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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那女子的手抚过方柔的腕,以极不可察的速度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
    方柔眸色一变,呼吸差些漏了拍子,很快,那女子柔声:“贵人身体无恙,按时服药,过了三月,胎气脉象自然越来越平稳。”
    她垂眸看了看方柔轻轻握起的手,嘴唇轻动,没有发音,可方柔清晰地辨认出她说了“皇后”二字。
    那女子很快已站起身,朝王嬷嬷一福,快步绕出了屏风。
    王嬷嬷自然没察觉这丝意外,朝方柔福身后也跟了出去。方柔不敢立刻张开手,她甚至觉着手心已开始冒汗。
    那两人又在外与王嬷嬷对谈了几句,随后,屏风撤了,阿妩近身服侍,王嬷嬷去了送客。
    这一会儿方柔学聪明了,也知晓这庄子里的下人虽瞧不上她,可因肚子里这不存在的孩子,他们对她十分小心,如有需求莫敢不从。
    这边侧了侧身,面朝里躺下,低声说了句:“我想安静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阿妩怔了怔,还是乖顺地应声退下,帘子也放落了。
    方柔紧张地听了听动静,听见屋门也被她带上了,这才放心地摊开手,一张极小的宣纸,展开后也只有一行小字:明晚服下。
    随后纸上滚落了一枚小药丸,瞧着与先前服用的红丸并无差别,方柔不作他想,红丸小心翼翼地压到了枕下,而那张宣纸直接吞进了肚子里,以绝后患。
    王嬷嬷在当晚也得到了王府回传的消息,何沉查实过,秦大夫果然病了,也的确派了徒弟前往庄子问脉,萧翊没说不允,但要她谨慎提防。
    连日仍是年轻公子带着女郎中前来问脉,那女子今日没再进到屏风内,公子回禀脉象平稳,没旁的嘱咐,只说师父将要好了,随后很快离了庄子。
    明日便是皇后与她暗中约定的日子,可方柔并不知晓,待她吞下红丸之后会发生何事。
    入夜,王嬷嬷在外间睡下,阿妩今日在内陪伴。
    方柔心知肚明,哪怕她逃离了王府,可一日不摆脱萧翊,她所得的自由何其有限。
    哪怕是在这庄子里,她也非事事随心所欲。
    她借着月色,悄悄摸出了那枚枕下的红丸,无声吞下。
    她在晚饭时知晓了皇后选在这日行事的原因,今夜过后,就是宁王萧翊大婚的好日子,沈清清行将嫁入王府封为宁王妃,在这样的喜日里,没有人会分出心思理会这京郊宅子里发生的一些微小意外。
    这不仅是萧翊的好日子,更是方柔自己的,她终于投向自由,终于不再受人要挟、压制,不需要再遮掩情绪,喜怒哀乐蒙着一层雾气那般看不见真实。
    她心中雀跃,细数时间缓缓流过,逐渐进入梦乡。
    而很快的,方柔在一阵胀痛难忍的煎熬中转醒。
    她睁开眼,冷汗直冒,小腹微微发疼,像是贪凉吃多了冷食,但又并非肠胃不适的感觉。天已大亮,屋外有一阵急促的鸟啼,又是个生机盎然的好天时。
    她知晓是那药丸发挥作用了,不可能无来由有了身孕,自然也不可能无来由没了孩子。要支开这庄子里能动手的,必然得用上这一招。
    方柔喊人:“好疼......”
    阿妩和王嬷嬷即刻就掀帘子进来了,王嬷嬷见着她苍白的脸,登时吓得不轻,已有极不好的预感。
    她几步上前,握起方柔的手,一片冰冷,又是一惊。
    “愣着做什么,快去打水来!”她瞪了眼同样吓傻了的阿妩,用力地握着方柔的手,“姑娘,别怕,你且忍一忍,奴立刻去找人。”
    方柔的呻.,吟全凭本意,因那药效实在猛烈:“嬷嬷,我好疼。”
    说着,手捂着小腹,王嬷嬷甚至都不敢垂眼去看。
    王嬷嬷一叹,狠心放了手,人飞奔出屋子,方柔隐约听见她嚷:“人都躲哪去了?速速喊个麻利的回城通报何侍卫!”
