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福冬张了张嘴还没来得急说话,教导主任又开口道:“咱们做教育的也不容易,这孩子管吧,怕家长说老师太严厉了。若是不管,又担心家长说我们没把孩子教好。不过好在大多家长都是支持我们工作的,像你们这些有文化见过世面的家长,想必也知道老师的难处。”说完,还悠悠叹了口气。
大概是被教导主任一句“有文化见过世面”捧得很高兴,沈福冬语气更好了,到了最后也只要求让自家孩子与沈邵过来问问事情经过。
教导主任确认沈福冬脸上表情不像再会闹事后,才让人去叫人。毕竟家长已经闹到学校来了,他们如果没有点反应,说起来也不太好,不利于他们学校的声誉。
沈福冬与张春兰以为会看到一个穿着旧衣服,全身脏兮兮的孩子,所以在沈邵出现在办公室里时,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认出来。
沈邵身上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与牛仔裤,因为个高腿长,修养又不错,走进来的时候,沈福冬还以为是哪个家里条件好的孩子。
等到沈邵主动叫了他一声“沈二叔”才反应过来,他在家里排行老二,算起来比沈邵高一个辈分,所以沈邵叫他沈二叔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教导主任听到这声招呼后,心里就更加对沈福冬一家子有点看不上了,亏得人家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叫他一声二叔,没有想到就这样欺负人家,也不怕人家妈从坟里爬出来找他。
“哦,沈邵啊,”沈福冬的语气有些怪异,打量沈邵好几眼后才道,“前几谈我还听你大伯提起你,说你好些日子没有回家了,他很担心你。”
沈邵仿佛没有听出沈福冬是故意在教导主任面前说这些话,让主任以为他是个贪玩的孩子:“因为再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所以现在每个月才只一次假,为了安心学习,最近我一直待在屋里看书。”
“用功学习就好。”沈福冬一是遗憾自己挖的坑沈邵没有掉下去,二是感慨沈邵的妈对他还不错,到死还记得把藏好的钱给沈邵。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没意思,又见自家儿子进来后一直耸拉着脑袋,就知道这事可能不像自己儿子回家说的那样,什么沈邵欺负了他,没准是自家儿子招惹了别人。
张春兰倒是有心想闹上一阵,只是见自己丈夫语气不太对劲,只好把心里的不满压了下来,难道他们家还收拾不了一个没妈的孩子?
事情闹到这一步,教导主任也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把沈正阳与沈邵叫到自己面前,说了几句让他们好好学习的话,就让两人出去了。
然后见沈福冬与张春兰虽然欲言又止但也没法发挥的样子,也只是笑眯眯的把人亲自送出门,刚走到外面阳台上,就见到沈邵在底楼边上的台阶摔了下去,而沈正阳正站在台阶上。
这一栋是教室办公楼,二三楼阳台上还站了几个老师在交谈,看到这一幕,都皱起了眉头。
教导主任看向沈福冬与张春兰没有说话。
至于沈福冬与张春兰,早就尴尬得不行了。心里却在咆哮,儿子啊,你就算是看沈邵不顺眼,也不能在这里动手啊!
您坑爹坑妈,要爹妈拿你怎么办?!
☆、中考
沈邵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觉得自己简直没脸回头,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摔一跤,实在是太丢人了!
沈正阳有些幸灾乐祸的走到他面前丢下一句“活该”,然后扬长而去,颇有一种找回场子的感觉。
沈邵想摸一把脸,不过发现自己手掌上还带着灰,只好无奈的拍手几下,匆匆的往自己教室走去,他一点都不想去看老师们的眼神好吗?
“卧槽,沈正阳家里对你动手了?!”等沈邵回到教室,跟他同桌的杨宏强发现他身上有灰,当下便拍着桌子道,“走,我们去帮你揍回来!”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与别人没关系,”沈邵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两声,手在进教室前已经洗干净了,手掌有点脱皮,现在缓过劲儿来才发现有点疼,“快上课了,你去哪儿啊?”
