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你和我一起走吧。”炎忽然道,“我走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他和伊利亚同住一间牢房,他逃走了,不论伊利亚知不知情,都会被守卫当做替罪羊。
“炎!你大白天的越狱不说,还撺掇狱友一起,这是要砍头的!”伊利亚吓得脸色都白了。
“他有本事就砍了我的头!”炎的眼里早已被怒火遮盖,“我竟如此天真的在这被他耍着玩!”
“炎!”
“伊利亚,你在这等着,我先上去探探路。”炎说完,转身攀上那简陋无比的墙梯。
“不行!!”伊利亚顾不得这么多,扑上去抓住炎的脚,想要拦住他。
墙梯本就只是一根根烂木头,炎踩在上头,伊利亚又使劲拽着炎的腿,只听见咔嚓一声响,阶梯应声折断。
炎掉下来时,额头还磕到了土墙。
“炎!”伊利亚看到炎半跪在地上,一手扶着脑门,摇摇欲坠。
“伊里……”炎强睁着眼,可是头晕得厉害,伊利亚焦急的脸孔他的眼里不断地打转,他往后一仰,晕倒在地。
“炎,你要不要紧?”伊利亚急忙跪在炎的身边,用手挥走飞扬的沙尘。
炎双目紧闭地躺在那儿,左额角磕破了,慢慢肿了起来。
“炎?”伊利亚连忙检查着炎的伤势,他的脉象平稳……看来是无大碍的,只是撞晕了过去。
虽然弄晕炎不是伊利亚的本意,但看到炎没法越狱了,他也松了口气,坐在炎的身旁,帮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炎,对不起。”伊利亚诚恳道歉着,“你现在越狱就是死路一条,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到天黑时分,热浪退走,炎幽幽转醒,看到伊利亚正守在他身旁。
“呜。”炎起身,脑袋疼得紧,伸手一摸痛处,包着一条布。
“别碰。”伊利亚连忙道,“才上过药。”
“你为什么阻止我?”炎皱着眉头,有点生气。
“要是不阻止你,我现在就得替你收尸了。”伊利亚满脸的委屈,“我算是领教你的皇子脾气了。”
“我怎么了?”炎坐起身道。
“遇事冲动得很。”伊利亚察看着炎的前额,“皇子殿下,您看清楚,这里不是大燕国,你逃狱了,没人能帮你开脱。”
炎想要反驳,但一想到皇兄爱卿确实总是替自己圆场,便什么话都不说了。
“炎,你是个好人,但‘好人不长命’这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谁说好人不长命,我的皇兄,父皇和爹爹他们都会长命百岁,不,是万万岁!”炎就像个孩子似的和伊利亚怄气斗嘴。
“好人不长命,是因为好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太爱管闲事,身陷险境而不自知。”伊利亚径自说道,“而你就是这样的人。守卫凌、、辱我,你当看不见不就好了?弱肉强食,这种事情在西凉很常见。只有你,还下了杀手……现在想来,要是那具尸体被其他看守发现,你就真的完了。”
“这尸体都化成灰了,你还提这个干什么?”
“提他干什么?就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身犯险!”伊利亚有些生气了。
“伊利亚,你并不知道我怎么下的狱。”炎看着伊利亚,坦白道,“西凉王要娶我,我没答应,他就把我关来这里。”
“什、什么?!”伊利亚都惊到结巴了,“娶、娶娶你?!西凉王吗?”
“就是西凉王,他说要娶我做王妃,你也觉得这很可笑吧?”炎嗤笑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西凉王在搞鬼,他就是想让我难堪,下不来台。”
“可是西凉王为什么要针对你?”伊利亚难以置信地问,“西凉和大燕不是友邦吗?”
“我怎么知道,他脑子有病吧。”炎用力捏着指头,愤然道,“真想宰了他!”
