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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幼清说着都站起身来,“十六年前,你为了自己的长生不老药杀了我哥哥,这些都不记得了吗?我父亲可有怨言?我可有?我们宋家还不是替你卖命,为大梁上阵杀敌!”
    “可我们宋家过得又是什么日子!我父亲虽是镇国侯,可却毫无权无势,变相囚禁于京城之中,而我呢,因那几座城池,被我誓死效忠的君主推去了敌营!”宋幼清恨恨地望着他,“我宋家不欠你什么,可你随口扬言便是要满门抄斩,你也不瞧瞧,如今你身侧还有多少忠臣,不是他们背信弃义,而是你亲手将他们推开的。”
    皇帝浑身一震,失了大半的气力。
    宋幼清抚了抚腰间的佩刀,“来京前,我原是想着亲手杀了你。”
    皇帝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
    宋幼清冷笑一声,“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杀了你,我嫌脏,哥哥也回不来了,死去的无辜孩子与将士亦是,你还是活着慢慢赎罪吧。”
    “呵,长生,你那所谓的长生是拿千百人的性命换来的,这算得上是什么长生!”
    皇帝一言不发,如失了智般瘫坐在一旁久久不能回神。
    李承珺将宋幼清搂在怀中无声轻抚,他知道这些话她憋了许久,终于等到今日能畅快说出口了。
    他回握住她微颤的手,缓缓收紧。
    “朕……朕也不想啊……”皇帝低垂眉眼,自顾呢喃着。
    宋幼清偏过头不去看他。
    有侍卫匆匆而来,见坐在地上的皇帝稍有惊愕,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皇上,怡妃吵着要见您。”
    皇帝眉目一沉,沉寂了片刻才道:“将!她带上来吧。”
    宋幼清有些烦闷,不想见这些人与糟心事,扯了扯李承珺的手,“我们走吧。”
    李承珺揉了揉她脑袋,低语轻抚,“不急,看看再说。”
    宋幼清深呼一口气,“罢了,听你的。”
    远远地便听远处哭喊与嘶吼声传来。
    “皇上,皇上,你为何这么狠心!”怡妃赤红着双目,撕心裂肺,“臣妾心里一直只有你,可如今你却弃臣妾于不顾,我们多年的情意皇上都不在乎吗?即便如此,我肚子里还有皇上的子嗣,皇上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在乎吗?”
    老皇帝缓缓站起身来,便立在原地未动,颓然地望着自己脚下的地。
    怡妃突然跪在皇帝面前,“皇上,臣妾也是受人蒙蔽而引狼入室,臣妾什么都不知,当真什么都不知,还请皇上明鉴。”
    可就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突而见皇帝从身边侍卫手中抽出长剑,朝着怡妃身上刺去,毫无留恋。
    “啊——”怡妃惊叫着要躲闪,可剑比她还快一步,刺破了她的肩胛,利刃贴在她的颈处。
    血珠渗出,染红了衣襟,怡妃面色惨白,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亲身骨肉?”皇帝将剑又贴近她几分,“你再给朕说一次,亲身骨肉!”
    怡妃闪过一抹慌乱,但又极快掩饰过去,“臣妾肚子里的是不是皇上的骨血,皇上还不知吗?”
    皇帝望着发髻凌乱的怡妃失笑,“朕不知?朕怎么会不知!”