可惜沈邵这句大实话,在前后左右所有同学没有一个人相信的,沈正阳一家人在他们心中成了欺负沈邵的坏蛋,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大概会影响几十年,到了成年后都难以改变。
沈邵不知道自己就在这无知无觉间坑了沈正阳一把,不过从这以后沈正阳没有找他麻烦,加上学习越来越紧张,给他塞情书的女生也少了很多,他的注意力就全用在学习上。
到了现在,他已经确定自己脑子真的比上辈子好用了,每天看这么多书,也不会觉得头晕,甚至还把看过的内容记得七七八八,这简直就像老天把他原本只有八九十的智商,陡然拉到了一百二十的水平线上。
离中考还有两三个月的时候,沈邵买下的几套房子全部被纳入迁拆划地的范围,关于拆迁的通知也已经正式下发,只是拆迁赔偿方面,还没有谈妥。毕竟每次拆迁,总要遇到那么一两个钉子户的。
早在初三开学的时候,沈邵就托兴趣班的书法老师帮忙,把自己的户口从沈家村迁了出来,落户在买的一所房产里,并且还把年龄改大了两岁,反正这个时候,有些乡下孩子读书晚,他年龄改大一点,也没什么问题。最关键的是,他现在可以办身份证了,以后很多事做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居委会也开始通知,让接受拆迁条件的住户到居委会拆迁组签名,不过住户们虽然兴奋得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签名的,很多人都打着多拖一点时间,好多加点补偿的心理。
沈邵观察了几天后,见仍旧没有多少起签字的心思,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记得当年拆迁的时候,刚开始确实没有人愿意签字,直到后来政府下了最后通牒,意思是如果居民们都不同意,他们就放弃拆迁计划,然后不到一周时间,基本上所有人都签了同意书,甚是连原本说好的赔偿少了一点也不介意。
他不想等事情闹到这一步再去签字,所以他特意向学校请了半天假,拿好产权证还有自己的身份证、户口簿,去了居委会的拆迁组。
拆迁组是规划局派下来的负责人,这几天见没有一个人来签字,他心里也挺着急的,所以周五来到居委会后,就坐在办公桌旁边看报纸,反正等一天也不会有人来签字,最多只会有几个老太太在他面前哭诉对房子有多不舍,这个地段有多好,挨着学校云云。
所以,当他看到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时,连手里的报纸都没有放下,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吗?”
少年把房产证还有户口簿放到他面前道:“我是来签字的。”
“签字?”负责人激动的合上报纸,旁边两个助手也跟着激动起来,不过三人上下打量少年好几眼后,负责人有些犹豫的开口:“小孩,这种事要有大人做主,你说了不算。”
“我家里就我一个人,”沈邵从包里把房产证也拿了出来,“所以也只有我能做主。”
负责人拿过房产证、身份证还有户口簿核对过后,才有些惊讶的发现,这个孩子名下竟然有四处房产,这按平方赔下来,可是一大笔钱了。
鉴于户口本上面只有沈邵这个户主,而且看日期还是前几个月新换的户口本,负责人虽然想让沈邵马上把字签下来,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你们家的大人呢??”
沈邵摇了摇头:“我没有爸妈。”
旁边的助手拿过沈邵的户口本,在电脑里核查起来,这个时候网络虽然还不发达,不过牵涉到拆迁方面,政府还是给拆迁小组配备了电脑。
“杨主任,他父母一栏信息都是死亡。”助手查完后,在负责人耳边轻声道,“看样子这孩子家里是真没别人了。”
这个助手的声音虽小,不过沈邵还是听到他说的话了,心里顿时有些意外,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不是跟别的女人跑了吗,怎么会是死亡?
再一想,他就明白过来,这几年户籍管理还不是特别的严格,沈建兵和那个女人可能是担心自己这个拖油瓶找到他,所以干脆把户口死亡注销,然后再外地重新办了一个户籍。
难怪沈建兵跑得这么毫不犹豫,原来是这个女人家里有点能耐,这也难怪他上辈子见到沈建兵这个名义上的爹时,沈建兵开着宝马穿着名牌了。
负责人杨主任见沈邵脸色不太对劲,以为是助手的话让沈邵心里难过了,于是用脚踢了助手一下,然后笑着对沈邵道:“我们刚才问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没有别的意思。不知道,你想签哪种拆迁条款?”