“快住嘴!炎!对西凉王不敬岂是死罪这么简单,你还想要杀他?这会挑起两国大战的。”伊利亚瞪圆眼睛,惊惧不已地道。
“我知道……”炎怏然道,“我这不是没下手么。”
“炎,西凉王要娶你的这件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君上只是在戏弄你,而非当真要你下狱……”伊利亚想了想才道,“那你确实可以离开这。”
“对吧!”炎见伊利亚终于明白自己的苦楚,不禁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要走就大家一起走。”
“不,我们不能越狱。”伊利亚摇头道,“你这么做会让君上抓住把柄,到那时还不知怎么整你。”
“也对……可是不越狱,我们怎么出去?”炎抬头望着天,“又不是‘小雪’,还有对翅膀可以飞。”
“我们是没有翅膀,但要离开死囚塔……”伊利亚顿了顿道,“除去西凉王的特赦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炎顿时瞪大眼,“那你不早说!”
“我不说是因为这条路比待在这里危险上千百倍。”伊利亚拧着眉心道,“你听说过兽斗士吗?”
“兽斗士?我听说过。”炎回想道,“就是与猛兽进行搏斗的勇士,他们还在大燕皇宫的宴席上表演过一回与大象摔跤。”
“那只是表演,都不见血,真正的西凉兽斗士都是以命与野兽相搏,”伊利亚更正道,“兽斗士都是死士,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历代西凉君主都爱看斗兽表演,因此颁布了一条特赦令,但凡死囚塔里的犯人,愿意参加斗兽比试且获胜者,可免除他的死罪。”
“免除死罪后,还能恢复自由身吗?”炎最关心这一点。
“可以,只要你能站到最后,”伊利亚道,“你‘以命换命’,西凉王必须还你一个自由身。”
“也就是说,只要我成为兽斗士并杀光场上的野兽,就能恢复自由身了。”炎把伊利亚的话总结了一遍,眼底不觉闪出兴奋的亮光。
“炎,这里有这么多死囚,大家宁愿在这里苦熬,等那一道不知何时才会颁下来的特赦,也不愿意去斗兽营里厮杀,你可想过为什么。”伊利亚不得不提醒炎,“还有,兽斗士的生死状一旦递出就不能再反悔了,否则会被当场诛杀。”
炎看着伊利亚,笑着道:“你不是说我爱乱来吗,我就证明给你看,我不会乱来,我会赢,赢着看西凉王那一脸挫败的样子。”
伊利亚笑着摇摇头:“我从没见过西凉王遭遇挫败。”
“你也见不着呀。”炎道,“他一直躲在深宫里,做着令人恶心的见不得光的事情。”
炎猜想到乌斯曼对大燕使团出手了,不然他们不会到今天都到不了都城。乌斯曼这人真是太险恶了!亏他长着一副“仙家”模样,内里却是一个混蛋。
“今日就先睡吧,明日一早我会向守卫递交生死状,我会陪你一起去斗兽营。”伊利亚显出不同寻常的冷静。
“你陪我一起去?这不是很危险的事?”
“每位兽斗士都会有一个帮手帮忙打理武器,治疗伤口等等。我做你的帮手,你若赢了,我也能恢复自由身。”
“我要是输了呢?”
“我一样赴死。”伊利亚望着炎道,“我想明白了,反正困在这里的下场也是死,倒不如拿来赌一把,炎,我们能不能赢就全靠你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能赢!”炎看着伊利亚,目光灼然道,“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保你一个万全。”
“我一个贱民出身,怎么能让你这大燕皇子来舍命作保。”伊利亚不免动容道。
“你胡说什么,我皇兄说过人命关天,哪里分得出高低贵贱。”
“炎,你这样的说法还真是新鲜。”伊利亚忽然笑了,“但在西凉,性命从来都不是弱者能拥有的,就像这死囚塔……”
伊利亚抬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道,“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等到特赦令。”
“伊利亚,我或许改变不了西凉人对弱者的轻贱,但我能救你。”炎自信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伊利亚笑了笑:“炎,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好、这么热心肠的人。”
“你帮了我这么多次,谁才是热心肠的那个?”炎莞尔一笑。
“我说过,我救你其实都是为了救我自己。”伊利亚微笑道,从一条破毯上撕下一角,问炎道,“你会写生死状吗?”
