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奶奶早就吓傻了,盘算着怎么才能再弄到馄饨皮,明早上第一个到菜市场去买最新鲜的荠菜,买猪肉剁肉馅,中午包上馄饨,统统送下来给小姑娘吃。
可不能让小姑娘记仇,否则随便在两个大领导面前说几句,他儿子日子就要难过了。
金巧芝更加觉得,这弟媳妇是真有本事,不能再听她妈说的,给弟新妇找事情找麻烦!
“你们别吵了。”水琅终于插进去一句话,“听我说一下。”
三人立马收住声音。
眼神同时“唰”地看向水琅。
再同时“唰”地露出讨好笑容。
“轮椅。”水琅指着轮椅,看向宋起波这边的人,“硬要说厉害,是你们厉害,只根据一张图纸,就把成品研究出来,不需要我再进厂做什么,因为更多的我也不懂。”
厂长叫起来:“怎么会,不可能,你不要谦虚。”
“我有的本事,我从来不会谦虚,当然,我内心非常感谢你们的热情。”水琅看向石副厂长与许副局长,“我今天能得到许副局长的赏识,是因为石副厂长给我免费提供的木头,才能放手去做,我心里真的是实在纠结,你们也不要争了,最终去哪里还是我自己说得算,让我考虑考虑,过两天给你们答复。”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还不甘心,想继续说。
水琅又道:“凡事都需要时间,你们不是也还没有确定好岗位待遇详细情况吗?”
石副厂长与许副局长被劝住了,医疗用品厂长与总工程师还没死心,又说了几句,看出水琅心意已定,叹了口气,总算是歇了心思,垂头丧气走了。
“钱还没结,多少钱?”
“你不但不用给我们钱,我们用了你的图纸,厂委决定以后每卖出一只轮椅,就要给你一份奖金。”
水琅很少惊讶,此时是真的发自内心惊讶,“每只都给奖金?”
“没错。”宋起波摇头叹惜,“百分之十呢,你要去厂里上班,以后奖金还多得多。”
他是觉得这位小嫂子还藏着本事,可惜她志不在此。
“嫂子,你的脑子要是能分给我百分之十,我早就成为正式工了。”
水琅还在惊叹于这个年代对于设计者的尊重,对版权所属权的重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我知道的,都会提供给你。”
一个轮椅大约在两百块,百分之十就是二十块!
即便轮椅买的人少,可能一个月才能卖出去一辆,但二十块钱也不是小数目了,是正常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而且这是源源不断的,只要医疗用品不倒闭,就一直有钱拿。
宋起波腰板瞬间因为两道锃亮的光芒挺直了,那是两位领导的目光,“还是嫂子好,嫂子,不,你以后就是我亲姐。”
水琅:“我比你小吧。”
宋起波:“那你就是我亲妹!”
看着大家还不舍得走,水琅找了借口:“你们别在这守着了,再怎么说,得等孩子小舅舅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吧。”
这话一说,倒是让一群结了婚的人发自内心认可,愿意离开了。
工作可是大事,确实应该让夫妻两个一起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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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副队,这都几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急什么,邹队是什么人,你还怕他办不成吗?”
邹凯吐着烟圈,从烟雾中看向手底下的小公安。小公安立马脸色一变,“我怎么可能怕邹副队办不成,我就是瞎担心,怕迟了,被人家抢了功劳。”
“谁?”马虎拿起烟灰缸接住邹凯弹掉的烟灰,“所长都找不到的东西,除了我们邹队谁还能找到。”
小公安往所里看了一眼,“不是说,新来的代队长挺有本事的吗?”
“啪!啪啪啪!”
小公安被马虎打掉了帽子,后脑勺又被接连拍了好几下。
“让你瞎说!”马虎吹了吹拍红的手掌,看着邹凯不好的脸色,“他能跟我们邹队比吗?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就是,一个刚从外地调回来的,在沪城能认识谁,哪能跟我们邹副队比。”
“邹副队爹妈是谁,那人爹妈又是谁,说话也不动动脑子。”
“那人哪还有爹妈,早死了,孤儿一个。”
“都放心吧,四月底之前的事。”邹凯踩灭香烟,拿起旁边的公安帽子。
马虎连忙走过去帮着扶正,“我们没有不放心,那位代队长,一天天就装个假把式,做不成任何事,过了日子,一准被赶走,队长位置只有你才能配得上。 ”
“就是,我们治安队长,最后一定姓邹!”
“走走,进去开会,看那孤儿今天又玩什么假把式,闹什么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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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周会议总结,周光赫蹬车子的速度比去时又快了一倍,赶到复茂路派出所,食堂都已经休息了,他还空着肚子,但大会已经开始,脚步匆促往会议室赶。
赶在所长与两名副所长进门之前,不算迟到稳稳坐下。
李华小声问:“怎么了这是,后背全湿了,看样子还没吃饭?”
周光赫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笔记本,这是临走之前特地交代帮忙带过来。
“我那有饼干。”李华看了看所长,“要不要我现在过去拿过来?”
“我兜里还有一个馒头,早上没来得及吃的。”朱翔掏出来从桌子底下递过去,“有点硬,将就着吃,白面的。”
周光赫将伸过来的手推走,“现在不吃,开会了。”
“周队长,你怎么头发湿成这样?”
