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也看出来了,其实璧儿的遭遇倒无需追究个真假,只是金玦焱想借题发挥,哪怕不给她惯上个恶名,也要让她认清这屋里到底谁说的算。
果真……
“你给爷起来!也没说罚你你跪什么跪?在这个院儿,是爷说了算!”
璧儿小心翼翼的瞅了阮玉一眼,慢吞吞的站起,依旧抽泣着。
若不是觉得她被金玦焱吓破了胆,阮玉就要以为她是在给自己和金玦焱的矛盾火上浇油了,这一眼又一眼的,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来,给爷铺床……”
阮玉吓了一跳,可春分等人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就要动手。
“璧儿……”金玦焱拉长了声调。
璧儿绞着手,低着头,碎步上前。
“璧儿是我的贴身丫鬟,我的一应事宜,都是她在料理。所以除了我,谁也别想支使她!”最后一句,带了威胁,恶狠之极。
据说古代但凡有点身份或有点钱的男人,身边都会预备几个丫鬟,准备随时通房。璧儿……该不会就是那个“通房”吧?
但见春分和霜降互递了眼色,阮玉更是心领神会了。
可是接下来就没法轻松了:“金……四爷,您能换个地方睡吗?”
她可不想同这么个玩意同床共枕。
金玦焱已经开始解领上的褡绊了:“这是爷的地盘,爷想睡哪就睡哪!你若不乐意,你自己找地方!”
心想,我还不乐意呢,若不是老爷子非要给大伯、三叔做出个全家和睦的模样,他今天就休了她!
阮玉一听这话,就要下地。
春分等人是不能同意的。
这才新婚,昨儿就没能圆房,今儿又要往外赶人,金四也太嚣张了吧?把姑娘撵出去,这地方让给谁?给通房?
然而也未等她们发话,就听璧儿一声尖叫。
金玦焱立即像爆竹似的弹过来:“怎么了?谁打你了?”
目光旋即恶狠狠的扫向阮玉。
璧儿却小鸟依人的躲在他身后,露出半张脸,颤巍巍的伸着根手指,哆嗦道:“狗,有狗……”
金玦焱这才发现,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横卧了一只狗。
这狗说多丑便有多丑,竟然还霸占了他的位置。
“畜生,谁让你进来的?”
怒吼方落,那只狗忽然一跃而起,冲着他就狂吠起来。
“好啊,你还来劲了是不?”
金玦焱四处打量,意图寻找个趁手的武器,怎奈狗已经蹦下了床,追着他便开叫。
金玦焱抓了根鸡毛掸子,咻咻挥舞着:“你再叫?你再叫?畜生,我扒了你的皮!”
“汪汪……汪汪汪……”
没有人明白狗叫的是什么,阮玉却听得清楚。
“金玦焱,你这混蛋,败类!”
“你打啊,打啊,王八蛋!”
“你以为你是谁,衣冠禽兽。你看不上我,我还瞧不起你呢。你比划什么?有本事你咬我啊,咬我啊……”
在此之前,阮玉从未想过古代的大家闺秀竟然会是……这副样子。或者说,通过春分等人,以及小土狗,哦,是如花昨夜的哭诉,她觉得原主应该是温和、多情、胆小、柔顺、内向、有点小脾气,有点多愁善感,但总之是个懂礼仪知进退的且受过最严格训练最守规矩的豪门贵女,当是要比秦道韫还要笑不漏齿,行不摇裾。可是现在呢?它自觉受到了羞辱,心肝脾肺肾都要吼出来了。
或许,最标准的淑女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有着最意想不到的举动吧,更何况原主已经得到了彻底的“伪装”?
而且它现在一定是又苦闷又抑郁又憋屈,所以得到个机会便要发泄出来。更何况若是没有这门亲事,可能也不会发生这等离奇古怪的事件吧,也便难怪它如此疯狂。
这工夫,阮玉看着他们一个扑,一个挡,一个进,一个退,各叫各的,再联想到如花原本的身份,忽然想到,这才是名符其实的夫妻对决吧?