    “还有你,赶紧去城里找秦大夫,出了差错,咱们这个庄子都得陪葬!”
    方柔听王嬷嬷说得急切,心中一惊。她原来也想过萧翊发现之后会如何发落,可是,以她看来,就算他再恼怒,也不至于会滥杀无辜。
    可王嬷嬷的惊惧却也不是假装的,毕竟,她根本不需要在这样一场好戏面前摆样子。
    方柔要挟不了她什么,唯一能要挟她的只有萧翊的命令。
    她不由有些后怕,放在小腹上的手紧了紧。
    又是一阵胀疼令她发了身冷汗,这难受的感觉让她再没有心思去考虑旁的事物。
    庄子里一时鸡飞狗跳,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而阿妩此时端了盆温水进屋,她蹲在方柔床前,声音竟有些发颤:“姑娘,你别吓我。你哪里不舒服?是、是......”
    她不敢将那句话说出口,可眼睛抑制不住地看着她紧紧捂住的肚子。
    阿妩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脸,又替她稍稍解开领口,免得疼起来喘不上气。
    “快去告诉殿下,我好疼。”方柔此时已分不清自己在作戏还是有感而发,那药的确令她痛感强烈,可此刻,她也不愿见到萧翊。
    阿妩颤声:“王嬷嬷已派人回城了,何侍卫会拿主意的。今日是、是殿下大婚,姑娘,你别难过......”
    方柔心底滑过一丝苦笑,她自然知晓,所有的事物在利益面前都得让步。
    哪怕她现在不是作戏,不是那子虚乌有的胎像不稳,萧翊也不会置沈清清于不顾,抛下所有跑来这庄子见她。
    方柔在丘城是去过别人家喜宴的,筵席一摆就是好半天,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主人接待宾客就花去不少时间,筵席结束还得逐一送客,不叫人觉得怠慢。
    以萧翊和沈清清的身份,他们的大婚须得摆上连日,更是盛大恢弘。
    也正因如此,这日才是皇后定下的最佳时机。
    方柔明白皇后的苦心,自然不可能还存着什么后悔或不甘,这是她一早所求,如今求而圆满,只剩下最后成功逃离的那一瞬。
    阿妩出门换水,王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方柔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也正是此际,屋外忽有马蹄声传来,方柔强忍着痛意,全神贯注地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可能会是萧翊,那前去传消息的小厮脚程再快也须得一个时辰,一来一回,大半天就过去了。
    方柔听王嬷嬷在与人说话,脚步声很急,直朝屋里来。
    声音由远及近:“偏巧今日来早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竟是那位前来问脉的年轻公子的声音。
    “我的祖宗啊,可别耽误了时机,赶紧瞧瞧是怎么回事?”一向冷静寡言的王嬷嬷此时也失了分寸,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将那年轻人带进了里屋。
    今日那女郎中不在左右,年轻人面无表情的俯下身,粗粗检查一番,脸色忽然大变。
    “贵人昨日可有吃不干净的食物?”
    王嬷嬷:“并未有,怎么?”
