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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爷要是觉得咱们家有什么罪业,就罚在我身上好了,不要罚我们的囡囡,她还那么小,为什么偏让她受这样的罪……”
    “夫人安心,夫人莫急。”
    “我拿祖传那印章去给囡囡打个玉环戴,我听人家说,寻常人家都用个锁儿环儿给孩子戴上,能把身子弱的孩子套住锁住,这般就能把孩子留在身边了。”
    “那章可是祖传之宝,莫说先人怪罪,单是老爷这般的出身,先前一贯立人为本无惧天地,根本不信这些坊里民间的扰耳传闻,如今怎么竟也……”
    窗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从前未成家立业,不知忧儿之心。”
    “这孩子自幼体弱多病,这么多年想要去看次梅花,我们都怕她临雪受风,不让她如愿。旁人家女儿都要到处玩的年纪,这孩子却连生人也没见过几个,只能眼巴巴趴在窗子边上到处望,我每每想起那场景,心中就不是滋味。”
    “只要咱们囡囡往后能平平安安,你我这做父母的,又有什么是不能试的呢?”
    芫娘怔了怔,思绪仿佛在倾刻间回归进脑海。
    她猛然间意识到窗外站的人是谁。
    芫娘瞬时在一片惊错中睁开眼,却只见眼前的窗杦和两抹熟悉的身影越飘越远,随着她沉下去的声音,最后彻底归于无边无际的夜色。
    这一次,她什么也抓不到了。
    月光映着床头的《三字经》,将那翻开扉页上细细密密的小字照得发亮。
    芫娘愣了好半晌,终于发觉,方才是做了个梦。
    夜已经深了。
    这屋子里空空荡荡,她身边没有汤药,没有笑颜和蔼的娘亲,没有温声细语的爹爹,也没有答应买画着海错图滚灯给她的哥哥,只有望不见边的夜色。
    与她相伴的,唯有挥之不去的孤寂。
    “娘……”芫娘吟出了唇边剩下的半个字,终于缓缓抱住膝头,蜷缩在床上低声呜咽起来。
    第14章
    芫娘夜半惊了梦,整夜都心事重重,自然睡不大安稳。
    天还不曾大亮,她便已然转醒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又反复几回,芫娘索性披着衣衫起了身。
    开禁的晨钟还未曾撞响,芫娘就已经做好了去街上寻觅最新鲜食材的准备。
    她记得爹爹和娘亲的口味,记得哥哥和她一样喜欢虎眼窝丝糖。
    只要她回到顺天,只要她的手艺能在顺天有些名头,只要她能做出那些记忆里头的食物,她就一定能找得见家人的下落。
    时辰缓缓流淌,朝阳映红了天。
    芫娘也不再耽误,洗干净脸,利利索索提着篮子出了门。
    如今安在这陆官爷的屋檐下,她实在不能不低头,更何况她还不算全然摸准了他的口味,早晨这第一顿自然要精心烹饪。
    既要味道不容他挑什么错出来,又要能养胃愈合胃疾的才好。
    刚从土里头挖出来的山药还沾着泥,掰开来又嫩又脆,芫娘算了算身上的铜板,便一口气包下两根。
    可只是山药还不够,她又站在巷口等了片刻,就远远听到了摇铃铛的声响。
    如今天气逐渐炎热,牛乳又是金贵难以存放的食材,自然都是养了牛的人家,每日清晨现挤好盛放进桶中,再拿着铃铛走街串巷。
    他们不必叫卖,只挥一挥铃铛,大家便纷纷端着器皿出门,知道是打牛乳的人来了。
    芫娘拿十个铜板换了满满一盅牛乳,这才安步当车地回了自己的小门面。
    山药性温,只要洗净后削皮,就会露出洁白甘甜的内瓤。用切块的山药和新米一同下锅,所有的食材便会在小火敦促的沸腾下彻底相互融合。
    待到山药和新米煮到浓稠软烂,最后再将牛乳倾倒进锅中,自然能煮制成色白如玉的粥水。
    芫娘将粥水盛放进碗里,再撒上浅浅一撮干桂花,山药牛乳粥便熬成了。
    熬粥便是熬时辰,粥水滚得越足,入口才会越浓稠。故而等到芫娘这山药牛乳粥出锅的时辰,日头已经当空而照。
    芫娘这才搭上两个爽口小菜拎起食盒,转过街头扣响了陆怀熠的门。
    她望着手里的食盒,不禁心下龃龉。
    也不知他又会不会挑什么错缝出来。
    正思索之间,宅子前头的门被缓缓推开来。
    陆怀熠兴致缺缺的目光迅速扫过芫娘和她手里的食盒:“还没到往日的时辰,这是送的哪一顿?”
    “晨食。”芫娘面无表情地解释,“不是说要一日吃三顿么?”
