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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欣盯着课桌上垫着花边纸的巧克力球。
    这是罗筱同——也就是她同桌,刚刚放上去的,好像是她家里哪个去国外旅游的亲戚寄回来了礼盒,她拿到学校给前后左右的人都塞了一个。
    成欣面前的这枚圆滚可爱,有坚果碎夹杂其中,最外面还裹了一层毛茸茸的可可粉,看上去就味道不错。
    最近,有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上实验课有人主动拉她进组,不会的题能够问到解答,有回因为生理期而不能跑操也被体委痛快准假。
    好像这阵子生活格外顺利。也许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初来乍到的隔阂感日趋消失,这个新集体正逐渐对她敞开怀抱。
    尽管大部分时候她还是一个人行动,周围人的聊天她也不太能插得上话,但仅仅是他人释放的小小善意就足以让她安心下来,踏踏实实地待在这个新环境里。
    成欣拿起巧克力时注意到有路过的女生对她笑了笑,她也跟着弯起了嘴角,同桌伸手拍她:“怎么样,好吃吗?”
    她赶紧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先是可可粉爆开的苦,随后又是浓郁的甜,入口即化,细腻顺滑。
    “好吃的……”她回答说,“真的很好吃。”
    她看到同桌哈哈大笑,接着跟她提起巧克力的制作工艺,她认真听着,嘴里还在嚼着,直至上课铃打响。
    近些天发生的种种,算是她面对繁重功课聊以慰藉的倚仗之一。重点班给人的压力不容小觑,她上次月考只排在班里中下游的水平,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不过近来安稳的日子还是冲淡了一些焦虑,她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也难得真正给他往宽心了讲,说自己对接下来奋起直追仍怀希望。
    父亲这回也没有多加责怪,甚至他连车轱辘话都没有多讲,只是告诫她自己把握度量,好好学习也不要忘了照顾自己。
    成欣忽然想给他讲讲自己的校园生活,比如她今天吃了什么饭,买了什么水果,写了什么卷子;比如她现在正坐在操场观众席的最高一排上,左手是才买的肉饼子,膝头是摊开的语文书,她在背《论语》,刚背到“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一句,她望见远处西坠的红日温柔到能以目遇,光与色彩的交响曲在天边奏响,层云流转,金辉璀璨。
    她没能开口。他说:“照顾好自己。”她说:“好。”
    电话就挂了。
    成欣咬了一口饼子,突然觉得它圆得像天上的太阳。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角度不对。
    她站起身。脚下是放学后热闹的操场,这里却是看台上四下无人的一隅。她歪过头,举上手,踮起脚,前进后退,不断调整着位置角度,将手中的圆饼贴向遥远的日轮。课本被扔在身后,风翻过呼啦作响,一时不知到了哪页哪行。
    她一边换位置,一边咬饼子,等饼子被啃得只剩个月牙形——一道完美的弧终于出现。饼边切合日廓,重迭成一轮完满的光晕,现在一小半的太阳被她握在手中。
    她收回手,一口吞掉剩下的饼子。
    当然也不是所有晚饭都靠饼子来解决。有时候她也会打了米饭,再配上两小碟菜,坐到食堂里慢慢吃。
    食堂人声嘈杂,不过能慢悠悠地吃顿饭,也是难得闲适的时光。说起来她很羡慕在早上吃拉面的人,每次她跑完操后排在买包点的长队伍里,总能看到不远处有三两人捧着碗挑起面丝。究竟怎么才能做到从早起就坐下来吃长面条?这实在是个令人着迷的问题。
    她自己吃饭的时候老会想些没边没沿的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然而这次她忽地一抬头,却被一个意外的人扯回了现实。
    蒋澄星坐在这张长桌的最左边,正好在她的斜对角线上。她看上去已经待了一会儿了,面前的盘子空了一半,奇怪的是,只有她一个人。
    倒不是说没见过蒋澄星落单,不过这人平时就连去卫生间都有人手挽手,怎么反倒在吃饭这种最适合跟朋友一起的场合独自一人……
    正当成欣又开始神游天外时,猛地有一个盘子落到了蒋澄星对面,发出当啷一声响。
    罗筱同侧身拉开椅子,抬头时恰好往这边一瞧,她招手道:“成欣?过来坐!”
