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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孩子们都往城市跑,不像他们以前隔着条街也能听到小朋友追逐打闹的撒泼声。
    剩下这些没跑出去的以后也不会跑出去,或继承父母的铺子,或自己搞点营生,一辈子慢悠悠也就过完了。
    镇上没多少外地人,房子维持着以前的样子,席烟静静地走在巷中,看着青苔背阳生长,好似走入时空的隐门。
    每到年节,席烟父母都会把老人接到北港住一阵,但每次都住不长,老人总说梦到老伴在家里等她,就要回去。
    这个镇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白首镇。
    距离上次回来,居然有五年了。
    席烟给外婆削了个苹果,再拿水果刀切开放在盘子上,她平时不太做这个事儿,很生疏,差点连盘带果一起打翻。
    老太太打趣她,“你七八岁的时候还帮我洗菜端水,怎么越长大越娇气了。”
    “那我也没有您这么弱不禁风,我说这几天您怎么不接我视频呢,感情是生病了。”席烟是真担心,一说起来也顾不上长幼了,顿了顿继续唠叨:“我爸房子多的是,您就跟我们去北港住吧,真有什么事儿还有个照应。”
    老太太嚼着苹果,假牙吃东西不快,嚼碎了慢慢咽,叹了一口气,“过一阵吧,总有机会。等这里拆完我就跟你们住。”
    席烟有些惊讶,“要拆了?”
    老太太侧了侧头,看向木窗外的一株野生茶梅,日光从庞大茂密的林荫中施舍照进屋里,光晕很淡,朦胧遥远,房子年代长久,总有一股幽深的霉味,不难闻,只觉得静谧。
    老太太好似想起了以前什么事儿,笑了笑,“你外公年轻的时候经常得爬上屋顶铺瓦,一到夏天就是我们最头疼的时候,外头下雨,屋里头也下雨。”
    席烟也笑,“我记得,小时候听着屋里的雨声很安眠,我脱了袜子放进去接雨的盆子泡脚,您说用这个水泡会肚子疼,我非说不会,为这我们还吵了一架。”
    “是啊,那会儿你还那么一点点大。”老太太在桌子旁边比划了一下。
    她把盘子里剩下的苹果推到席烟面前,示意她吃,席烟摇摇头。
    “……人老啦,屋子也老啦,麦子一波一波长,收了一波总有新的长出来。房子确实得拆了,这段时间企业上的人来不少。”老太太掀了被子要下床,“我给你做些吃的吧,桌上还有甘草茶,也不知道你现在喝不喝了。”
    席烟眉毛耷拉,哀叹道:“外婆您饶了我吧,小时候说不清话,您硬说我是气虚,每天都逼我喝这甘草茶,我后面闻到这个味道都想吐。”
    “您也别做饭了,去外面买些吃的吧。”
    老太太敲了敲她脑门儿,“小没良心,当时我怕被你爸妈说没照顾好你……”
    她矮身去穿鞋,“外面东西不干净,我睡了好几天,刚好下来活动活动。”
    她穿好鞋有些喘,粗里粗气地说:“幸好你结巴的毛病改了,不然我和你外公到地下都不安生。”
    席烟寸步不离跟在老太太后面,像小时候一样,漫不经心道:“那也是我父母的错,和您还有外公有什么关系,你们对我已经够好的了。”
    老太太没接茬,拿了两个鸡蛋出来,一边搅一边问:“你和薄家那个不爱笑的怎么了?”
    席烟知道外婆了解自己,却也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功夫,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一下看透她的反常,怔了片刻,说:“嗯?好好的呀。”
    老太太冷哼了声,“我还不知道你?”
