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裕”坐了起来,有些不大习惯地扶床迈出第一步,随即趔趔趄趄地往外走。贺子裕在背后看了会儿,便出窗往军机阁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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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见祀在床上扔了太多次玉珏,他早就起疑秦见祀能看见也能听见他们,这次正好去看看。
而军机阁中,议事的大臣刚走了一波,风透窗有些微寒,赤金绣纹的披风正架在一旁,书桌上散乱了一堆折子没有归档,某位摄政王正撑手揉着眉心。
他揉了会儿暂作休息,提起笔抬头时,猛然看见一张骤然凑近,吐舌扮着斗鸡眼的鬼脸。
秦见祀:“……”
鬼脸歪了歪头,像是在奇怪他怎么没有大的反应。
秦见祀见状,伸手推开他,那双手触碰到魂体如有实质般,也真的推开了他脑袋。“好丑,下次别扮了。”
“你嫌弃朕。”
“臣不敢。”
“所以皇叔你果然一早就能看见?”贺子裕缩回头,大咧咧趴上书桌看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最开始。”秦见祀接着提笔,垂首写下批文,对他这般也没太在意,“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我把身子借小皇帝玩了,这就顺道来看看你。”
贺子裕唰地穿过秦见祀的身子,冰凉凉的,像是发现了乐趣,又多穿了几次,普天之下能对楚江王这么大胆的也只有他一只鬼。
秦见祀笔尖一停,垂眸闭上了眼,那种被鬼穿的滋味并不是很好受,可显然某只小鬼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现他的忍耐,兹哇叫着对他荡秋千。
于是闹腾的贺子裕最终被摄政王一把抓住,摁在了桌上,狠狠打了几下屁股。
“秦见祀!”贺子裕麻得呜咽了声,那种被秦见祀触碰的感觉很难以言说,却不知为何带着斑驳快感,他捂紧了屁股,一下缩到书桌下。
酥酥麻麻的感觉还在继续蔓延。秦见祀往后仰靠上椅背,撑手看着。
“下手真黑,”贺子裕缓了缓,最终对上他目光几分怨怼,“你早知内中换了芯,怎么还能沉住气?”
“本王从来都无所谓,帝位上坐着的究竟是何人。”秦见祀拍拍小鬼脑袋,他要的自始至终都很明确,权势罢了,他想得也很明白,人生不过几十载,总会有人对于他比权势更重要。
而什么对他更重要,他就要什么。
秦见祀的目光又一次扫向贺子裕。
如果说野鬼的样貌就是死时的样子,贺子裕如今不过十五六岁的样貌,鬼生几百年都是迷瞪而过,秦见祀倒也能理解这小鬼有时玩心为什么这么重。
只是那看起来一身斑驳着血迹的破烂素衫,手脚上的镣铐与断开的锁链,飞来走去时叮叮当当拖行着,秦见祀垂下眸来,却不知当年这个小鬼死时,是受了多大的罪。
贺子裕自是不知道这厮在想什么,他只是又一次爬上书桌,扫视了眼散乱的折子,只是他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他与秦见祀各批各的,只知道秦见祀手头的折子比他重要的多,他暂时也没有能力去处理好这些。
“坏了。”他说。
“哪坏了?”
“耽误你处理政务了。”
贺子裕接着扫看,难怪他来时见人揉着眉心,他也是想帮秦见祀放松一番,才扮了鬼脸来逗,如今却不能再闹下去了。
这上头的事紧迫太多,除了各地郡守县尉上的折子,还有秦见祀一些暗线的汇报,是平常贺子裕见不到的。
他连忙给秦见祀腾出看折子的空处,秦见祀笑着摇摇头。“无妨。”
外头檐下滴着雨水,滴滴答答,贺子裕最终盘膝坐在一旁榻边,还是不放心地看着秦见祀如何处理。军机阁中一下安静下来了,一人静静批阅着公文,一鬼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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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子裕知道秦见祀处理的是何事。
自当初那个野鬼来到这里,已快有一年的时间,白驹过隙,他全盘接手了这位帝王的一切,他也同样留在这紫禁城中,要挑起身上的重担。
赈灾安内,出兵攘外,太傅口中粉饰太平的王朝也愈发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在秦见祀出征后,他接手政务,一桩桩一件件更是触目惊心。
西北因为战事民不聊生,处于中州的闵州闹了蝗灾,加上江南水患,秦见祀与他接手的本就是一个烂摊子,如今只有处于京城的贵族门阀才能安然自得地享受荣华,其余未在眼皮底下的地方,还不知是如何景象。
尤以今年秦见祀对富庶的江南一地下手,税又重了不少,可江南一地官商勾结,不肯纳税,这些重税就全然落到了平头百姓身上。
匪患一来,造反的言论起来,一个国家就岌岌可危了。
究其根本,勾结拒税的是左相党派之人,年初江南水患,吞没灾银的也是那帮人。
“当务之急,症结还是在财政。”贺子裕道。
“要改革。”
“可是你之前改向商人收重税,农民减税,左相一党就起来反对,如今闹得不上不下,反而难堪。”
“所以臣与陛下,本就是想法相同,殊途同归,”秦见祀淡淡道,“打压左相,结束党争,臣的改革之法才能落实。”
墨色滴在纸上,逐渐晕染开来。
他当日放纵那帮人吞没灾银,致使流民涌上京郊,就是想借此打压,只可惜被左相一招弃车保帅,再加上贺子裕的一句“朕不允”,到底也就折腾到了工部尚书。
贺子裕怔愣着,却是才想明白秦见祀深远所考量的一切。而他当真以为秦见祀对付左相只是为了个人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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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必过于担心,一切有臣。”
“可你如今又有何法?”