蓝所长突然点名周光赫,脸上是实打实的关心,“我看你中午骑车出去了,是不是又收到什么情况了,你这样不行,工作再重要,饭还是要吃的。”
会议室里的人全都往周光赫看过来,眼神各异。
周光赫面不改色,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是,所长。”
“别光说是,要听进去。”蓝所长扫了一圈坐在会议桌两边的公安,“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也怪我,没能把控好所里公车私用泛滥,遭到上面制度改革,祸不单行,又要加大力度,严厉打击囤积套购,高价转卖,破坏统购统销分子,车子放在所里不能用,搞得票贩子比我们公安的装备还要强,这一时半会,既没办法解决火烧眉毛的公车汽油亏损问题,也没办法将鬼市黑市的人拿下,我们复茂派出所全卡在这里,照这样下去,四月职位大变动之前,别人是往上变动,我们所往下变动都是轻的,严重的还得处分受罚。”
马虎看了看邹凯,“周队长夜以继日在外面忙,居然没有任何进展吗?我之前可听说周队长是上面局长请了五年才请回来的人。”
“周队长才回来几天,十几年没好好看过沪城了,街道工厂才刚刚认识清楚。”李华回道:“你之前干了五年,不照样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我不如周队长那不是很正常,我要是能比周队长强,我不早成了队长了,哪还有周队长突然空降的空间。”马虎冲着周光赫笑:“你说是吧,代队长?”
“瞧瞧,瞧瞧。”蓝所长一脸嫌弃看着马虎,“没有能力你挺自豪?五年没做出一点成绩,不知羞耻,你还理所当然上了?”
马虎陪着笑,被所长这么一讽刺,到底是不敢再继续找茬嘲讽了。
“今天早上,周队长已经抓住了这几年掌控老花鸟市场黑市一带的头目。”蓝所长欣赏看了周光赫一眼,接着又立马变脸看向其他人,“结果半路被一辆摩托车截走了,又是因为车子问题,上面要我们亏损自负,除了后来的周队长,所里26个人,四月一个都跑不掉!”
敬佩吃惊的眼神刚在周光赫停留了不到三秒,一个个面色又变白了。
距离四月只剩下一个星期,工作联系着户口,口粮,家庭,一人出了事,全家都得跟着变动,每个人的心都被紧紧揪了起来。
“都还在做梦等着有转机是吧?”蓝所长用力点了点手边的文件,“知道这是什么吗?浦江和棚北两个派出所的处分通知,罚半年工资,降职降薪,三年之内职称不允许往上变动,还有情节最严重的两名,直接被开除编制!”
倒吸凉气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刚才只是心被揪了起来,确实如局长所说,大家都还在抱着侥幸等转机。
平时也不是没去努力托关系找汽油票,这种不是家家户户必需品,不是勒紧裤腰带就能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票子,原本就是路子广关系硬的人才能接触到。
找之前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了,然而不找不知道,一找才知道有多绝望。
哪怕是拿三斤猪肉票都换不到一公升汽油票。
有人私底下豁出去了,把猪肉票布票糖票统统拿去换,仍然是一点消息也没,连半张票子都见不到。
“市面上的汽油票像是凭空消失了,我有几个开卡车的朋友,身上也没有多余的汽油票。”
“上面制度一下子下来的,也不是只有我们所挨罚,肯定早就被其他所的人搜罗光了。”
“所长,你要罚钱,可以的,半年工资,都可以,关键是票子,票子是一张都弄不到啊!”
“我跑到人家工厂里,连住了半个月,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厂长都没肯借一毫升汽油给我,我总不能去抢去偷吧。”
“所长,你有路子多,不能就这样看着我们受处分,看着我们被开除呀!”
会议室里哀嚎不断,不知道的从门口走过去,还以为里面都坐着喊冤求饶命的犯人。
马虎看着大家哀嚎,刚开始是抱着看笑话看的,但越听越不对,市面上居然一张都弄不到。
再看邹副队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起来不像是有十全十把握的样子,心里顿时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说谁用车子最多,他在所里数一数二,经常借着公事的名义,帮邹副队长办事情,这次要是邹副队长弄不到票子,他肯定要被开除!
以前为了升职涨工资,为了一家人温饱,为了老娘和老婆的医药费,才给邹副队长当狗,万一被开除了,之前不都是白忙活了!
马虎心里顿时着急,踢了踢旁边的小公安。
小公安胡闯顿时叫了起来,“所长,你救救我们呀,我还没来得及为人民服务,还想继续为沪城治安做奉献呢!”
邹凯脸色极其难看,仍然没出声,冷冷扫了一眼马虎。
蓝所长烦透了,心里也急,这些人都是公安部门刚恢复的时候,他从部队,从从公安学校里,从老部下那边一个一个挑选过来。
能力靠前的也都不少,对复茂区足够熟悉,闭着眼都能知道哪家住在哪里,哪个工厂里又有哪些人。
要是真的受处罚被开除,对他们复茂派出所来说真的是元气大伤。
“确实难弄,自从上面命令下来,我托了所有关系,才弄到十张一公升,两张五公升的油票,再也弄不着了,所里亏损自负,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所里一辆汽车,四辆摩托车,至少得有五百公升的油票才行,这点票子杯水车薪。”
“五百公升!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太多了!”
“多的离谱啊!上哪弄这么多油票去!”
“就算没有制度改革,我们所半年也发不出这么多油票!”
“我私用用掉的汽油,总共不过几公升,啥人用掉那么多的油,自己负责,不要都算到我们头上!”
“对,我也是,我就送过几趟家里人,都在区内,最多十公升,五百公升太吓人了!”
绝望之下,用得少的人不服气,事关自己全家人的生活,全都抢着将账算清楚,不愿意替浑水摸鱼的人背锅。
到了这种时候,大家的记性比谁都好。
自己开车做过什么,用了大概多少汽油,心里都有成算。
“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不讲集体了。”知道自己用得多的马虎心虚使然,又开始嘲讽了,“看来只有所里立功,才有集体荣誉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