有一比一用住房面积换铺面面积的,也有按一比二点五倍换住房的,最后一种是按房屋面积经济赔偿的。
沈邵名下原本买得最便宜的就是那套破旧的瓦房,但是实际上瓦房面积是最大的,实地测量下来有近两百平,加上其他三套房子都是一百平米左右,加起来就有五百多平米的拆迁面积,这一通赔偿下来,沈邵也算得上是有钱的高富帅了。
现在很多人对铺面还不太看重,所以拆迁组才敢开出按住房面积一比一赔偿铺面,如果再等七八年,就没有谁敢这么大方了。
沈邵知道这里以后会成为县城最中心的地带,铺面更是想买都买不到,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换了五个七八十平米的铺面,剩下的一百多平米全换了钱。虽然这是最不划算的换法,可是他这几年想要做些事情,就必须要足够的本钱。现在亏一点,换取更多的利益,也不算亏。
杨主任也没有想到沈邵直接要了这么多铺面,他先是愣了好一下,才把合同上盖了章,然后又道:“今天上面新下来一条奖励政策,就是最先签字的八户人可以每户奖励一套九十六平米的住房,你是第一个来办理拆迁手续的,所以在这个奖励条款上签个名,等这块修好,你就能多得一套房子了。”
等助手把沈邵的拆迁信息录入内网后,杨主任从抽屉拿出一份奖励条约,笑眯眯道:“小伙子,你运气好,这通知我们刚准备贴出去你就来了,要是再晚一会儿,这奖励条约就没有你什么事了。”
“全都是国家政策好,谢谢几位叔叔,”沈邵把签好的合同全部装好,笑着跟拆迁小组的几个人再三道谢后,才背着包离开。至于奖励政策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贴出去,就不关他的事了,毕竟谁家每两个亲戚需要提前知道内部消息呢。
这不,他刚走出门,就看到有几个人匆匆走了过来,大概都是奔着奖励来的吧。
这位杨主任没有坑他,反而把奖励名额给他一个,已经算是厚道人了。
果然,奖励政策通知下来后,好多人都在扼腕叹息,如果早点去签字,他们就能多得一套九十平米的房子了。再后来听说再不签,政府就要放弃拆迁这块的计划,准备去拆西城那边,于是都忙不迭的去签字,就担心去太晚把煮熟的鸭子弄跑了。
就在这一阵欢腾的拆迁氛围中,沈邵终于迎来了中考。
中考的考场设在县城一所小学里,考试还没有结束,校门外已经挤了不少的家长等在外面。
等考试结束,沈邵走出考场时,校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他穿过重重人群,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被杨宏强拽住了:“沈邵,你考得怎么样?”
被考试折磨了两天,现在终于结束了,杨宏强顿时满血满蓝原地复活,就连跟沈邵说话的时候,都带着股兴奋的味道:“幸好你帮我做了考前突击,好多知识点都考到了,这次全靠哥们你了。”
沈邵见他满脸兴奋的样子,伸手拍着他的肩:“咱们是哥们,谁跟谁啊。”
“嘿嘿,”杨宏强笑得直搓手,跟在他身后的杨志安倒是真的感谢沈邵,毕竟他儿子有几斤几两水平,他是清楚的。昨天考完第一场后,儿子就跟他们很多知识都是沈邵提前指导过的,现在几场考试下来,他哪还不知沈邵对自己儿子是真没藏私,不然他儿子考完也不会这么兴奋。
杨志安走到沈邵面前,十分认真道:“沈邵,这次多亏你知道我家这个不争气的小子了。现在考试完了,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到我家住几天,我家那个嗓门虽大,不过做的饭还行,你们最近读书辛苦了,要好好补一场才行。”他知道沈邵没爹没妈,租的房子马上也要被拆迁了,初中毕业后又有很多同学聚会,如果回乡下去住,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谢谢杨叔,我现在租的房子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期,房子拆迁要等到十月,所以没事的,”沈邵笑眯眯的道,“不过,偶尔过来尝尝罗阿姨的手艺那是肯定的,到时候您别嫌弃我吃得多。”
“嗨,男孩子就要吃得多才长肉,”杨志安见状也不坚持,把自己买的冰冻饮料分了一瓶给沈邵,“那今天晚上你到我们家去吃饭,就当是庆祝你们初中顺利毕业。”
杨宏强也在旁边一个劲儿的邀请,沈邵喝着凉丝丝的饮料,最终被拖进了杨志安刚买的小汽车里。
一进杨家的门,就见桌上摆着不少色香味俱全的菜,菜都还冒着热气,厨房里传来滋滋的炒菜声,显然有人还在厨房炒菜。
罗琼听到开门声,把菜装进盘子里,出来见沈邵也来了,当下便热情的招呼沈邵坐下,又是端水果又是拿瓜子糖,“小邵先吃些葡萄,菜已经好了,我去把汤舀出来。”
沈邵想去帮忙,被她一把按了下去,等四个人坐到饭桌上后,罗琼才道:“小邵啊,我不会说话,不过你这次帮了咱们家宏强大忙,我们一家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罗阿姨,你别这么说,”沈邵摸摸鼻尖笑道,“我很宏强是兄弟,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平时宏强在班上也很照顾我。”
