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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她而言,能避开戚延,再远的地方她都肯去,还是欢喜地去。
    而于温氏一族,若她不居皇宫,不再是皇后,那温家便是大祸临头。
    戚延那么恨父亲,她若不再是皇后了,他又怎会放过温家人呢。
    握着太后的手,温夏终也红了眼眶:“母后,我去,只要能平皇上心中之火,夏夏愿意去。”
    “好孩子,母后对不住你。”千言万语难言,太后道:“我一定会保温家,保你。”
    太后凝望温夏湿润长睫,望着她发红的眼眶,想起荣王所做之事,紧紧抱住温夏,全是心疼。
    “好孩子,荣王曾欺负你了?”
    温夏愣住。
    她没有隐瞒:“嗯……”即便已经过去两年了,即便荣王已死,那被陌生大掌钳住手腕,被揽过腰肢的触觉,依旧这么恶心。
    温夏哽咽的嗓音全是委屈:“他非要拦我,摸了我的手,还要搂我,他简直不是面上温润的雅士,是个伪君子,简直禽兽!”
    “若是早点说与母后,母后定已为你出了这气。”太后温柔擦着温夏脸颊的泪痕。
    温夏想起什么,忙解释:“我没被荣王再轻薄的,他只是扯了我手腕,袭我腰也隔着衣裳,就那一下,我说我是太子妃,他便未再欺负我了,我没有……”
    “母后知道,母后信夏夏。”太后抿着宠溺的轻笑,目中凝泪:“母后只是自愧不曾早日发觉,让你独自受这般委屈。”
    许嬷在旁咬牙道:“娘娘,您不知,皇上便是以此逼迫太后,以此要挟,要您迁居行宫!”
    温夏怔住。
    杏眼越加黯然。
    既然戚延都知晓了,恐怕定觉得她不规矩,更厌恶她了吧。
    太后安慰着她,说着时局稳定便会接她回宫,让她勿要忧思,保重身体。
    二人相处许久,直到温夏望着温柔慈悲的太后,终于再次问起:“母后,为什么您对我这么好?”
    “您与我爹爹,到底有过往吗?”
    这是温夏第一次这样望着太后的眼睛,这样清晰地问出心中疑惑。
    她所承受的一切本不该由她承受,戚延的厌恶全都是迁怒。
    她想知道个清楚,她不想再不明不白,总是承受这一切。
    太后不料一向温婉听话的她会这样直白地询问,会这般殷殷切切凝望等候。
    太后目中有愧,终是苦涩一笑:“你的爹爹英勇俊朗,母后像你这么年轻时,自然仰慕你爹爹那样的英雄,免不得让人留下了话柄。”
    温夏攥了攥手中绣帕,第一次见太后这般愧疚,就似在她这个小辈身前承认错误,祈求原谅。
    终于得了这份承认,温夏本不该再让太后难堪的,可仍觉心中许多不知:“母后……我爹爹与我娘亲成婚后,你们还有来往么?”
    太后沉默一瞬。
    许嬷张了张唇,偏过头无声走向殿门处。
    寝宫只余一片寂静。
    太后终是苦笑说:“有过。先皇病重,我见你爹爹时难过流泪,那时独处,被阿延撞见。”
    “你所受之苦皆是母后带给你的,不管是对旧人之女的照拂,还是母后真心喜欢你,将你当作女儿,对你疼护对你愧疚。母后想告诉你,我像你爹爹娘亲一样地爱着你。”
    温夏双唇嗫嚅,深深凝望眼前年轻美丽的妇人。
    眼泪自太后凤目中无声滑落,温夏眼眶一热,紧紧抱住太后。
    也许她应该为这些年所受的莫名之苦怨怼,为娘亲不平。可独处深宫的这些年,她无法割舍对她这么好这么好的太后。
    ……
    气候仍冷,太后求了戚延让温夏开春日暖了再启程,戚延同意了。
    温夏接受了一切,对她来说,离宫也许比在皇宫中更自在。
    凤翊宫的宫人已在收拾随身携带之物,主子的东西太多,光华服与胭脂香粉都够满满几车了。尤其是那些翡翠玉器,主子甚是钟爱,每日所换首饰皆要好几套,都得好生带走才是。
    可温夏出言唤停了一众宫人。
    她走进偏殿,纤细莹白的手指抚过一箱箱翡翠珠玉,杏眼中满是钟爱与不舍。
    这些都是父亲,太后,还有哥哥们从小到大为她在天下间搜罗的美玉。无一不精,世间罕有。
    温夏道:“将这些玉器都送去乾章宫吧,还有这些黄金头面,这些簪子,都不带了。”温夏只留下了最珍贵、于她有纪念意义的几套。
    宫人们都很是意外,谁都知晓她爱玉成痴,也最爱佩戴精美首饰,每日都要精心打扮。
    白蔻与香砂想劝,温夏已转身回了寝宫。
    太后保住了她的后位,可代价必是他们母子离心。而戚延在朝廷上那般说她奢靡,她若离宫还带着这些宝物,便是再给他留下话柄。
    他要她克勤克俭,那她就舍下往昔十六年的富贵荣华,克勤克俭。
    对镜戴上最心爱的多宝琉璃金发簪,细白双腕间佩戴上她钟爱的一对白底青翡翠手镯,换上珍贵的雪白貂绒宽袖衫。
    温夏唤了画师入殿,就坐在克勤克俭的牌匾下,端姿娴雅,朱唇浅笑,安静任画师为她作画。
    陈进贤为宫中画师已三十载,画过的娘娘们数不清,都从未见过当今皇后娘娘这般国色天香的女子。
    遇见皇后,独具匠心的老画师方知,笔下失色,技艺不精,自惭形秽。
    皇后之美,更当只为天上人间的一抹惊鸿色。
    陈进贤作完画,依旧自惭形秽。
    温夏起身相看,却是微笑道:“多谢陈工,我很喜欢。”
    待送走画师,温夏细心卷好画轴,回屋脱下了貂绒宽袖衫,取下腕间手镯,褪却一切珠钗金饰,一身素洁。
    “收起来吧,都送去乾章宫了么?”