    怡妃震惊,恍惚抬起头来。
    “朕哪来的骨血……”皇帝丢下剑,仰脸凄凄一笑,“这些年来,朕每月在茶水中都会掺上水银服用,身子早就大不如前了。”
    怡妃捂着自己小腹,紧紧缩成一团。
    “水银”二字震得她耳畔轰鸣。
    “朕根本不会有子嗣!”皇帝目光忽而闪过凌厉,一脚狠狠踩在怡妃肚子上,“你这孩子又是哪儿来的。”
    “不是,不是,这孩子真的是你的,皇上!”疼痛扭曲着她的面庞,她喘着粗气死死捂着自己小腹,“真的是你的……”
    可皇帝却根本不听,一脚比一脚狠劲,下身有血缓缓流下,显得她的面色愈发苍白。
    怡妃死死攥住他的脚,想要用起气力推离,可皆是徒劳,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不……放过他……放过他,求求你。”
    “朕为何要放过这个孽种!”这些年的隐忍似是都在这一刻爆发,他狠绝而阴冷。
    宋幼清攥紧了李承珺的手示意,李承珺却朝她摇了摇头。
    怡妃瘫在地上,口中不住呢喃,“我只有他了……他已经不在了……”
    宋幼清知晓,怡妃口中的那个“他”,前者是腹中之子,后者是死去的隗瞿。
    “那就和他一起去死。”皇帝颤巍巍捡起地上那把剑,执起便要刺入她腹中。
    怡妃也知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抬起头朝着皇帝嗤笑,“你杀了我孩子又能如何,你的孩子……也一样死在我手中。”
    皇帝的手一顿,握剑之处渐渐失了气力。
    怡妃用沾染鲜血的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微微颔首,一如往日的傲慢娇纵,“你不知道……你的妃嫔个个落胎都是我的所为,我看着那些孩子已是有鼻子有眼的模样而了无生息,心中……甚是畅快。”
    “贱人!”皇帝毫不留情地将剑刺入她腹中,寸寸深入。
    怡妃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小腹,几近疯魔,“你杀了他……杀了他……”她死死握着刀锋,盯着他,痴狂而笑,“你知道吗?五年前……李驿昀也是这般……死在他手上的,他死了,你的李驿昀……早就死了……”
    皇帝死死咬着牙,将刀又送入她腹中,怡妃瞪大双目,身子一颤忽而松了手倒下去,满地的鲜血赤红而凄烈。
    宋幼清拧了拧眉,她没料到老皇帝竟这么心狠,陪了自己几年的女人竟然说杀就杀。
    可事情远非如此,地上的怡妃早已没了生息,可皇帝还是一刀又一刀狠狠捅入她身中,即便千疮百孔,他也没有丝毫停歇。
    他嘶吼叫嚣着:“朕知道!朕都知道!你们杀了我的昀儿,是你们杀了他!他孤零零躺在那口井中,四年了!整整四年了!”
    他忽而又垂面掩泣,低声诉说,“我怎可能认不出呢,我的昀儿总爱在我耳边喊我爹爹,我又怎可能认不出他呢……”
    “我都知道的啊……都知道的啊……”
    “我要替他报仇!”
    正说着,他将刀尖在怡妃腹部一搅,堪堪剖开,从内掏出一块血肉来,正是还未成形的孩子。
    他怔怔地望着血肉,喃喃自语:“驿昀,是父皇不好,没有照看好你,你可怨父皇这些年没有来看你?”
    他将手中的剑一抛,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血肉,护在怀里,“驿昀,父皇日后会好好护着你的。”
    他瞧都未瞧宋幼清与李承珺一眼,跌跌撞撞就朝着主院走去,“昀儿,是父皇不好,将你弄丢了,父皇替你报仇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宋幼清满目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承珺,“他竟然都知道?”他原来知道怡妃怀的不是他的孩子,知道真正的李驿昀早已死了。
    他们都被皇帝给骗了!他竟一个人隐忍了这么多年。
    李承珺眼中亦有惊诧,不过似乎都是意料之中,“或许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宋幼清望着皇帝几近寂寥的背影,“方才有一瞬间,我似乎不恨他了。”
    “不恨了?”
    宋幼清摇了摇头,“只是那一刹那罢了,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悲,他儿子早已被杀,却只能事事隐忍,将自己的杀子仇人养在身边数年。”
    “而自己身边最为忠诚的奴才最想让自己死,自己枕边最亲近的女人心里亦有另外一个人,就连孩子也不是他的,更何况臣子也已心怀不轨,而他唯一的兄弟……”
    宋幼清看了李承珺一眼,“与他也是淡漠至极。他做了十几年的皇帝,算计了所有人,隐忍了数年,终究是什么都没得到。”
    “他得到了——”
    宋幼清不解,“他得到什么了?”
