕自己出门离开!
兰希非常同情:“没事,我不赶回去吃食堂了,既然你腿脚不便,那我就陪你一起在这里吃外卖就行了,吴总,你就给我加点一份外卖就可以,我不介意的。”
“……”
只是吃完了饭,吴烈显得很担忧,他不断地和兰希确认道:“你在我这儿耗一上午了,不回去工作真的没事吗?”
说完,他就看向了手机:“哎呀,你看我这财务,说家里老人摔了,得先赶回去送老人去抢救……”
他非常抱歉地看向了兰希:“恐怕还有的等……”
“我吧,年纪大了,午饭后就集中不了精神,得睡一会儿,可我要是去午睡,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干等着我们家财务办事,我也于心不忍,这可不是我们老吴家的待客之道,所以要不……”
兰希大为感动,径自打断了看起来左右为难的吴烈:“吴总,你别太有心理负担!去睡吧!你就给我多叫点下午茶的外卖,零食啊点心啊饮料啊,这样我就不是干坐着等了,我可以一边吃一边等!”
“……”
“下午茶你就帮我点个鲜榨橙汁、冰糖葫芦、土耳其杏干、糖炒栗子、鲜花饼、海棠糕、焦糖味古法瓜子,芒果干、白巧克力、草莓夹心饼干,还有蓝莓千层就可以了!”
“……”
吴烈的表情已经有点难以形容,兰希了然地拍了下他:“吴总,没必要这么感动,我确实觉得我们两个投缘,所以我听你的,把你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不和你见外。”
大概是财务的家事让吴烈有些担忧,他看起来肉眼可见的焦虑了:“我们财务那家人,可能是不行了,有可能直接要办丧事,这恐怕要好几天都没法来得及推进付款事宜……”
吴烈一脸为难道:“这财务吧,老员工了,我当妹妹一样,她家里出了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催人家返工上班你说是不是?”
“是,是。”兰希连连点头,“没事,这个事不急,你放心啊,你们财务只要没付款,我就可以和承总说来你这儿是来催款工作的,他也不能说我什么,毕竟是合理的工作原因,所以之后我只要有空就来这儿坐坐!”
“……”
“对了,你能给我开个电视吗?我一边吃一边看看电视剧,还有你家里wifi密码是多少啊?”
……
兰希是真的觉得吴总这地方不错,大别墅,采光好,院子里绿化也好,落地窗前的天井里,更是栽着一颗长势喜人的树木。
既然是当成自己家,兰希也不扭捏了,她往沙发上一靠,美滋滋地吃着外卖快递员刚送来的零食。
只是原本要去午睡的吴烈,却没去,他坐到了兰希身边,看起来有些愁眉苦脸的:“兰小姐,刚才财务说家里老人已经去了,确实得处理丧事了。”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井:“你看,每天到这个点,我就知道时间不早了,因为客厅里的采光啊,都让院子里这棵黄花梨给遮了。”
吴烈其实内心已经气的快炸,但他是个讲究人,就算欠债不还,但面子工程要做足,每次表现得君子谦谦,让吴烈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尤其是四两拨千斤地用温和礼貌的话术对付那些来要债的,他相当享受对方无奈又碍于面子不得不离开的模样。
他的受害人可都是精心挑选的——只有足够要面子讲社交礼仪注意礼节的那些人,才会被他盯上。
因为这样的人,做不到甩下脸面来闹事催债。甚至很多受害人都没闹大,嫌丢人,这才让吴烈能横行到今天。
因为这样的手段实在太过娴熟,所以事到如今,自诩为君子做派的吴烈,也还在试图委婉地劝离兰希。
“你看,时间真的不早了……”
只是就在吴烈想要斟酌用词继续之际,兰希打断了他。
“吴总,这树这么一直遮着你客厅里的采光,那你还挺困扰的吧。”
“啊?是,是,当然是有点困扰,但主要我要说的是,天色有些暗了……”
吴烈还想继续,然而手机电话声打断了他,他抱歉地朝兰希笑笑,然后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客厅里便只剩下了兰希一个人。
吴总既温和又讲理,还给自己买了那么多吃的。
多个朋友多条路,兰希觉得,这个朋友自己交定了。
她看着天井庭院内躯干粗壮枝叶虬结的树,然后撸起了袖子。
帮朋友分忧解难,是可贵的优秀品质!
……
谢承这几日都忙着和几个供应商开会,接到吴烈的电话实属意外,毕竟这吴烈拖欠尾款后从不会主动蹦出来宣示存在感,恨不得谢承能忘记这两千万的尾款和忘记他这个人才好。
“承总!你的两千万,我已经安排财务打款了!正常情况下两小时内你们公司账上怎么都能收到了!”