“不,你写吧,我虽然会说西凉语,但不太会写。”炎挠了挠头。
西凉文字很复杂,像一堆长短不一、还缠绕着藤蔓的图腾,他学了许久,都只是学会自己的名字而已。
伊利亚用烧黑的木头当做炭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内容是两人自愿前往斗兽营,成为兽斗士,生死皆有天命。
“你的字写得很工整呀。”炎在上面签字画押,然后两人吃些东西就歇下了。
炎昏睡了大半日,现在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便认真地思考起兽斗士来。
有件事炎没有告诉伊利亚,那就是他的功力已经回来一半了,虽然只有一半,对付大漠里的野兽应当是可以的。
“砰!”
当乌斯曼的拳头砸在白玉案台上时,不仅案台上的那份《生死状》跳了一下,底下匍匐着的人也是浑身一个哆嗦,把脸埋得更低了。
“怎么回事,”乌斯曼极不爽地道,“我让你看着他,你竟把他‘看’到斗兽营里?”
“君上……臣下也是没有办法,他想要越狱。”
“抬头回话!”
“是。”那人抬起脸来,竟然是伊利亚。
第10章 兽斗士
伊利亚看着乌斯曼,满脸无奈地道,“死囚塔的守卫虽说松散,但拿的都是真刀真枪,还有弓箭哨塔,亲王殿下的功力尚未恢复,若有个好歹……”
“斗兽营里就安全吗?那里都是杀红眼的死士!”乌斯曼按了按额头,“即便是本王都难以插手干预。”
“君上……”伊利亚又把头低下,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兽斗士的历史比西凉建国还久,早已自成章法,在斗兽场输(死)赢(活)才是结局,从无君主干涉的道理。
可是,伊利亚忍不住腹诽:“您既不想让他无辜送命,又何故丢他去死囚塔?”
而且君上的言行极其不一致,嘴上说让炎多吃点苦头,好让他跪地求饶,私下却往死囚塔里送吃送喝。
炎每日吃的馕饼,喝的井水都是君上亲自送到死囚塔外,并命太监带进去给伊利亚的。
伊利亚去守卫房里拿食物袋,被不知内情的守卫缠住骚扰,他怕泄露这件事,干脆就当一个受尽欺侮的死囚,也好博得炎的信任。
这一招确实很成功,炎这人看着处处戒备,不易相处,但交往下来,便发现他果然是大燕养尊处优的亲王,对“虚情假意”无从分辨。
见他是弱者,便处处加以照顾,殊不知弱者不等于就是好人。
伊利亚没见过内心如此“柔软”的亲王,或许是在西凉,王族间的背叛与杀伐都太过常见了吧。
而经过他的几道设计后,炎就把他视为——患难知己。
当然,伊利亚也曾想过炎是不是在演戏,直到炎为他杀了看守,才明白他是认真待自己的。
为此,伊利亚确实是感动了一把。毕竟连他的母亲,都只是想着怎么把漂亮的儿子卖个好价钱。
伊利亚在来到王宫之前是一位富商的童仆,这位富商又把他当成一件礼物,献给了西凉王乌斯曼。
在那次宴会上,乌斯曼面带微笑地收下了他,然后命侍卫杀了富商。
闪着寒光的弯刀飞快抹过富商肥壮的脖子,前一刻还谄媚笑着的商人瞬间血流满身,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便倒地毙命,伊利亚看傻了眼,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不用为他伤心,他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乌斯曼理所当然地道,还向伊利亚伸出手,“过来本王这里。”
伊利亚那晚一直侍奉在君王侧,但没有侍寝,尔后却以男宠的身份生活在后宫。