    “回娘娘,都送去了。”香砂低头垂泪,白蔻也红着眼眶。
    她们的娘娘,从出生起就穿金戴玉,这至高的凤座,却将她禁锢成此般。
    ……
    乾章宫。
    吉祥喜笑颜开快步进殿:“皇上,凤翊宫那位主子还真识趣,如今命人送来了十数箱的珠宝玉器。宫女特来禀报,说皇后娘娘思己过,当克勤克俭,会遵皇上教诲。”
    戚延正握一卷剑术秘籍,手上微顿,垂眼继续阅卷,面无波澜。
    只是脑中竟浮现起少年时那双干净清亮的眼睛,原本被搁浅的记忆也悉数闯入脑海。
    月色澄练,星垂天野。
    他下临乾州历练,两个月才回京都,与父皇母后用过饭,百无聊赖行至畅心湖。
    宫灯摇曳,照亮那半个身子都几乎快坠进水中的女童。
    乌黑明亮的杏眼,五官乖巧可爱,双颊肉嘟嘟的,萌得惹人欢喜。
    “快捞起来,别令她掉下去。”他唤亲卫。
    在那小短腿翘起来、就快落下去的瞬间,亲卫施展轻功捞起了她。
    那是五岁的温夏,双丫髻上戴满了金珠翠玉,腕间的金铃铛脆生生响。
    印象里,只记得她尤其喜爱珠宝首饰,滴溜溜瞧着他太子发冠上的东珠,小脸窝在手心里,嘟起唇说真好看。
    他便拔了那颗东珠,丢给她玩。她高高兴兴地找许嬷镶在了金簪上,说要及笄成姑娘了戴。
    她及笄的翌日,是他们的大婚礼。
    那朱色盖头蒙着,她戴的什么,他都无心去看。
    殿中静了许久,吉祥辨不出帝王息怒,揣摩着小心近前些。
    “将此物放了。”
    戚延推过那翡翠提笼,里头是装死多日的蛐蛐。
    他已垂眸继续阅手中秘籍,殿中寂静,恍若一切不曾发生。
    ……
    时间倏然飞逝,四月暖春似是眨眼而至。
    温夏启辰离宫的这日,天朗气清,蓝空无云。
    戚延以她凤体违安,迁居静养为由,终于将她赶走了。
    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早日来信要起兵过来讨公道,被温夏命人快马加鞭赶赴边关劝阻。
    这段时日,后宫众姐妹皆都不舍,难过地流下眼泪。
    虞遥去求戚延准允她同行,戚延连见都没见她。
    青州山高路远,温夏本就愧对虞遥,连自己何日能有归期都不知道,更不忍心再带着好姐妹一起去受苦。
    李嫔重情重义,很是替温夏不平,还去乾章宫闹了,被戚延下令禁了足,罚了整年例银。
    温夏拿了自己的黄金留给李嫔,又请求了太后照拂后宫姐妹,为众人安排好了一切。
    太后亲自送她出城门。
    城门的两头,一面山水遥远,一面繁华如锦。
    太后在马车上不住握温夏的手,也许除了分别,更多的是身处高位却无能为力的自责与痛心。
    “母后,您要保重凤体,夏夏要您每日都吃饱,您别总是不吃东西。”
    “夏夏会想您的。”
    太后目中含泪,紧紧抱住温夏。
    宽敞华贵的马车缓缓驶离,随行卫队浩荡壮阔,戚延终究没有用寒酸打发她。
    直至驶出很远,温夏才擦干了眼泪,只是目中依旧伤心难过,靠着车厢软枕,黯然搭着长睫。
    白蔻与香砂坐在左右,安慰道:“娘娘,您别伤了身子,我们始终会再回来的,太后娘娘会为您撑腰。”
    樱红唇边笑容苦涩,温夏道:“回来,你们想回来么?我倒是不愿再回这皇宫受他的欺负,我听着他的名字就烦。”
    她声音软糯,一向说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是在发脾气,可这确实是她的怒,她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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