秦见祀顿了顿,缓缓道:“臣心中有数。”
“不能动百姓的利益……”这是贺子裕所坚持的,他似想到什么抬起眼来,目光坚定,“秦见祀,那就牺牲朕的利益吧,用朕也是一样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臣不明白。”
“如今朕倾向于你,对左相大为不利。”贺子裕站起身来,忽然就明白过来秦见祀自出征回来后所盘算的到底是何事。
但只要拿皇位上的他做棋子,就能加速这个计划的进程。
“明日法事,左相既与北秦国师勾结,一定会借机下手,只要朕在法事中出了什么意外,又能证明这是人为动的手脚,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借此来给左相当头一棒。”
“秦见祀,这或许可行呢?给左相扣上弑君违逆的帽子,岂不比你在政事上汲汲经营要快得多,如今朝政危如累卵,早一步改革,都能少一步变数。”他寻到了好法子,整个人是激动的。
“秦见祀,朕觉得这当真可行!”贺子裕兀自点头,“朕全然放心将一切交托给你,就算真出了一二岔子,朕也不怕。”
秦见祀仍然垂首在书案前,置若罔闻。
“你在听吗?”
“……这当然是臣早就预想过的出路,”秦见祀最终垂首缓缓道,天渐渐黑了,他的身子陷在阴影里,看不清面上神情,“但弑君谋逆,也当真弑才行。”
“朕不怕。”贺子裕又重复了遍。
“可我是怕的。”秦见祀道,也不再用谦称了,“我不会让你冒险,所以,我想了另外的法子。”
贺子裕越发不解了。“那是什么?”
军机阁中,忽而久久寂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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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解地又问了一遍,秦见祀仍然没有回答,直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贺子裕抬起眼望去,原来是小皇帝走了进来。
他遵照天黑前回来的约定来了,但是他却只是站在那里,明明见到了林容儿,他似乎一点也不高兴。
秦见祀终于开口,平静说道:“这就是我的法子。”
第56章 贺子裕,再见啦
“这算是什么法子!”贺子裕急了,难怪他这几日总觉得小皇帝反常,却又说不出不对劲。他飞到小皇帝面前,“你见到林容儿了?”
“嗯。”
“那这身体你快——”
“抱歉,”小皇帝看着他,“身体暂时不能还给你。”
贺子裕僵住,缓缓扭头看向秦见祀,后者面上仍然没有过多神情。
秦见祀知道贺子裕未必愿意这样做,所以见林容儿一是为了却小皇帝夙愿,二是借此,让贺子裕心甘情愿地离体。一旦魂魄离体,即便贺子裕想反对也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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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拿了玉珏回到王府,收敛了周身气势,让小皇帝出来。
“你作为武朝的皇帝,登基近十年却毫无建树,”秦见祀坐在位子上,把玩着手中玉珏,嗓音淡淡道,“临走前,如果能为这个王朝做些什么,总该要去试试。”
“秦见祀,你对朕还真是不客气。”
秦见祀面色仍旧淡漠。“你心中也明白,倘若将出事的是他,今时今日的王朝已经禁不起一点打击。”
小皇帝仍旧站在那。
“可这一切,本该都是朕的。”
郑庭芝本该是他的伴读,太傅本该是他的老师,宫中的禁卫军都该听他的号令,朝中的重臣都该向他跪拜。
小皇帝从未对此流露出一点不甘,可是他看着曾经的一切逐渐将他遗忘,看着厌他不成器的臣子却一个个忠心跟随着野鬼,他像是一个可怜的失败者,原来这世间根本无人对他在乎。
可他也不能恨野鬼,因为野鬼能做到他想要却做不到的一切,君临天下,长治久安,那是他身为一个帝王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他不得不承认野鬼做得比他要好。
“陛下,臣在最后如此称呼你一次,”秦见祀站起身来,“你是君王,选择在你。”
小皇帝转过头,看那秋风飒沓,看庭中落叶在光下肆意飞舞,熹微的光洒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一点影子。
他是君王,君王生来就不是为了享受荣华,他碌碌安逸了十年,或许冥冥注定,他总要履行君王的职责,在最后的最后尽自己所能去守住这个衰微的王朝,才能选择安然离开。
即便这里依旧有他留恋的人事。
许久之后,小皇帝最终平静地对上秦见祀的目光。
“朕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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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昏暗下来了。
贺子裕被关在了殿中,四围贴着符箓,他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