伊利亚过了很久后才知道,他的原主人违背与君上的约定,一直在西凉沙漠里私采“石漆”,还抓了许多部落的孩子来充当苦力。
他仗着财大气粗,以为只要与君王交好,便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不,是凌驾于君王之上。
君上那日都没有审讯就直接处决了他,也震慑住了在场的矿商。
就在那一日,伊利亚整颗心都沦陷了进去,他的眼里除了乌斯曼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可惜的是君上的身边从不缺少美人,除去那一晚的侍奉,君上便不再亲近他了。
但伊利亚并不甘于寂寞,他努力向君上展示自己的才华,他精通算数、天文,还懂多国语言,其中就包括大燕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君上没再让他做男宠,而是成为一位待诏的翻译官。
不管是什么,只要对君上有用就好,伊利亚知道君上喜欢“有用”的人。
然后有一天,乌斯曼让他去接近大燕来的亲王,去和他做朋友,伊利亚欣然前往。
伊利亚一直觉得炎是斗不赢君上的,因为在炎来到西凉之前,君上就已经在谋划怎么“对付”,不,是“玩弄”他了。
就连伊利亚私卖黄麻枝等等的犯案细节都是真实的,周围的人都以为他被财迷了眼,却不知是一场设计的开始。
不过从炎杀了守卫开始,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伊利亚的盘算。
他没见过这么热心肠又冲动的人,说白了,炎根本不会认命地待在囚牢。
伊利亚知道君上把炎关进死囚塔,是想看他臣服于自己。可是炎并没有那么做,这死囚塔在坚忍不拔的炎面前已成了一局死棋。
再僵持下去也不会得到君上想要的结果,倒不如把炎送出死囚塔,去一个连君上都无法把控的地方……说不定还有点突破。
只是当炎果真对君上俯首帖耳时,君上对他还会有这么大的兴趣吗?伊利亚忍不住在心底想道。
“你想说什么?”看着伊利亚欲言又止的模样,乌斯曼明显不爽。
“君上,臣下只想让您早日达成所愿。”伊利亚一脸诚恳,“臣下对您是一片忠心。”
“达成所愿?哼,他现在是宁死都不屈了!”乌斯曼皱眉道,“做本王的妻子有什么不好的?”
这话着实惊到了伊利亚,一直以来,哪怕是炎亲口说西凉王要娶他,伊利亚都认为是君上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毕竟之前各部落的首领变着戏法似的把公主送来,想与君上成婚,君上都是装聋作哑,把他们给气得胡子都歪了。
但因为君上谁也没选,各部落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眼下突然要娶大燕亲王,这算不算胳膊肘朝外拐?不,是肥水流向外人田。
君上这么做是当真的吗?他就不担忧西凉境内的百余部落群起生事?
“君上……”伊利亚道,“臣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不知道怎么讲的,就别讲了。”乌斯曼冷淡地打发伊利亚道,“你回去吧,出来得太久,他会起疑。”
“是,”伊利亚尴尬地应声道,“臣下告退。”
在回去斗兽营的路上,伊利亚一直在想,西凉国迟早都会有王后的,但为什么是现在?又为什么是炎?
君上这是魔障了吗?不但主动提起“妻子”二字,还当真要娶炎。
可是,君上对于情爱之事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的,怎么就到了炎这里,就变得认真起来了?