    “他终是等来了这一天,能从沼泽中爬出,而窥见日月的这一天。”
    “值得吗?”妻离子亡,哪里值得。
    “于一个父亲与丈夫来说不值得,但他是大梁的君主,于天下苍生来说,他等到了,便是值得——”
    第125章 番外(五)·洞房
    宋幼清望了眼开膛破肚的怡妃, 撇过头去, “我们走吧, 这儿血腥味太浓了。”
    “好。”李承珺走过来作势又要抱她。
    宋幼清一把将他推开, “不要了。”别院中人多口杂, 他抱着她招摇过市像什么样子。
    “那我背你。”李承珺轻笑一声, 在她面前背过身蹲下, “上来。”
    宋幼清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她有意使力, 一下子扑在他身上,李承珺步子微微有些踉跄。
    李承珺不恼,随意她闹腾, “你可知我为何不想要天下, 不想坐上那至高无上之位?”
    宋幼清戳了戳他脸颊,“你不过是怕受累, 想做个逍遥自在的王爷, 不是吗?做皇帝有什么好的, 整日待在那宫里头日夜操劳, 都得短命十年的, 你看老皇帝, 分明也就比你大了十岁有余,瞧着却跟你爹似的。”
    李承珺忍俊不禁。
    “笑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宋幼清正大光明摸了一把他的脸, 痞里痞气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 日日瞧着心里也舒坦。”
    李承珺腾出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句话?”
    “什么?”
    “别乱摸男人,当心出事。”
    宋幼清如今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她赶忙收回手,趴在李承珺后颈处一动不动。
    李承珺暗暗失笑,宋幼清永远都是这个时刻最为乖巧。
    颈肩传来她温热的气息,“叔玄,你还未与我说呢,你为何不想做皇帝?”
    “先前我不想做只是因为这一条路太过荆棘,我需得踏着千百人的尸体才可走上那个位置,想来我父皇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兄弟残杀的局面,皇兄只是将我流放也足以说明他并不想让我死。”
    “哼,你就替他说话吧。”宋幼清撇了撇嘴,“那后来呢,为何不想了?”
    “我并非是大爱之人,心中装一个你都已装不下了,哪里还有余地给天下与苍生。”
    宋幼清心里跟抹了蜜一般,趴在他身后偷笑,可说出口的话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分明就是你没本事拿到皇位,你可别赖我。”
    “是是是,夫人说的极是。”李承珺将步子缓了缓,“等回京后将一切安顿下,我便带你去江南好好养身子。”
    “你不留在京城了?”她都已打算待在京城,谁曾想李承珺却要离开,“养身子哪里都可以养,偏偏去江南做什么,老皇帝身子扛不住太久,李启昀还年幼,朝政总要有人把持,你若是撒手不管,都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不得不说他们李家这一脉子嗣还真是单薄,如今整个大梁李姓的也就只此三人了。
    她算是知晓了,为何当初李承珺会将皇后的孩子偷梁换柱,这若是当真不幸死在了隗瞿手里,李承珺又不愿意继承皇位的,那便只能眼睁睁落入旁人之手了。
    “好好的晋王不做,这是想让我做摄政王?”李承珺淡然一笑,“沈安替他瞧过,若是拿药吊着,摒弃那些云雨之事,兴许还能再多活两年,这两年间让启昀开始读书习字,日后便可让苏景云辅佐他。”
    “还有苏衡,等启昀被封太子入国子监后,我让他也入学做太子伴读,苏衡这孩子机灵,若是好好学,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让他跟着太子是最好的选择。”
    当初若不是苏衡机敏,三番五次“出卖”宋幼清,他又哪能那么快察觉到她的猫腻。
    这孩子,是该好好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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