罗琼见沈邵面带羞涩,知道这孩子是不好意思了,便道:“好好,我不说这些,你快挑菜吃。”十多岁的男孩子脸皮薄,她还是别说这些让人家害羞了,不过这份情他们还是要记下,做人不要太没良心。
吃完饭后,被罗阿姨硬塞了一兜葡萄后,沈邵才得以成功离开杨家。他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出来散步的行人,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他的初中生活终于结束了。
☆、10全县第一(捉虫)
该来的总要来,这都是老天注定的。沈邵刚回到沈家村没有半天,家门口便被几个男男女女堵了,他们肤色黝黑,手掌粗糙干裂,一看就知道平时是做惯苦力的。
“娃子,就当阿姨求你了,你让你爸把钱还给我们吧,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家需要钱救命啊!”中年女人抹着脸上的泪,原本他们都是在临海城打工的,三年前沈建兵跟他们说,家里老婆病重得不行了,哭着求着向他们借钱救命。
他们几家人本来也没有多少钱,可是想到沈建兵与他们在一起打工三四年了,又是个踏实老实的人,见他堂堂男子汉在他们面前哭得可怜,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家破人亡,所以他们几家人就凑了八千块钱借给他。沈建兵拿到钱后,还给他们打了欠条,信誓旦旦的表示半年内一定归还 。
结果这一走就再也见不着人,他们原先还以为是家里的事情拖着走不开,结果大半年过去还是不见沈建兵回来,他们就知道事情坏了,开始四处打听沈建兵的老家住处,终于是把地方找到了,不过在听说沈建兵做的事后,家里只剩一个没人管的半大孩子,所以一直没有找上门。
现在他们其中一家人的孩子生病,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钱实在不够用了,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狠心来找这个被父亲遗弃的孩子。
不是他们没有同情心,只是他们也被逼上了绝路。
沈家村的人听到动静后,也都跑了过来,原本觉得这些人逼着半大孩子要债缺德,可是见这个女的哭成这样,又想到人家在医院的孩子,也说不出话了,最多只能骂沈建兵是个畜生,可惜了这么好个孩子。
眼见着中年女人要给自己跪下,沈邵忙一手扶住她,咬着唇角道:“叔叔,阿姨,你们把欠条拿出来,我把钱还给你。”
“小邵,你哪来这么多钱,”刘淑莲又是焦急又是无奈,“这可是八千块啊!”她知道弟媳妇这些年偷偷攒了些钱下来留给沈邵,可是最多也不过一万左右。这三年沈邵读书又花了些,若是还了这八千块,以后高中学费从哪来?
沈邵摇头没有说话,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他被这几个要债的人堵在门口,心里满是惶恐,却又不得不偿还这些债务。毕竟对于上辈子的他来说,八千块是他读书的钱,是维系着他梦想的东西。可是对于别人来说,却是救命钱。
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所以尽管他舍不得这笔钱,舍不得放弃读书的机会,最后还是还把这笔钱换了。这辈子他特意在这几天回到村子里,就是等着这几个人找上门,如果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住址,他早就把钱主动还回去了。
“没事,钱可以再赚,但是人家的救命钱必须还,是我们沈家对不起他们,人家不欠我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沈邵转身从屋里抱出一个铁盒子,里面不多不少正装着八千块。
中年女人双手颤抖的接过盒子,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有百元的,五十的,还有十块五块的,放得整整齐齐,明明手中这叠东西不重,可是她却觉得重逾千金。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笔钱不该眼前这个少年拿出来,可是她为了自己的孩子,只好做了这种缺德事。
其他几个人心里也有些堵得慌,明明是别人还给他们的钱,他们偏偏就觉得自己是那欺负人的恶霸,逼得一个孩子拿出了安身立命的钱。
“算了,你把她家的钱还了就行,我的钱等你以后工作再还给我,”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抽着五毛一包的烟,不舍的看了铁盒子好几眼,扭过头道,“这些钱留着你读书……”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老婆拧了一把,只好吧嗒两口烟,沉默下来。
“谢谢叔叔你,只是这钱本来早该还的,是你们照顾我,等到现在才来要,”沈邵笑了笑,“我替我爸跟你们说声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抽烟的男人闷声道,“是我们对不起你。”说完这句话,他把欠条递给沈邵,再也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