“对了,这一定是权利的结合。”伊利亚想到,“就像富商把我献给君上,以感谢君上准许他在这经商。炎是大燕亲王,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就更深了。”
“你等一下。”
有人叫住了蒙头猛走的伊利亚,他回头,看到太监总管雅尔塔匆匆赶来。
“君上还有吩咐?”伊利亚恭敬地问。但凡君上的私事,大多交由雅尔塔转述。
“是的。”雅尔塔戴着黄金额环,使得他光\\溜\\溜的脑袋更加圆润,像一颗夜明珠。
“君上说斗兽营里的药材奇缺,你要是短少什么就让雪鹰递信,君上会把药绑在雪鹰身上,给你送去。”
雪鹰也是乌斯曼驯养的。
若非乌斯曼事先下令,像这种孤傲的鹰王根本不会听伊利亚的使唤。
“君上亲自准备吗?”伊利亚的心上下颠荡个不停,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处变不惊的。毕竟那朝夕相处的富商死在他面前时,他都只是有些“发愣”而已。
“是的。”雅尔塔似笑非笑地道,“这不是和馕饼一样吗?都是君上自己去厨房里看着厨师做出来的。”
“好的,我知道了。”伊利亚表面淡定,内里却如遭遇狂风席卷,整颗心都在遭受着大难。
“君上这是怎么了?”伊利亚忍不住想,“炎再好,也好不过后宫众多的佳丽吧。”
在君上的身边有着各式各样的美人,聪慧的、机灵的、可爱的,包括绝代美妃希娜,到目前为止,伊利亚都没见过比希娜还美的女子。
但这些人,包括伊利亚自己都没能真正走进过君上的眼里。
这件事,只要不是太迟钝的人都会发觉到,君上虽会临幸后宫,但其实谁也不爱。
大家都说君上是一位至强的王者,而身为王者是不需要儿女私情的。
这只会成为君王的掣肘。
伊利亚也这么认为,能侍奉君上便是无上的荣耀,根本不希冀得到君上的另眼相待。
“但为什么是炎?”伊利亚忍不住想,心里酸涩极了,“既然君上可以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
“喔!哇喔——!”
斗兽场内不断掀起尖叫声浪几乎冲破包铁木门,炎能感觉到人们癫狂般的兴奋。
还有……血肉的味道。
即使泥地上铺着厚及脚背的干草,那像屠宰场一样的腥臭味依旧充塞着炎的鼻间。
“新来的!发什么愣!还不快进去。”一声大吼直冲炎的耳廓,他不得不皱起眉头,看向边上的老汉。
他白花花的络腮胡比头发茂盛多了,身上穿着分不出原色的布衫短裤,粗硕的腰带上挂满大大小小的布袋子,里面全是兽药。
他叫阿布拏,是猛兽房的管理者。
炎没与他争论,拎起地上的空木桶,转身往右边的那排铁皮包顶的石塔走去。
石塔有十二间,上窄下宽,似一位巨人在扎马步,那稳当劲儿任谁都撼动不了。
炎提着木桶站在它跟前,就像一蹒跚学步的孩子提着玩具桶,显得弱小又无辜。
而这石塔的门更是里外都包着精铁,沉得就像长在了地里,单凭一人之力根本推不开。
炎伸手去拉悬在门右侧的铁环,这环身雕刻着繁复兽纹,只是都被摸秃了。
“喀啦……喀啦啦!”
门里唱起铁链和齿轮相互较劲的歌,这节奏还挺欢快的,长方塔门被无形的手缓缓向上提起,才开了一条缝儿,就有一股浊气夹杂着草碎从里头猛地喷出。
炎一把抓过搁在门边的三指叉钯,紧张地对准里边,并呵斥道:“退后!退后!”
门里顿时响起一阵铁链绷扯之声,听起来随时会扯断,门越升越高,那皱着鼻头,满脸凶悍的雄狮冲着炎就是一顿咆哮!
“——吼!!”
