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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王李章,今日颇有些心神不宁,左眼皮突突跳得厉害。
    狎玩舞妓也没往常的乐趣,又怕那多事的司马傅前来说教,祁王便只是拍着舞女那大白屁股,挺起金枪随便射了几下就提起裤子。
    唤来贴身小厮,李章趁着夜色悄悄从后门出了乐坊,回府去了。
    酒意微醺,李章迈着步子进了府院,一面摇摇晃晃地往正堂走,一面让小厮赶紧去通知膳房,给他端些热茶来。
    小厮自是脚步飞快地去了,李章推门进了正堂,正要瘫倒在那坐床上,蹬掉鞋子好好歇息,房内的灯烛突然噗的亮起。
    李章心头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呢,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威严的女音。
    “甚久不见,十五弟贵体可还康健?”
    酒意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李章的冷汗顿时簌簌而下,未敢多想便连忙转身跪下,颤道:“臣……臣见过殿下。”
    堂堂亲王下跪大礼,跪拜之人却是一个女子。
    头束紫金玉冠,身着玄黑色的暗金绣纹九凤袍,腰间的锦带上悬着一枚玉佩,莹白剔透的玉质散发着幽幽微光。
    女子面色有些冷白,容貌却是倾城绝丽。
    清冷的眸沉寂深邃,高耸的眉峰肖极那曾经颠覆李唐天下的武皇后!
    这女子不是别人,便是现今扶幼帝登基,执掌大权震慑内外的镇国大长公主,封号安定公主的李衿。
    气势慑人,凤袍威仪的李衿尚未言语,李章已瑟瑟发抖起来。
    李衿唇角浮起一丝轻蔑:庶子毕竟是庶子。
    但面上不动声色,李衿放缓了声音,温和道:“你我同是李氏血脉,何必如此。”
    “谢,谢殿下。”
    李章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却依旧是低垂着目光不敢与李衿对视。
    李衿负起双手,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章,似乎在等他先说话。
    李章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咽了咽口水,终于捋直舌头,壮起胆子问道:“殿,殿下怎地来,来此了?”
    李衿勾了勾唇角,却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绕过李章,悠悠走到坐床前,一撩衣摆端坐。
    “前几日御史台上了几份奏折。”
    李衿将右臂轻轻搭在坐床的小几案上,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我瞧着一个个明里暗里,都在说这江南道,便寻思也来看看。”
    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李章那张满头大汗的脸上,李衿微微一笑,似是长姐对弟弟那般,非常和蔼地说:“当然了,江南富饶,向来是安居稳定的地方,又有十五弟替天子巡牧,想来是不该有什么事情。”
    李章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舌尖发抖半天也没能将那个该应答的“是”字吐出来。
    李衿又兀自说道:“不过我前些日子听说,这司马府……似乎有些骚动?”
    突然提到司马府,李章心中有鬼,脸色自是又白了几分,越显慌乱。
    李衿却根本似没注意,转而又问:“听说沈均大学士的长女新婚夜遭贼人强掳了,至今未能寻回,大学士都急得卧床不起了?”
    “是……是,有这么回事儿,”李章听她问的是这事儿,稍稍舒了口气,连忙顺着回答:“不过当晚新郎……也暴毙而亡。”
    房门突然被敲响,原是小厮送了清茶过来,李章忙去应门,接过茶水并不让小厮入内,反倒朝他使了个眼色。
    关上房门,李章亲自替李衿奉茶。
    李衿颔首微笑,执过青瓷的茶杯,嘴唇轻轻贴着茶杯沿,小抿了一口。
    “茶汤如此翠绿剔透,口感又清爽怡人,这是阳城运过来的,春日新采茶叶吧。”
    “是是,初春小雨,这批新冒的茶尖儿口感最是鲜嫩舒爽,特别适合小火清煮。”
    李章说完,又赶紧拱手恭维一句:“殿下真是好品味。”
    李衿笑笑,不置可否。
    轻轻搁下茶杯,似是无意地,李衿又道:“新娘失踪,新郎暴毙……可惜我这次是微服私访,否则便能叫人查一查,找找那沈氏才女的下落。”
    仿佛是寻常慨叹而已,李章却一下竖起耳朵,注意力集中在“微服私访”四字上。
    “殿下怎可如此鲁莽?”李章假意关怀,“竟是未带随从护卫?”
