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包在棉布里的黑猫仰起头,一眼便瞧见少年白皙的背脊和后颈上一块鲜红的印记。
那印记有指尖大小,仿佛还未完全盛开的花蕾,正是独属于小哥儿的「花印」。
方才还满脸冷漠的黑猫似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视线逐渐往下,慢慢瞪大了眼睛。
霎时间,整个房间的影子像被狂风席卷而过,突然乱成一团。
虽说热水有些少,没办法连头发一起洗了。但屋内的炉火烧得很热,柳遥洗得还算舒服,感觉自己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快速洗了澡,见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彻底黑透,柳遥将黑猫包在棉布里抱起来,打算先试试将舅母给自己的几颗红芝草种子种下去。
按照舅母的说法,这红芝草原本该是中秋后种下的。如今略微有些晚了,但放在屋里养的话估计勉强也能成活。
只是卖给柳遥就算了,除非他能将这几颗种子种出来。否则之前的银两都算是他们借的,等手头松快了便如数还给柳遥。
舅舅过去没少照顾他,按照柳遥的想法,其实并不愿意和两人算得这样清楚,只是舅母性格要强。无论如何也不肯平白收下他的银子。
“希望这几颗种子能顺利发芽吧。”柳遥捏了捏黑猫的耳朵,轻舒口气。
“不然舅舅他们现在急着治病,又不肯收我的银子,剩下的估计只能都拿去低价卖了。”
黑猫一反常态,忽然乖得不行,无论柳遥怎么揉搓都老老实实趴在他的怀里。
红芝草虽然很难养活,但本身种植的过程并不复杂。
柳遥找了个空花盆,装了大半盆的泥土,在最中间处挖了一个小坑,将手里的三枚红芝草种子种了下去,之后再浅浅撒上层泥土。
红芝草不喜潮湿,所以柳遥并没有浇太多水,只大致润湿了泥土的表面,便将花盆放在了靠近火炉处相对比较温暖的地方。
柳遥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将棉布里的黑猫举了起来,笑着开口。
“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出来……这样好了,如果这红芝草真的能顺利发芽的话,我就马上去山上找他。无论他是不是嫌弃我,都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下。”
在柳遥的印象里,嫁娶一事向来都只能由父母长辈决定,嫁给自己中意的对象,这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不过舅母说的对,人生短暂,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用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怀里的黑猫抿了下耳朵,望了望柳遥,又望了望地上的小花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夜晚,柳遥忙碌了一天,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并没有留意到在自己睡熟之后,被子里的黑猫轻巧跳到了地上,几步跑进放置浴桶的房间,凑到小花盆旁边,眸中掠过一丝血红。
之后转身跑回黑暗,不过片刻便与墙角下的阴影彻底融为了一体。
早上天刚蒙蒙亮。
柳遥是被一阵争吵声叫醒的,迷迷糊糊坐起身,就听到窗外传来舅母压着怒火的嗓音。
“三两银子,这包种子足有两百多颗,寻常二三十两都卖得了,你怎么不去抢啊!”
“你也说了是寻常时候,”与冯雯说话的是名中年人,态度倒是十分平和,“眼下都已经深秋了,宴城附近雪下得早,你这两百多颗种子种下去还不知道能成活多少,三两银子已经是看在你夫君生病的份上了,你再仔细考虑一下吧。”
院子里,冯雯气得咬牙。
这些种子是他们便宜买下的没错,但也花了近十两白银。如果慢慢找门路的话,应该还是能收回本钱的。
可惜再是生气,冯雯也不敢多说什么。
中年人是城里药铺的掌柜,已经是少数几个愿意直接收购红芝草种子的人。
如今给柳遥舅舅治病的钱还没有凑齐。
哪怕知道对方是有意压价,冯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中年人笑容和善,殷勤劝道,“嫂子好好想想吧,钱没了可以再赚,人的病如果拖久了可是后患无穷的。这样好了,你把种子卖给我,等我把红芝草种出来,再便宜卖给你,你看如何?”
冯雯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正要说话,忽然见柳遥披着外衣急匆匆跑了出来。
“种子我们不卖,”柳遥拉住冯雯,“不是已经说好要留下来让我自己种的吗,舅母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小柳……”冯雯神情尴尬,她没想到柳遥这么早就醒过来了。
“自己种?”中年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知道红芝草该怎么种吗?”
“不就是种在土里吗,这有什么难的。”柳遥将自己顺手取来的小花盆递到对方面前。
为了保温,小花盆上被柳遥盖了层浸湿的薄布,他其实也不确定究竟能不能成活,只是哪怕缓一缓把种子卖给旁人,也总比心急贱卖给眼前人强。
“不难?”中年人越发不屑,“那你可知道红芝草在种下七天内是绝对不能浇水的吗,别说是发芽了。如今你这花盆里的种子怕是都已经泡烂发霉了吧。”
柳遥皱眉,前七天内不能浇水这件事他的确并不清楚。
注意柳遥的反应,中年人顿时得意,上前一把掀开花盆上的薄布,“不信你自己……”
然而随着花盆露出,院内几人全都愣住了。尤其是中年人,几乎整个僵在了原地。
就在花盆的正中,三株红色的幼苗随风摇曳,赫然正是已经顺利发芽的红芝草!
