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公司忙……有空就过去……”‘
听程昱客气
地道了再见,路圆满连忙把头侧回来,装作吃饭的样子。
她的这番动作都被何秀红看在眼里,不由得用筷子头点着她笑,说:“你要是想知道就直接问他,不用偷偷摸摸的,你们才开始相处,别在心里头埋下钉子。”
路圆满觉得她妈说得有道理,于是程昱进来后,路圆满便问他:“是公司的事情吗?”
程昱坐下,将手机放到桌子上,重新拿起筷子,说:“不是,是我妈,让我哪天去她家里一趟。”
是去她家,不是回家,几字之差,表现出来的情感却天差地别。
路圆满拿起勺子往他碗里浇了一勺卤子,“面有点凉了,加点热卤子。”
程昱脸上就露出笑容,将卤子搅拌均匀,大口地吃起来。
路圆满打听到了同州区那所寄宿制中学的地址、电话、乘车路线还有收费情况,记录在纸上,去找了张亮。
张亮家里大事小情都由他做主,张亮媳妇是个很符合封建社会“三从四德”标准的传统女性,张亮说东她不敢往西。
张亮刚收了台旧彩色电视回来,正拆了电视机的后盖检查显像管。
“小房东,正好你来了,我该交季度的房租了,我刚找了你爸,你爸让我交给你。”
这几间店铺的租金是一季度一交,这几间门面房的账目一直都是路圆满记录的。
路圆满收了租金、电费,给张亮开了收据,才将记录着学校信息的纸条递给他。
路圆满忍不住又劝说:“儿子女儿都是自己的孩子,闺女也一样能给养老,你看我家不就只有我一个闺女,将来我爸妈年纪大了,我肯定是要跟爸妈一块生活,照顾他们的。你家大姑娘是个聪明、有孝心又懂事的孩子,孩子将来能好,你们也跟着沾光,现在对孩子的投入一些,将来的收获也能更大,更重要的是对你儿子也更加收益,有个学历高、工作好的姐姐他才能沾光啊。”
路圆满回来跟何秀红学这一段话,说:“我现在满嘴都是腐败的封建糟粕气息,但没办法,张亮就吃这一套,我瞧着他应该是动心了,问了我不少学校的事情。”
何秀红:“要是真能送那丫头去上学,你也算做了件好事。”
十月初,村里又开始集中收
取收费卫生费,按人头收取,每人20块,每月到了这个时候,租户和村里这些收费的就容易产生纠纷。
村里头的做法是,先挨家挨户收取,给缴过费的每人发一张凭条。然后村里会在村口设卡,检查过往行人是否有凭条。
收费的主要是村里联防队的,这些人性格脾气不一、素质不一,有的喜欢口花花,看见好看的小姑娘就忍不住言语轻佻,有的脾气暴躁,三言两语就能跟人家吵起来,所以每月到了这两天路圆满一家就很忙,忙着在联防队员和租户之间调节矛盾。
喜欢口花花就是嘴贱,人品还是不错的,干不出过分的事来,路圆满没少大骂这些嘴欠的家伙。脾气暴躁的天生没有耐心,懒得跟人家解释,说话冲,跟吃了枪药似的,要真是人品道德有问题,就干不了联防治保了。
贵叔的儿子小四子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剩下那些队员绝大多数不是沾亲就是带故,都相熟得很。
在路家河村居住时间长的基本上不会和收费员产生矛盾,主要是新搬来不久的。
每个搬来的租户,不管之前有没有在路家河居住过,路圆满都会跟他们说清楚每个月除了房租、电费外,村里头还会额外收取20元的水费卫生费。但每次到了村里收费的时间,有一些租户就想尽办法躲避,不想交,还有的租户也不是不交,但就是有气,觉得村里不应该收这笔钱,总要计较、掰扯一番,才不甘不愿地交。
矛盾就是这么产生的,一方不肯退让的话,就会愈演愈烈。之前发生过联防队和租户互殴的事儿,警察因为这种事儿来路家河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村委会是明显袒护自己队员的,作为房东来说,就得在中间和稀泥。
3号这天是周五。昨天电话里路圆满跟程昱说今天得早起,随时准备着万一租户和收费员发生矛盾,自己好冲出去救火,程昱就自告奋勇说会准时打电话过来叫醒她。
果然,不到7点,程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那时的程昱已经跑步回来,并且做好了早餐。
路圆满醒了,又在被窝里顾涌了十分钟才起来,正好跟何秀红、路志坚两人一起吃早饭。
早饭是在楼上小黄原来工作的那家小饭店买来的油条、豆腐脑。餐厅转让后,开起了小吃铺,早上有早
点,白天供应炒饼、面条之类的,生意很不错。何秀红原本怕炸东西用的油是地沟油,瞧着摊主一家自己也吃,才敢买的。
“妈,程昱说明天中午带我们去吃火锅,说是那家特别好吃。”路圆满打着哈欠说。
何秀红:“你们两个小年轻去约会,我们两个老的跟着凑什么热闹?”