    李衿笑容轻浅,甚是漫不经心。
    “十五弟多虑,还是有一两百随行护卫的,不过是我想去那柳庄,才叫他们暂且缓行,自己先绕道郓城。”
    柳庄?李章心脏再次狂跳,斟酌片刻后又问:“殿下为何想去那柳庄?”
    柳庄在郓城西北,距离不过二三十里,表面是一个普通祥和的小村。
    可那同时也是李章与司马傅私藏铁器火药的秘密营地。
    方才突然见大长公主造访,李章还以为是自己事情败露,可如今看对方这推心置腹的样子,倒不像是发现他的图谋。
    李衿倒十分坦然,直言道:“听人提起,值得一去罢了。”
    小小的村庄能有什么值得一去,唯一的解释是,提起柳庄的人,说了什么别的。
    李章猝然捏紧了手里的茶杯,思绪甚是不宁。
    李衿却作不知,只悠闲地与他谈话。
    如此良久,直到月上中天,长公主才与祁王告辞,孤身一人出府。
    长公主前脚方走,祁王便急急去寻刚刚的小厮,问他道:“司马傅可请来了?”
    小厮唯唯诺诺:“就在殿下书房。”
    祁王撩袍就走,好像火烧了屁股。
    司马傅也确实是等了许久,乍一见祁王进来,忙不迭迎上去,问道:“殿下,长公主可是察觉了什么?”
    “没有没有,”祁王一笑,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又道:“我看她确实是独自一人,不如就在她出城之前……”
    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司马傅看得一惊,倏而却也想到:铤而走险。
    近几日他焦头烂额,内有御史上奏,言他是纵容幼子强娶沈府才女,才致使沈府才女无妄遭灾,又不知那只疯狗乱咬,把他跟祁王绑在一起。
    加之外沈均那些学生口诛笔伐,实在是难熬。
    本也谋逆之心昭昭,柳庄若真被发现了是一桩祸事,若是今夜能把掉以轻心的长公主除去……那心头大患就解决了。
    不管怎么看,这个险都值得冒。
    ……
    郓城,沈府。
    沈既明步履匆匆,一路走过长廊,进了书房。
    “父亲,”他躬身请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他的面前,站的正是那位传言中因为女儿失踪而卧病不起的沈均。
    沈均缓带轻裘,甚有出世隐士之风,他立在书案前,挥笔泼墨,正在作画。
    细目长眉,如今的沈均虽已不负年轻时的那般美貌,但儒雅的文人气却更重了。
    “嗯,我都知道了。”
    他的目光十分淡然,声调亦是四平八稳,沈既明瞄着父亲的脸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父亲,长姐她……”
    话音未落,沈均的眼神霎时变得锋利,犹如长刀横扫,生生逼得沈既明咽下了后话。
    “卿儿的事情不必你管,”沈均道,“你只消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沈既明无奈,只得按捺住,拱手道:“是。”
    ……
    郓城的这一夜似乎格外不平静,后来连月亮都躲进云层,整座城变得黯淡漆黑。
    后史记载,那一晚风起云涌。
    长公主于郓城遇刺,幸得沈二郎经过,才与侍卫联手救驾,保护了长公主。
    一名被生擒的刺客贪生怕死,因而吐露了幕后真凶,竟是祁王与司马傅。
    彻底败露的祁王欲起兵造反,不料一千铁骑犹如天降,悄无声息地包围其府邸。
    为首将领乃是长公主亲封的安国公,近几年震慑突厥十六国的女将军,顾少棠。
    长公主当即下令诛杀奸佞反贼,安国公一马当先,手起刀落斩下祁王与司马傅的脑袋。
    众人伏法,跪地而降。
    祁王家眷没入掖庭为奴,司马家一夜覆灭,本应因为姻亲关系而被牵连的沈家,因为沈静姝的失踪而幸免于难。
    甚至因祸得福,沈二郎因护国有功,加封一等,着礼部尚书。
    后,新官上任的沈既明翻出司马祟利用父亲司马傅手中把柄威胁考官,徇私舞弊一案,昔日金科状元不仅身死,又沦为世人笑柄。
    一夜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唯有沈府长女沈静姝,依旧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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