塔内的三面墙上打着五个铁座,座上镶着五条碗口粗的铁链,牵制住狮子的脖子和四条腿。
狮子身后是一道直通斗兽场的闸门,关在这些塔里的猛兽都是备选,随时都会送上场去,与兽斗士决一死战。
不知是不是受场内浓烈血腥气的影响,雄狮异常狂暴,嘴里不断吐着白沫子,恨不得一张嘴就撕烂炎的脑袋。
炎知道雄狮受制于铁链的长度是够不到自己的,可当铁链绷得笔直时,他真担心雄狮会把链子连
带石头一起掀下来。
到那时,神仙都逃不掉。
炎的脸孔被太阳晒得通红,手指却是冰凉,他握紧着的三指叉钯其实不是对付狮子的,而是铲屎。
把臭气熏天的屎从地上铲起来,放入木桶,拿到外面的粪池里统一处理。
这是新入营的兽斗士必经的历练之一。而炎刚开始还以为只要申请成为兽斗士就能上场比试,事实上并非如此。
第11章 铲屎官
作为一个存在已久的斗兽营,它自有一套规章和赏罚标准。
而这些准则又以“观众看得痛快、愿意大把撒钱”为前提。
所以新人是没资格在观众面前露脸的,哪怕你本事再大都得从底层开始熬,熬到你从里到外都是一名合格的兽斗士了,才能上场露一手。
兽斗士虽说身份低微,但在西凉乃至整片西域都深受欢迎,认为他们挑战了不可能,是不怕死的勇士。
顶尖的兽斗士富可敌国,所以哪怕死状惨烈,每年都有不少年轻人踊跃加入斗兽营。
在这里从不缺乏新血,只不过炎的到来还是吸引来不少关注,兴许这里从未出现过大燕人吧。
“哟哟,瞧那两条腿,给狮子剔牙都嫌磕碜。”这话虽短却往炎的背上连插三箭:“瘦弱”、“无用”和“丑陋”。
炎穿着兽斗士专属的衣衫,说是衣衫其实就是一块非常结实耐磨的灰色土布,正中裁剪着一圆形领口,把头套入后,再把挂在身上的土布,依照前后左右的次序反复交叠和缠绕,再用腰带扎紧,就成为一条“无袖短裙”。
“裙”内有一条丁字、兜、裆、裤,把某处勒得紧紧的,不怎么舒服,但好过什么都不穿。
炎第一次穿这条“裙”时把自己裹成一只粽子,惹来众人嘲笑,最后是伊利亚帮他搞定的。
既然是及膝土布裙,炎弯腰铲屎时,两条腿自然露在外头,在魁梧壮汉满地跑的斗兽营里他确实显得细瘦一些。但炎的大腿肌肉紧实,从大腿到膝窝再到小腿和脚踝,像是一笔勾画而成,这笔锋是刚柔并济。
换而言之,炎的两条腿生得笔直又帅气,让他整个人像猎猎作响的战旗,往哪儿一站都能惹人侧目。
“可不是,这骆驼生的蠢驴也能进斗兽营,你们说老大的眼睛是不是被他裙底的风光给迷了……”这话越说越没边,炎额前爆着青筋,握着三指叉钯的手背更是连炸起三条筋。
“那么挑剔的老大会看上他?”那嘲讽的语调又拔尖了三分,炎转过身去,正好看到那人一手叉腰一手冲他指指戳戳。
他就像一只套着花衣裳的酒壶,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宽度,头发梳得油亮,眼睛上还描了绿粉,像只雀鸟。
炎最初入营时觉得稀奇,在这腥臭冲天的地方还有人穿得像花孔雀一样,后来才知道他们和伊利亚一样,是给兽斗士做帮手的人。
兽斗士越厉害,帮手的穿戴也就越华丽,就像在彰显“主人”的厉害和财富。
望着花枝招展的青年,炎不禁想到西凉宫廷里贵妃养的哈巴狗,穿戴也是这么华丽。
“你这臭小子,看什么看?”青年冲炎嚷嚷。
在炎的耳里却像是在“汪汪汪!”
炎快崩不住嘴角上的笑,不,是已经笑了出来。
“他是不是在笑我?!”青年火了,扯着身边的人问。炎的手指一松,沉重的三齿耙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雄狮心头的火气本就跟烧开的油锅那样旺,这摔耙的动静好比往锅里撒水,可不得噼啪炸开!