谢承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电话那端的吴烈,却一改往日里优哉游哉谦谦温润大叔的形象,几乎可以用哭天喊地来形容了:“钱我也付了,能不能求求你放过我!”
谢承微微皱起了眉:“什么?”
“当我吴烈求你了,快来把你们公司那个兰希给我带走!”
……
谢承不明所以,然而让财务查询后,发现吴烈还真的把两千万尾款给付了。
登录了公司的办公系统,谢承才发现就在今天上午,兰希认领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催债工作。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承想起兰希往日的所作所为,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试图联系兰希未果,倒是吴烈还在给他发疯一样发求救信息。
谢承正好结束了会议,之后没有日程安排,本打算回公司,而吴烈给出的地址,正在回公司顺路的路程上,于是索性驱车往那里开去。
兰希见到谢承的时候,正在期待晚餐。
她在吴烈家里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还兼顾完成了工作——吴烈说了,财务已经把尾款给结清了。
当然,在此之前,作为吴烈热情招待自己的回报,兰希就先送了吴烈一份大礼。
兰希以为谢承见面第一句话会表扬自己,然而谢承抿着唇,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打吴烈了吧,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兰希不开心了,“您说的是什么话?我虽然确实很擅长打人,但我不是什么事都靠这种原始办法解决的人。”
“而且吴总这么好,我和他已经是朋友了,我怎么会打自己的朋友?”
谢承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朋友?”他环顾了客厅一圈,“那你的朋友呢?人在哪里?”
兰希指了指天井庭院:“喏,在那呢。”
谢承循着兰希指的方向看去,才终于发现了吴烈——他一改往日里游刃有余老神在在的模样,正抱着一棵断了的黄花梨,哭的如丧考妣。
谢承走近了些,终于听清了他在哭嚎点什么——
“我的宝贝啊!我高价收来的品种,从小树苗开始培养,浇水施肥除虫,一样不落下,养了二十年啊!才长成这样!就和我的儿子一样!儿啊!你怎么说没就没了!儿啊!怎么会惨遭不测!”
……
黄花梨只在气候较为炎热的地带才能生长,最低温度不能低于七度,而荣市冬天气温甚至会到零下,并不是适宜黄花梨生长的环境,因此,在吴烈的天井庭院里,谢承发现,吴烈不惜花费为自己这棵黄花梨搭建了一个适宜它生存的玻璃暖房,庭院的墙壁上还有湿度温度监测仪。
这棵黄花梨在吴烈的精心养护下长得也非常好,明显是花了大钱和心血的,只是如今,那原本粗壮的树干,却从底部断裂开来,只剩下那么一截光秃秃的树根……
谢承心里不好的预感又更明显了一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还坐在沙发里吃零食的兰希——
“这不会是你干的吧?”
兰希嘴里含着栗子,声音含糊但骄傲:“那当然啦!”
“……”
她好心地给谢承解释了来龙去脉,总结道:“既然黄花梨遮住了采光,也不是个事,我今天吃了吴总那么多零食,总应该帮人家一把,所以趁着他去接电话的时候,我就把树给推倒了,想着给他个惊喜。”
谢承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正在哭天喊地的吴烈:“可你不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不像是惊喜?反而像是死了爸妈吗?”
“啊。那个啊。”兰希很淡然,“他没多久前刚接到电话,他们公司财务家的老人出事死了,吴总人很好,把这个财务当妹妹看待,所以四舍五入一下,就等于他自己家老人死了啊!确实和死了自己爸妈一样没什么太大区别!可不得哭成现在这样吗?”
讲到这里,兰希补充道:“承总,其实吴总人不错的,一直留我再吃点东西喝点东西的,还让我把这里当家一样,我从今早待到现在,也就是在等他们财务打款,谁知道出了这种事。”
“……”谢承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顿,他才揉了揉眉心,重新看向兰希,“既然现在拖欠的款项晨宇科技已经打给我们了,那你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我还不走!”兰希很理直气壮,她指了指眼前的零食,“吴总给我买了这么多零食,我还没吃完呢,何况吴总让我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我考察了下,这里的居住环境比员工宿舍强,房间我也考察好了,二楼朝南那个挺不错的,我决定就在这里安家了……”
“……”谢承总算明白吴烈为什么这么急迫付钱并给他打电话了。
兰希这尊大佛,不是一般人能供得起的。
她那毫无规律的行为模式不仅折磨着谢承,也无差别地磋磨着别人。
然而谢承突然觉得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这种心态非常奇怪,就好像终于知道倒霉的不止自己,自己远不是兰希的唯一受害者一样,竟然让人感到十分安慰和扬眉吐气,而作为有经验的受害者,在看到目瞪口呆的新受害者时,内心竟然有一种自己是真见过世面的优越感。
谢承多少觉得最近这几周来,自己的世界观好像都被重塑了。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