    出乎意料的邀请,成欣愣了愣还是应下来。她端着自己的碗坐过去,心里想道原来如此,这才对。
    听说罗筱同高一就跟蒋澄星是同班同学,她俩早就玩得很熟了。根据成欣这段时间的见闻来看也确实如此,尽管蒋澄星人缘极好,但是能够与她形影不离的也就一指之数,罗筱同便是其中之一。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似乎与蒋澄星甚为合拍,二人总能天马行空地聊到一块儿去。
    不过她们吃饭的时候倒是十分安静,间或只有筷子相碰的声音。这样的氛围对成欣来说反而更自在一点,她也一样低头默默吃饭,直到罗筱同喊了一声“走吧”,才收拾东西起身。
    “一起回教室吗?”把碗筷放好后,蒋澄星突然开口。
    “嗯,”罗筱同点头,她走出几步又扭头看向成欣:“你呢?”
    “啊……一起吧。”成欣回道。
    她捏紧书包背带,快步跟上她们的身影。
    就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在最后一丝顽固的暑气彻底消散前,校运动会召开了。
    开幕当天运动场上彩旗飘扬,人声鼎沸,广播里放起热烈的音乐,看台上喊起震天的口号。大概很少有人不喜欢运动会,对积极参加的运动员们来说是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对像成欣这样没有报名的人来说也是白捡了两天的假期。
    不过就算当观众也并非全然无担一身轻,首先在运动项目进行期间大家不得擅自离开操场,其次每个班都需要往广播台处上交应援短文,数量越多越好,班委自然得逮着闲的人薅。
    成欣一下午糊弄了十来篇才算完事儿,第二天集合的时候她混在队伍末尾当小透明,不料班主任这时从后面绕过来,吆喝道谁去教室搬一下昨天剩的矿泉水。
    他扫射的目光对上成欣,她没有避开,就主动出列说我去吧。
    你也跟着去!班主任又随手指了个男生,成欣定睛一看是江子皓,就是坐她斜后桌的那位,他个子也不矮,站后面正好被抓到。
    他们俩刚准备出发,就看到罗筱同也从队伍里飞奔出来,跟老师说了声我跟他们一起去。
    才睡醒没多久的校园本该吵闹,但因为人基本都集中到了操场上去,倒显得教学楼这边空空荡荡。
    三人到了楼梯口,罗筱同突然说:“成欣,你先留在这儿,我俩先上去把箱子搬下来,咱们再一起抬到操场上。”
    成欣说好,他俩就一起上楼了。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远去,楼梯口重回寂静。
    空旷的楼道只余她一人。她用脚尖轻点着地面,一下一下模拟着秒针的步调。也许是她数得不对,今天时间好像格外慢长。她换了只脚,又改变了节奏,可惜楼上的台阶依然静默如初。
    突然一阵皮鞋声打破了沉寂,成欣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洪、洪主任好……”
    是平时令任课老师都敬畏三分年级教导主任,这个面容凌厉的中年女人正像鹰隼一般盯着她瞧:“为什么没有去操场?”
    “我班主任让我和同学回来搬水,他们先上去拿了,等下来我们一起搬。”
    洪主任仍然面无表情,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成欣侧身让了道,她就踩着皮鞋上去了。
    没一会儿,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是中年女人的高声怒骂。
    成欣心头一颤,连忙也跑上楼去。她拐过拐角就看到班级门口站着三个人影,罗筱同和江子皓低着头僵硬地杵在那儿,面前是怒不可遏的洪主任,她指着鼻子喝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一大早就在这里卿卿我我!背着老师同学败坏学校风纪,做事一点都不经过大脑……”
    “你们俩给我听好了!这种事我绝不能容忍!整个学校都要到看你们的表现,我一定要给你们通报批评!都给我记住这个惨痛教训!”
    “跟我来!马上到我办公室联系家长!”
    三个人就朝这边走来。成欣僵在原地。
    教导主任还在放声训斥,两个学生佝偻着身形,他们一行人擦肩而过时,成欣不禁打了个冷战。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罗筱同红着眼睛,狠狠地向她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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