路圆满擦了把眼泪,说:“程昱是专门请你们的,我是捎带,他说那家特别好吃,想带你们去尝尝。”
何秀红立刻笑得露出大白牙,“行,那我们就去。”
几人正吃早点聊闲话,路圆满的手机就响了。
她挂完电话,站起来,说:“该来的真的来了,我去村口了,爸妈你们慢吃。”
何秀红不满:“谁啊,又怎么了?”
路圆满穿上新买的珍珠扣的黑色羊毛外套,“回来跟你们说。”
出村的队伍都快要排到主街来了,队伍进行的速度并不慢,但架不住人多,又是上班高峰期,路家河村绝大多数的租户全都集中在这里了。
路圆满一路喊着“让让”往前方走,排队时间太长,人太多,让大家都脾气都暴躁起来,就有人挡住前方的路不愿意让开,还有人喊着“别插队,后面排着去。”
这样的人就像是火药桶,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燃烧起来,不管是跟同样排队的租户,还是跟村里的人,要在平时,路圆满肯定得跟他们理论一番,但此时,还是算了,自己是过来解决问题的,又不是来加剧矛盾的。
她很是艰难地走到队伍的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五大三粗的小四子抱着胳膊站在队伍边上,斜腿站着,不停地抖腿,那样子看着确实有些不正经,跟着小流氓似的。
路圆满在视线范围内四处瞧瞧,并没有看见自己眼熟的租户。
她上前,拍了下小四子的胳膊,“喂,你那眼神能不能柔和一点,看着跟古惑仔似的。”
小四子嘿嘿笑了两声,摆了两个姿势,又弯弯胳膊展示肌肉,“我就是故意打扮成这样,震慑一下,哥酷不酷!”
“酷酷酷,内裤外裤喇叭裤!”
路圆满白他一眼,说:“叫我过来干嘛,没看见我租户闹事啊?”
小四子往侧面那排门面房
的方向指指,在那边呢,我就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小娘们,就是黑眼圈、黑嘴唇的那个!
她的租户里,有这样兴茂的也就是谈静了。
“那个唱歌的,总是背着个吉他的?”
小四子点点头。
路圆满不由得扶额,说:“我去看看,对了,四哥,我有天在饭店里看见个人,你肯定猜不出来那人是谁。”
小四子好奇:“谁啊?”
路圆满:“就是咱村联合检查那天,你抓到的那个。”
“那个老小子啊,嘿嘿,还真是巧!那天罚了他不少钱,掏钱掏得可痛快了!”小四子搓搓下巴,很有些怀念的样子。
路圆满也没打算告诉他黄主任的身份,只是说:“穿得人模狗样的,你们抓他没抓错,挺不是个东西。”
路圆满走到还未开门营业的农村银行门前时,便发现不光谈静在,两个联防队员在,路培树也在。
路圆满先看向谈静,见她面墙站着,头发稍微有些乱,脸上黑黑红红的妆也有些花了,遮住了面部表情。一个叫王小光的联防队员开口说:“大满,你可来了,你们这个租户属狐狸的吧,瞧给我挠的。”
王小光比路圆满小两岁,今年刚二十,脸上带着稚气,也不同于其他队员那般给人一种油腻腻的感觉,他委屈地把侧脸凑过来给路圆满看。
路圆满果然在他耳朵下面看见了一道肿起来的檩子。
“怎么回事啊?”路圆满问道。
另一名联防队员就说:“我们请那个女的出示收费凭条,那位说我们收费不合法,她是不会交的,她不交钱,我们肯定不能让她走,她就说我们非法拘禁,限制她的自由,说要去告我们。她在那里挡住了后面的路,我们就过去想把她拉过来,就被她打了。”
他也侧过脸去,让路圆满看他脖子,比王小光的还严重些,都渗血了。
路圆满往谈静那边看一眼,她倒是没事人似的,还在那边仰着下巴,抱着胳膊,闲适地站着。
路圆满:“那你们就该怎么办怎么办呗,伤人出医药、赔钱呗,找我过来干嘛?”