如此一来,便再忍不住,大笑起来。
屋里的两拨人正在紧张,一方是担心金玦焱被咬,一方是担心如花挨揍,都在密切关注,又一时无法上前相助,因为助了谁都是得罪这屋里最重要的人物。却忽听一阵大笑,清脆又悦耳,直把帐檐上满悬的尺长穗子喜得簌簌颤动,连五彩线香熏银球都跟着滴溜乱转。
金玦焱停下来,但见阮玉趴在床上,头埋进枕头里,拳头还不停的砸着床板。
真没见谁家的闺秀能笑成这副模样,且看那……
想到那个人,不觉心情一黯,高举的鸡毛掸子缓缓落下。而后想起自己竟然跟只狗一般见识,斗了半天,还让她看了热闹,顿又气上心头。
如花见他收工了,也住了口,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吐出舌头喘粗气。
阮玉笑了半天,忽听屋里没了动静,便扭头看过去。
两腮因为兴奋而现出淡淡的红色,如初熟的桃子一般,有让人想要触摸的圆润与水嫩。
眼里浮着泪花,拿指尖拭了下,依旧雾蒙蒙的,然后看着此刻的情形,又是忍不住一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蜡烛恰在此刻爆了朵烛花,令得那个笑容格外耀眼了一下。
金玦焱有些郁闷,恨恨的将鸡毛掸子摔在地上:“睡觉!”
岂料又惹得阮玉一阵大笑。
原来方才他将鸡毛舞得乱飞,有一根羽毛恰好落在他头上,这般一动,飘乎乎的掉下来,结果被闻声而来的丁嬷嬷瞧见,亦是忍不住冷脸一抽。
金玦焱愈发觉得没有面子,便直冲阮玉而来。
阮玉见势不好,急忙拿了被子将自己包住:“你要干什么?”
金玦焱转转眼珠,露出一脸痞笑,眉梢还轻佻的挑了挑:“怎么,怕了?咱们已是夫妻,要的不就是……你明白的……”
☆、017初次同处
阮玉的脸都吓白了,求助的看着春分。
可是春分也不好说话,男主子要跟女主子同床,她一个丫鬟拦着算什么事?再说,这不正好吗?
璧儿眼泪汪汪,倒是想拦,却只把手攥得紧紧的,牙也将嘴唇咬出两个白印。
见阮玉不停的往后缩,像只惊恐的小白兔,再思及她昨日的嚣张,金玦焱只觉心情大悦。
阮玉啊阮玉,你也有今天!
于是愈发的往前逼近,温热的气息落在阮玉脸上,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还刻意拖长放软了声调,使得那声音犹如酒泉流淌:“你说,我要做什么呢?”
“汪……”
“四爷!”
狗叫与一声冷喝一同响起。
金玦焱低了头,见小黑狗已蹦到床上,将嘴咧到后槽牙,准备随时进攻。
而另一个声音……
他扭过头,不期然的对上一张方块脸。
这张脸惨白,紧绷,毫无表情,就好像拿木头削凿出来的面具,令他瞬间想起上回在一间黑屋子里看到的玉覆面。
那个黑屋子专门卖见不得光的东西,就是从死人身边刨出来的那种,无论是东西还是屋子都泛着一股腐朽的气息。而这张玉覆面,据说掀开时,下面那张脸还活生生的。
金玦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四爷,这是要做什么?”丁嬷嬷的声音跟表情一样没有温度。
“睡觉……”语气忽的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丁嬷嬷不再说话,却拿一副了然的目光看着他。
他顿时像被晒焦了的花,将被子往床上一摔,狠瞪了阮玉一眼,转身:“铺床!”
这里哪还有床?
却见璧儿自樟木大箱柜抱出一床墨绿色兰花纹样的被褥,放在靠墙摆着的花梨木雕荷花的暖榻上铺置起来。
阮玉睇向丁嬷嬷……他还真要在这睡啊?
不过有了丁嬷嬷,她就不怕了。
于是立即指定霜降上夜。
在这样的情形下上夜,似乎有点别扭,但是霜降别无选择,就在地平上睡了。
金玦焱打静房里洗漱出来,看都没看阮玉,直接就躺在了暖榻上。
看璧儿那意思也是要给他上夜,被他撵了,结果那丫头又是眼泪汪汪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屋子瞬间陷入了安静,只烛焰轻摇,将屋中的影子静静铺在墙上、帐上。
暖榻又短又窄,金玦焱睡不安稳,不断的翻来覆去,每当他对上床帐时,都会看到那只黑狗。
它趴在床上,将帐子的边角压得严实,眼睛大睁,一瞬不瞬的瞪着他。
他的家,他的床,他的一切,可是这个女人想住就住,想睡就睡,想砸就砸,还弄来一只狗。偏还没受一丁点责罚,爹还表扬了她,而他这个损失最惨重的受害者却要跪祠堂。
悍妇!
巧言令色!
无耻!
本想吓唬吓唬她,找回一点平衡,可是那个木头脸……
他居然就没胆气了。
翻了个身,依旧伸展不开,不由狠狠踹了下扶手。
床那边似乎有些异动,好像里面的人正在起身看他。而她身边的那只狗立即露出后槽牙,冲他发出闷声低吼。
托踏上的丫鬟迷迷糊糊的醒来:“姑娘,你要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