第11章
中年人名叫焦鸣,是宴城同心药铺的掌柜。对于草药上的事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但还从来没见谁能在巴掌大的花盆里成功种出红芝草来。
焦鸣反复查看了几次,确认柳遥手里的红色嫩苗的确就是红芝草没错,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对,先等等,你这三株红芝草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柳遥满头雾水,隐隐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只能迅速将薄布盖了回去,半真半假道。
“前几天种下的,反正这种子我们不卖了,掌柜的还请回了吧。”
“不不,”焦鸣摇头,“才不过几天,不可能长到这种程度的,一定是种子不对,把你们的种子拿过来我瞧瞧。”
舅母冯雯也忍不住懵了,压根没弄懂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柳遥既然已经说了不卖,她自然只能站在自己外甥这边。
“你都不买,凭什么拿给你看,小柳说的对,这种子我们不卖了,麻烦焦掌柜跑这一趟,还请回去吧。”
“谁说我不买了。”焦鸣急得跳脚,红芝草种子原本就稀有,这种能顺利发芽的种子更是极其难得,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能种出品质极高的红芝草来。
到时候别说是五钱银子,五两,甚至五十两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你们手里的种子我买了,”又看了眼柳遥怀里的小花盆,焦鸣狠狠心,“就按市面上的最高价,二钱银子一颗,怎么样?”
二钱银子一颗,二百颗加起来就是四十两白银。
冯雯轻轻吸了口气。
柳遥却比她冷静得多,思忖片刻道,“二钱银子确实不少,你想买也成,不过事先说好,种子不能都卖给你,我们需要留一些自己来种,还有我之前能种出来完全只是运气好,换作旁人未必就能成功,你以后若是失败的话,必须保证不能来找我们的麻烦。”
焦鸣检查了幼苗,又仔细瞧了小花盆里的土壤,再没有多犹豫。
“你放心,我做惯了药材生意,这点信誉还是有的,钱货两讫,我保证后续无论什么结果,都绝对不找你们一家的麻烦。”
“那就好。”柳遥将小花盆接回来,轻轻点了下头。
价格已经谈妥,后续的步骤就很简单了,柳遥这边最终以三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焦掌柜共一百五十颗红芝草种子,并签订了后续免责的文书。
手里握着三十两银票,直到目送焦掌柜走远,冯雯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简单就卖出去了?
三十两银子,比之前焦鸣提出的价格足足涨了十倍。
不但彻底赚回了本钱,就连柳遥舅舅后续治病的钱也已经足够了。
“舅母,”见焦鸣彻底走远,柳遥半掩住嘴角小声道,“跟您说句实话,这种子其实是我昨天夜里才刚种下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忽然长出来,想来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古怪。”
“昨晚才种下的?”冯雯终于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柳遥。
“是,”柳遥将自己昨晚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正因为这样,所以刚刚才没敢把这些种子都卖给焦掌柜,留了步余地,免得后续麻烦。”
如果不是担心太过强硬反而会惹人怀疑的话,他其实是想干脆拒绝焦掌柜的,而不是将大半种子都卖给了对方。
冯雯依旧不敢相信,红芝草是何等难得的草药,只种下一晚就能长到这种程度。哪怕冯雯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种情况根本就不正常。
然而她心底害怕,却不愿柳遥也跟着一起担心,只能深呼吸了下,摆出个笑脸道。
“你做得对,不能太贪心,想来,估计是哪位神明的保佑吧,你这两天再上山的时候,记得帮我给山神大人烧柱香。”
“山神?”柳遥一愣,没料到还有这种解释。
“是,”冯雯思绪混乱,理了理发鬓,随便找理由道,“你之前不是给山神当过祭品吗,想来应该是表现得不错,被山神大人记下了,昨晚才会保佑你种下的红芝草顺利发芽,你去给祂烧炷香,也算是表达谢意了。”
所以真的是山神保佑……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柳遥像是被舅母说服了,迷迷糊糊地点头,“那我等下就去……”
“行,对了,”冯雯忽然想起什么,总算提起了些精神,冲柳遥眨了眨眼睛,“你那位心上人不是也在山上吗,你上山的时候顺便拿点吃食过去。”
“那人毕竟是好人家出身的,如今忽然落了难,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你多殷勤着点,保管他对你死心塌地的。”
“舅母!”柳遥被冯雯说得脸红。
“好了,”冯雯拍了拍他,表情促狭道,“你一个小哥儿,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可害羞的,喜欢就去把人弄回来,我和你舅舅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柳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顶着张大红脸去屋里收拾东西。
无论山神保佑也好,其他原因也好,经过焦掌柜检查过的红芝草幼苗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柳遥将花盆小心放回了原处,只掸了些清水在叶片上面,其余一滴水都不敢多浇。
收拾好了屋里,拿上舅母准备的吃食和祭祀用的香烛,柳遥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往山上赶去。
已经两天不见,也不知道青年眼下怎么样了,屋里的柴火够不够用,有没有冻着,还有之前留下的干粮想来也没剩下多少了。
因为最近两日下雪不多,山路还算好走,柳遥越想越觉得心焦,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刚行到半山腰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男子身材细瘦,二十出头,一双眼睛细长微眯,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曾与舅舅一家做过几年邻居的刑魏。
这刑魏与里正同姓,据说是里正的远房亲戚,仗着这一层关系,过去没少在九桥村里作威作福。直到后来闯了大祸,被里正安排搬去了邻村,这才勉强安分了些。
见到柳遥从山下走来,刑魏先是一怔,随即上前半步,直接挡在了柳遥的面前。
“哎,这不是小柳儿吗,大清早的,怎么跑山上来了?”
柳遥的好心情顿时没了,暗道了声晦气,垂着脑袋,打算从刑魏旁边绕过去,却不想再次被对方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