    那年轻人竟然跪了下来:“贵人胎象不稳,恐有意外。嬷嬷,你赶紧带贵人上马车,须得速速将她送回医馆,求师父亲自诊断。”
    此言一出,王嬷嬷两腿一软,直接跪跌在地。
    年轻人伸手拉住她:“时间不等人!嬷嬷,你不想犯下大错,便速速听我所言。”
    王嬷嬷一时六神无主,又见方柔的脸已白得毫无血色,那额上的汗怎么也止不住似得,瞧着果真不妙。
    她忙叫来了阿妩,两人将方柔搀扶起身,期间方柔又不住低,.吟,到后来连声音都弱了下去,又将王嬷嬷吓得腿下发软,步子也走不好。
    也就过一个院子的路程,三人走了许久,这才将方柔扶上了马车躺好,那女郎中今日并未来得及下马车,刚到庄子便听到王嬷嬷急切地感叹。
    这马车本就只得容纳两人,等方柔躺下后更没转圜的地方,由此王嬷嬷和阿妩另备一辆庄子里的马车稍后回城,因事关紧要,秦五通的弟子照顾方柔先行。
    马夫得令挥鞭,等到一拐上乡道,马车上这两人忽而变了神色。那女郎中扶起方柔,往她嘴里灌了一杯苦涩的液体。
    方柔忍着恶心全部吞下,女郎中旋即给她塞了颗蜜饯止吐,以免白受苦。
    待那蜜饯咽下肚,方柔竟觉着那阵痛楚越来越轻,很快地,她已能独自坐稳,小腹只剩下轻微的牵拉感。
    年轻人递给她一个小巧的包袱,还有一小袋杭城印鉴的碎银,就算事后追查起来也怀疑不到京城去。
    女郎中终于开口:“姑娘,等到了官道,你请自便。娘娘有句话转达,今后你与京都再无干系,是否如愿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方柔垂眸,朝二人行礼:“方柔多谢皇后娘娘相助。”
    “非也。没有人曾出手帮过你,是你自己佯作滑胎,骗得秦五通的徒弟送你回城,路上又伺机对他们狠下杀手,夺了钱银马匹就此消失了。”
    方柔一怔,捏着那包袱的手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二人。
    她还想问秦五通真正的徒弟现下身在何方?可她不敢,也不能。
    因马车已缓缓停下。
    那女郎中将她带下马车,方柔发现他们停在了奔涌向前的江边。马夫卸下了车架,牵马过来,把缰绳递给了方柔。
    她默默接下,又见马夫和那年轻公子往车厢里抬了几块巨石,合力将车厢推进了江水之中,马车就这样消失在了水面。
    他们三人对了对眼色,稍稍点头,女郎中给方柔指了方向,转身欲走。
    “......请留步。”方柔喊住了他们。
    那两个男人步子不停,似乎还有其他要事待办,女郎中却回过身,疑惑地看着方柔。
    “多谢义士相助,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女郎中冷冷道:“不必,我说过,没有人帮你。你牢牢记住,日后你若被宁王的人捉了去,切莫透露半分,否则,届时不止是宁王府,娘娘也不会轻饶了你。”
    方柔又是一怔,低声应了一句,那三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江水涛涛,拉回了方柔的神思,她定了定心志,急忙翻身上马,朝着远处天涯疾奔而去。
    而此时,远在宁王府的萧翊并不知晓,府外来了一人一骑,翻落下马时险些摔倒。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进大门,终于在一派喜气的长厅之外,找到了静候在旁的何沉。
    何沉一见到来人,脸色已经大变。
    他很少会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而在眼下,他知晓,若非庄子那边出了不可控的意外,守备不可能随意离开。
    何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有所准备。
    两人悄没声地避到了一边,听完守备的消息,他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守备语气焦急:“大人,如何是好?”
    何沉想了想,心中也有一丝慌乱。一抬眸,见此刻正行封妃典仪,大宇朝宗室的婚仪保留了民间的习俗,除去礼制规限的流程,过后仍要夫妻对拜成婚。
    此刻萧翊正将正妃宝册递给沈清清,两人皆是一身正红,公子轩朗英拔,夫人神姿楚楚,宾客见了无不赞叹。
    随后,就在萧翊要与沈清清行拜堂礼时,他转眼瞥见了站在一旁神色不定的何沉。
    本就是无意中拂过,刚要回眸,他立刻认出了何沉身旁那人是庄子的守备。
    萧翊心中一冷,脸色旋即沉了下来。他扬手,止了宗室府主婚的话头,那人不明所以,登时愣在席上不敢言语。
    也就是这一刻低声哗然,何沉留意到萧翊已看了过来。
    他内心天人交战,最后在萧翊不可违抗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上前,附在耳边,低语几句。
    所有宾客望着这诡异的场面,沈清清被冷落在一旁,透着珠帘小心地望向萧翊。在场众人眼见着萧翊的脸色逐渐布上一丝冷意,他面带愠色,像是克制着心中强烈的恼怒,手上的青筋因握拳暴起。
    何沉已迅速退了下去,众人静待着萧翊的动静,结果,他竟松了牵红,望了宗室府主婚一眼,对方知晓萧翊向来是个不循规矩的,旋即心领神会:“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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