    席烟帮忙摘掉青菜的烂叶子,看着水流把枯黄的根茎冲走,挣扎了几秒,才说:“我和他离了。”
    水槽里的水稀稀拉拉从水管流下,屋子里静得只有水声。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有人敲门,时间才重新动起来。
    只听那人边敲边喊“张婆婆在不在家”。
    有个女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院回廊一路急匆匆跑来,跑到老太太面前,问:“张婆婆,能否借我几箱酒。”
    席烟好奇地瞧着女人。
    来人是个窝着马尾的中年妇女,身子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在干巴巴的脸上凹进去,光看面相有些精明,笑起来却很和气。
    女人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过脸来有些惊讶,好似才看到她,除了惊讶外,她眼神里还有一丝打探和惊艳。
    “这、这是……有客人吗?大城市来的吧,好漂亮好有气质……抱歉抱歉打扰你们了。”
    老太太笑着迎上去,“没事,她是我外孙女,不是外人,小王你说。”
    小王没时间寒暄,开门见山道:“我们家馆子来了几个贵客,嫌酒不够好,我想着您家女儿女婿是个孝顺的,时不时带些好东西来,所以就想问问您,有没有好酒。”
    她生怕误会,说完赶忙补了句,“不白拿不白拿,外头卖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我们干服务业的,没法子,都是赚口碑才有活路,现在钱不好赚,生怕哪里没照顾周全,不然也不会来麻烦您。”
    老太太二话不说引她去小屋,里面是个储藏室,出来的时候小王提了两盒红酒。
    人走后过了十来分钟,席烟才看到她落在桌子上的手机。
    老太太正在淘米,“你帮她送去吧,估计太忙都不知道手机丢了。”
    -
    镇上拢共就一家酒店,叫凤凰楼,古风阁楼式建筑,楼底下河从古桥过,很有雅兴。
    席烟把手机放在前台就要走,迎面撞上一个人,天灵盖被雷击了似的浑身一麻。
    居然是薄望京的助理!
    那人也愣住,赶忙追上去,“薄……太……烟姐。”
    有个大哥洗了手正要上楼,看了眼门口一拦一躲的两个人,笑着调侃:“小周干嘛呢?拦着美女要电话啊?太唐突了吧。”
    周岳恢复温文尔雅的样子,不慌不忙道:“李总,这位是薄总太太。”
    被称作李总的人眼睛瞬间瞪大,从楼梯上转身小跑下来,“小的不识泰山,冒犯了冒犯了,鄙人李得利,您是来找薄总的吧,他在楼上,我带您过去。”
    席烟忙摆手,“我……不是。”
    但这二位哪儿听她的,一人一边将她架了上去。
    进了包厢,席烟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主位的人,穿着白衬衫,清瘦了些许,五官依旧凌厉,他听见响动,徐徐抬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旁边指着计划书某一行的下属也静了下来,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席烟陪他参加出席活动很少拍到正脸,所以许多人不认识她。
    薄望京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
    周岳这个时候腿是在抖的,理智上他知道不该把人拉上来,但感情上,他在赌,具体赌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坐。”薄望京微微抬了抬下颌。
    周岳的腿在这一瞬间打直了,憋着的气也松快了,犹如劫后余生。
    薄望京身侧的人很自然地让开,将椅子整整齐齐摆好。
    席烟瞄了眼他旁边的位置,脚钉在地板上,动也不动,得体地冲包厢里的人笑,“欢迎各位过来玩,今天就不和大家吃了,下次我做东,带大家一日游。”
    众人看了看薄望京脸色,男人拿起计划书上的钢笔把玩,姿态松弛地靠着椅背,眼睫低垂,波澜不惊地瞧着被他肆意拨弄的名贵物件。
    他即没说让走,也没说不让走,等到席烟手碰到门把的时候,淡淡开口:“是不喜欢这里的菜,还是不喜欢这些一起吃饭的人?”