路培树指指谈静方向:“是她要叫你过来的。”
路圆满:“我只是个房东,又不
是监护人。”
听出路圆满的语气着实不好,谈静终于转过头来,气哼哼地说:“他们凭什么收这二十块,他们这是车匪路霸的行为,我是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
每个月二十块确实不少,分成水费和卫生费两项,水费不说了,卫生费主要用于村里的垃圾处理、街道卫生维护等。当然,村里人自己知道,真正用于公共卫生支出的只是一小部分,剩余的都被划到了村里的账户,用于村子的建设、联防安保队员的工资等,路家河村村民们没人觉得这钱收得不合理,其他的城中村也会收这笔费用,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路圆满总觉得谈静身上有股子闯荡劲儿,用流行词来说就是特立独行,有个性,让她很欣赏,要不是凭着这点欣赏,就谈静那个闹腾劲儿,今天被投诉,明天跟人打架的,路圆满早就把她赶出去了,不过,谈静这么一而再的闹腾,消耗着路圆满的欣赏,她的耐心也告罄了。
“谈静,你是今天才知道有这笔钱吗?你不接受这笔钱,可以不来村里住,在村里也住了一年多了,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矫情起来了?”路圆满看着谈静,不悦地说。
同等价位,也可以去楼房和别人群租,也可以去住地下室,不是只有路家河村一个选择的,便是去小区居住,水费、垃圾处理费也是必须要支付的费用。
“你说我矫情?”
谈静瞪着眼睛看向路圆满,眼皮滑动时可以看到她涂了半个眼皮的黑色眼影,“呵,长这么大还没人说过我矫情,我这不是矫情,我这叫路见不平,凭什么你们说收钱就收钱,还有没有王法了。”她指指穿警服的路培树,“你也跟他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是不是!我还就不信了,还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好了!”路圆满呵斥住她,说:“你搬走吧,我们路家河村庙下,容下你这座大佛,你搬走去找讲理的地方住。”
谈静眼睛一瞪:“凭什么!”
路圆满:“就凭房子是我的,我不想租给谁就不租,就凭你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
谈静瞬间说不出话来,她看看路圆满,又看看路培树,气得不行地指指他们,“好,好,我算是认清你们了,你们都是路家河村的,肯定向着你们村的人!交钱是吧,好,我交,不就
二十块钱吗,谁没有似的!”
她从裤带路掏出两个十块钱往路圆满手上一塞,“给你们,我不缺这二十块钱!”说着,就往大马路上跑去。
王小光忙喊:“别跑,挠了我们的事情还没有个说法呢!”
路培树拉住他,“算了吧,你一个大老爷们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回去自己擦点紫药水就得。”
路圆满看着谈静一直沿着马路跑,还知道躲着自行车,也不想管她了。
路培树:“你真让她搬走啊?”
路圆满:“真的,她给我找了好多麻烦,经常有租户投诉她,还和邻居打架,原来以为她就是脾气直,自我了些……今天觉得这叫,胡搅蛮缠不讲理。”
路圆满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谈静,觉得这人有些不识时务,不知好歹。水费不需说了,每人都是要交的,卫生费也并不违法,符合村民自治原则,去村委会看看,开村民代表大会时村民表决的会议记录、相关资料都好好留存着呢。
当然,这笔钱,本村村民不用交。
设卡设点检查票据这事儿,界定就比较模糊了,便是路培树这个民警,也没有办法说清楚村里的行为是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
所以,谈静到底在闹腾什么呢,便是闹腾,又能闹腾出什么结果来?她要对抗路家河村,自己又一点能力都没有,完全就是没事找事。
路圆满忽然想到有个词描述她比较正确,就是港剧里常说的一个词:不知所谓。
王小光:“咱们路家河村不欢迎这样的刺头,赶紧把她撵出去!也不知道她指甲有没有毒,我不能得狂犬病吧?”
路圆满:“你好歹也是高中毕业,有点常识好不好。被狼、狗、毛之类的肉食动物咬伤才有致病的可能,人没事,你俩赶紧去村里卫生所去消消毒,上点药,可能会肿起来,还挺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