“吼吼——!”雄狮跟疯了似的狂刨地面,扬起三丈高的灰尘,而铁链被扯得嘎嘣响,简直快要绷断了。
那三人吓得脸都白了,哪还敢留在这斗嘴,相互推搡着跑得贼快。
看他们屁滚尿流的样儿,炎心情大好,连那张嘴咆哮着的雄狮都没那么可怕了。
炎捡起三齿耙在雄狮眼前晃着:“没事,只是手滑掉了……”
雄狮吐着热息,兽眸瞪得溜圆,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炎继续收拾地面,木桶里很快堆起一座“飘香”的屎山。等会儿雄狮上场后,这里还要再清洁一次,这都是炎的活。
提着木桶离开时,炎把木窗子打开一条缝。天气太热,塔顶又盖着铁皮,这里就和炉膛差不离。
炎离开的时候,雄狮似乎冷静下来,一屁股趴下了。
炎拉了一下环把,门缓缓降下,他提着木桶往北院走。
整一座斗兽营除去中心建筑的圆形斗兽场外,还有数不清的捕兽笼,困兽塔以及用彩色油毡布搭建起来的一座又一座的尖顶帐篷。
帐篷也是兽斗士生活起居之所。
穿过大大小小的帐篷构成的七彩小城,炎来到北院。地上挖着的池子是用来清洗木桶的,池子对面离地一尺高的地方建着两条铁打的车轨,车轨上有一只又一只靠铁环相连的大箱子,箱子无盖,收集来的屎都倾倒在里头。
七个大箱都堆满后,一拉车轨边上的闸,箱子就像蛇一样沿着轨道缓缓前行。
它的目的地在千米外的堆肥池,这些都是用来种植蔬果的上好肥料。
炎知道堆肥利于农作物生长,还能稳固土地,不让大漠吞噬原本就稀少的农田。
但当他看到这一串带脚的木箱会自动载着肥料往前跑,还边跑边吐黑烟,就像活了似的时,真是受惊不小。
还当箱子是由什么怪兽驼着的!
伊利亚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他道:“像这样运人载物的器械车西凉各地都有不少,除去用机关启动的,还有就是靠烧煤或者‘石漆’发动。”
炎才知道那不过是西凉人造出来的东西。
大燕也有石漆,炎还见过爹爹用石漆试制船炮,能遇水不灭,但石漆性状繁复,难以操控,很容易伤及自身。
所以父皇不准爹爹以身犯险,把这事交由工部研制去了,这么多年来,也不见工部那里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但在西凉,这个炎认为鸟不拉屎的大漠国度,却把石漆用的得心应手。
兽药里也有石漆,写字的笔墨是石漆所制,堆肥里也有石漆做辅料,还有斗兽场那历经风雨的地皮也是从石漆提炼出来的东西铺就的。
而炎初来乍到时,为隐匿行踪总是昼伏夜出,全然没在意到周遭这些新奇的玩意。
如今看来,真是硬拿乌龟当鳖贡——不识货的很,那满肚子坏水的乌斯曼算什么,这充满智慧的大大小小的新鲜物件才是重点。
想当初,炎得到一件西凉自鸣乐盒就献宝似的给了皇兄,眼下的东西比这音乐盒更神奇,更令他匪夷所思,他的心里能不亢奋吗?
西凉本就充满神秘的异国色调,就像黎明时分那一抹淡淡的雾霭,总叫人看不透,如今更是如同一座神祗之国,让炎打心眼地崇拜。
西凉的这些稀奇物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流向大燕国,炎推测可能是乌斯曼不准国民泄露出去,还总拿宝石之国自诩。当然,西凉的宝石是很多,而且拥有纯熟的制作工艺,才会让人对此深信不疑。
宝石之国真正的瑰宝不是宝石,而是这些充满智慧的发明。
伊利亚告诉炎,外边的人不了解西凉,只当西凉人粗犷贫穷,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
但西凉人并非只靠蛮力立足于荒漠,西凉历史悠久,有远古女神“圣域昭雪”和历代西凉王的庇佑,虽极度缺乏人力且生存环境恶劣,但也催生出五花八门的求生智慧。
大燕人口稠密,土地肥沃,从不缺乏人力和物力,也就不会费脑子去钻研一些看似不可能之物了。
炎一边听着伊利亚的话一边想,西凉会被外人误解,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西凉国压根不想让外界知晓这些事吧。
最明显的在于,来往的商人都不能带走这里的稀奇物件,除去宝石土布和一些矿产。
这宝石之国之所以成为西凉的另一个代名词,也是西凉有意为之吧。
神秘莫测的西凉,聪明绝顶的西凉,风姿卓卓又处世谨慎的西凉,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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