    此话一出,大家的脸色都变了,不管席烟说哪样,被选择的都要倒大霉。
    包厢里的人有些躁动,特别是在楼下碰到过的那个叫李得利的,赶忙把锁锁上,壮实的身子顶住门,低声说:“嫂子您行行好,薄总是我们好不容易拉来的投资商,可要给我们说几句好话,要是刚才小弟冒犯了您,小弟私下里再给您赔罪。”
    席烟试着拉了拉门把手,李得利哪肯放过她,一边说冒犯,一边又不肯放她走,实实在在地在看薄望京眼色行事。
    席烟眼看走不了,又不想和薄望京在大庭广众下翻脸,只能坐到他边上,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外婆还在家,我要回去吃饭。”
    薄望京给她倒了素日爱喝的玉米汁,“我让人把外婆接来一起吃。”
    席烟又急又恼,“那像什么话,你们这不是有事吗?”
    薄望京抬眸睨了她一眼,“没事你就乐意一起吃饭了?”
    席烟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抬头瞪他:“你有病吧。”
    “别忘了咱俩离婚了。”
    薄望京不咸不淡地夹了块羊肉放到她碗里,“吃饭。”
    席烟把羊肉挑出来,整整齐齐放到干净的盘子上,不吃也不扔。
    凡是薄望京给她夹的,都是如此,一场下来,堆了不少。
    旁边有人实在没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薄太太这么节俭,要打包回去吗?”
    席烟很和善地说:“是呀,拿回去喂狗啊,扔掉多可惜。”
    问的人脸色瞬间白了,飞快瞄了眼男人,后者波澜不惊,该夹的继续夹,像没听见一样。
    此人接下去的时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
    一餐饭吃得一屋子人大汗淋漓,就怕主位那两人什么时候真闹起来,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话,但光看气氛也知道不对,只是没人敢问,也没人敢劝。
    席烟下楼的时候看到外婆乐呵呵地坐在门口和酒楼老板娘唠嗑,显然已经吃过了,手里拿着块绿豆糕,瞧起来没什么不悦。
    席烟亲昵地凑过去,嗔了句:“怎么不上去?”
    外婆指指她鼻子笑她呆,“你们年轻人的地方,老人家上去讨人嫌吗?”
    李得利一行人坐车走,一溜的卡宴宾利,薄望京最后才出来,左手臂挂着西装外套,白衬衫整洁熨帖,在腰腹处收拢,西装裤包裹的长腿踩在皮鞋上,自带禁欲气息。
    他径直走到老太太面前,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和,“外婆,不知道您是这里人,一直没来拜访,抱歉。”
    老太太把盘子里剩下的两块绿豆糕递过去,冲他笑,“吃么?”
    薄望京吃不来甜的,席烟尴尬得耳朵发热,正要走过去解围,没想到薄望京伸手拿了块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酒楼老板娘在薄望京下来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瞧,忍不住念叨:“哎哟,张婆婆,您福气可真好,外孙女婿长得这么俊,还孝顺,听说他给我们镇拆迁重建投了不少钱,是出现在新闻里的大人物嘞,我们都是托了您的福。”
    老太太拍拍老板娘的肩,站起来准备回家,“福气不福气的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小辈生活得好,我们老的才放心闭眼。”
    席烟不满道:“说什么呢?您可是答应我要长命百岁的。”
    薄望京跟席烟一起回了老房子,老太太多拿了盏灯出来,担心客人嫌家里脏似的,非得把洗干净的垫子铺在椅子上,才让人坐。
    席烟坐在一边听薄望京和外婆说家常。
    老太太关心他的工作,让他注意休息,也关心亲家的身体,还说有时间和郑晚秋一起听戏,就是不说他俩离婚的事儿。
    等到黄昏,薄望京起身告别。
    老太太挽着席烟的手在门槛边送他,郑重其事地说:“不瞒小薄公子,烟烟结婚的时候我就说你不是良配,可是她实在喜欢你,我就没多劝。”
    “既然你俩离婚了,还是断个干净比较好。”
    席烟瞳孔一震,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居然被老太太直接说了出来。
    更让她震惊的是,她看向薄望京时,男人居然没什么惊讶的情绪,好似早就知道。
    奇妙的是,短短几秒钟尴尬之后,她同所有的不甘和遗憾握手言和了。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看了一圈两人神色,转身回屋,给他们留了独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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