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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想再刻薄地反驳他两句,可惜他的痛处也是我的痛处,那时喜欢他的人是我,纵容他的人也是我,而当时辗转反侧被放在油锅上煎的人,仍然是我。
    “后来我爸飞机失事,我一夜掌权,本该是最得意的时候,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艰难。”他的眼睛看着我,坦荡无尘:“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失去了你。”
    “所以你囚禁我?”我反问他。
    他无奈地苦笑。
    “现在想想,这也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难得这样虚心:“大概是从那之后,你就不再信任我了。”
    他说错了,其实是从更早的时候,我就不再信任他了。
    王娴说得很对,我对他的愤怒从未消弭。他从那天在李家的花房里说出那句话开始,就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往后做的事不过是错上加错,不过我因为太过愤怒,连改正的机会也不愿意给他,所以只字不提那件事,只把后来的事拿来当枪使。所以他越发弄不清楚我在想什么……
    王娴说人是因为弱势而不发泄愤怒,其实我不愿意发泄愤怒,更多的是因为不想原谅。正如我教睿睿的,再大的错误,只要不涉及生死,都有弥补的机会和救赎的方法,但我不愿意让他弥补,所以我不说。
    “郑敖,其实我这两天也一直在想你在医院说的话。”我告诉他:“你说我没有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做过努力,说我不给你机会,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郑敖毫无防备地看着我。
    “如果我就是要不给你机会呢?”我说:“如果我本来就不想和你在一起呢。”
    郑敖怔住了。
    “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些话我都可以说。我也没有说谎,我确实爱你。如果哪天我兴致来了,上床也没关系。”我语气平静地告诉他:“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郑敖大概从没听过这种论调,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这就是我的想法,你要听,我就告诉你。我爱你,但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孤儿院里,被收养之后没有得到亲情,所以骨子里自卑,表面又自傲。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喜欢我,所以我知道就算表白得到的也只是侮辱,所以本能地压抑自己,就像电疗小白鼠一样,和你在一起一次,就要在心里责备自己一整天,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惯性。大概是因为迄今而至,我从这段感情里得到的,除了索取,除了侮辱,别无他物。”
    既然要讲前缘,那就讲前缘,谁还没点前缘?只不过是有没有仗着前缘把犯过的错一并抹杀的区别。
    郑敖显然也看出来了。
    不过他这次没有像上次在医院一样摔门就走了。
    他牵住了我的手,然后把我拉了过去。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抱着我,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拍着我后背:“我可以等一辈子,只要你不要当逃兵,我会一直努力,直到你释怀的那天。只要……”
    “只要什么?”我打断了他。
    郑敖笑着拍了拍我的头。
    “只要你别死。”
    他说:“我知道我走之后,她们会替我解释,会替我说,但我想要自己告诉你,我很爱你,我很后悔当初犯过的那些错误,我曾经绕过一段很远的弯路,我曾经变成一个很自私的人,我本能地知道怎么做能够让自己过得最舒服,为此不惜伤害任何人。但爱与自私是相反的,我会一点点改正过来。只要你等,只要你活着。”
    他重复了一句:“只要你活着。”
    我靠在他怀里,似乎很温暖,外面满地白霜,我看见他肩膀上的月光,梅花似乎开了,到处都是香味。但我这样不甘心。
    “可是你犯过的错呢?”我轻声问:“那些就不算了吗?”
    你曾经说的那些话,那句“不是他喜欢我我就要跟他在一起的”,你做过的那些事,那些从你床上醒来的陌生人,那些让我如鲠在喉的过往,那个曾经在楼梯间里因为你而觉得恶心的我,那些无望而冰冷的夜晚,和医生所说的那一场引发心脏病的重感冒。都可以被这样盖过吗?
    以后的时间是时间,过去的就应该被遗忘吗?
    “我可以做任何事,让你开心的事,让你原谅的事。”他这样回答:“只要你告诉我,你最介意的是什么?”
    他说:“我想让你开心一点,小朗,不要用自己来报复我,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时光,你看月光这么好,如果你能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开心的笑,多好……”
    但我仍然没办法告诉他,我在介意什么。
    我只是轻声问他:“郑敖,你真的爱我吗?”
    “爱。”
    “比爱所有人更爱吗?”
    “是的。”他轻声重复:“超过我对这全世界所有人的爱的总和。我是自私的人,你知道的,小朗。”
    “也超过宁越吗?”
    郑敖笑了起来。
    “我不喜欢宁越。”他告诉我:“真的,只是性而已。”
    但我们之间连性也没有。
    “郑敖,你觉得爱一个人,大概是怎样的?”
    大概是气氛太好,心情太好,他拍着我背,轻轻摇了起来。
    “那你呢,小朗,你觉得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可能是无条件地容忍,没有底线地原谅,就算再重的伤口,也仍然没有办法不爱。”
    “我却觉得是不可或缺,无法放弃。”郑敖声音里带着笑,话里的意味却让我不寒而栗:“无论用任何方法都要留住,可以放下尊严,也可以不择手段。”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说的是实话,你可不能因为这个而讨厌我。”
    “不会。”
    我连对睿睿都可以做到,怎么可能会因此而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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