    “山药牛乳可以养胃,煮粥清早吃,最最合适。只要吃得按时按点,日后想来不至于再胃疼。”
    她也不等陆怀熠首肯,随即一把将食盒塞进陆怀熠手里,便利利索索进门将院落的浮土清扫干净,最后还不忘替陆怀熠打好洗脸和漱口的水。
    趁着陆怀熠洗漱的时间,芫娘还没忘将檐廊下头的竹帘子一一卷起。
    陆怀熠悠闲地瞧着芫娘在边上忙碌,再想起她昨日那气势汹汹的鸡毛掸子,便莫名觉得心胸舒畅,就连那粥水吃起来都越发多了些滋味。
    山药同新米,早已经炖的绵柔软烂。
    牛乳的腥气也被桂花彻底遮住,自然不会惹陆怀熠生厌。
    他轻抿一口。
    这粥水温度正好,吃下去也是暖的。
    芫娘干完了活,低言一声正打算要走,却又忽然被陆怀熠叫住。
    “等会,把食盒一道儿捎回去。”
    “省得还要再来一趟叫我去开门。”
    她闻言点点头,便回身坐在檐廊下,目光也随之在院中梭巡起来。
    这院子不大,但却规整方正,有一颗桃树栽在院角。檐廊绕了院子一整圈,廊下既能避雨又可透风,若再种些花草,便实实在在是个宜人的小地方。
    芫娘等着等着,也不知是怎么出得神,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陆怀熠身上。
    她默了默,有些嫌弃地挪开视线,索性低头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在檐廊下的沙土上兀自照着昨日记忆里的那本《三字经》写写画画起来。
    芫娘努力回想着笔划,而后又一笔一划地将那字写在沙石之间。
    可无论怎么看,仍旧横是横,竖是竖,半分没有汉字的模样。
    她不肯放弃,又咬着唇若有所思地郑重写下两个字。
    奈何最后那个字还没有写完,身后便忽而传来一声嗤笑。
    “笔划又错了,你能有一个字是写对的么?”
    她迟疑着回过眼,懒洋洋撑着脑袋的陆怀熠便映在她眸里。
    他面前的那碗粥早就吃完了,他却并未言语,不知盯着她在地上鬼画符似得画了多久。
    “谁给你教的这么写字?简直误人子弟遗害万年。”
    芫娘脸上蕴起几分酡红,连忙将树枝扔进草丛。
    她不识字,陆怀熠很早之前便笑过她了。她明明渴望念书,只是她从不曾有过机会。
    若不是因为不识字,她一定早早就能察觉姜禄记假账偷了钱,更不能由着姜禄理所应当地贬损驳斥她没有文化。
    芫娘跳起身,抬脚把地上的字蹭了个一干二净,再尽己所能地挪挪步子,试图挡住地上那满片的狼藉。
    她的语速也随之变快几分:“姜禄说过,女子学写字无用,笑我‘一介女流还妄想到朝堂上说今论古’。”
    “可我凭什么就不能学?如今写不对怎么了?哪有人生来就会写字的?我自己练难道不行么?”
    陆怀熠倒是对芫娘羞愤映红的脸色视若无睹。
    他只懒声问:“姜禄?哪来的人模狗样的王八犊子?名垂何史?官居几品?”
    “是昨天翠翠说的姜秀才。”芫娘撇撇嘴,“他如今是这香海最年轻的秀才,连县太爷也器重于他。”
    “呷?”陆怀熠听笑了,手里把玩的骰子差些抖落在地上,“秀才?香海的牛马也能当秀才了?”
    “他是你什么人?你往日做起事来明明挺干练的模样,怎么私下里连这种狗叫都听?”
    芫娘愣了愣:“狗叫?”
    姜禄在香海何等威风?她还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不假思索便管姜禄的话唤作狗叫。
    不过她心中倒是对此无比认同。
    “怎么?这还不算狗叫?那什么算?”陆怀熠抛了抛手里的骰子,“认几个字又如何?他自己学认字的时候,难道就不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书都不曾将人分个男女老少三六九等,舔了半碗墨的狗反倒分得挺清。”
    芫娘听着一愣一愣,终于忍不住抬起头,试探着低声问:“所以……你也觉得我可以学?”
    陆怀熠哂然:“如今就是皇城里头的宫女太监都有人专门授教,女儿家怎么就不能学?”
    他自知如今要免得又惹鸿运坊注意,自然是深居简出,每日只能和无聊做伴。
    只是在这院子里头实在闲的无事可做,他索性走过去,捡起了芫娘的树枝。
    “要练就好好练,少在地上鬼画符。”
    他在地上随手写下几个字,又写了芫娘的名字,“这几个是你方才写的,《三字经》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另外三个字是你的大名姜芫娘,记住没有?”
    芫娘一边听着,一边又忍不住低下头望了又望。
    这赌鬼的字竟然这么工整?
    虽然只是信手一写,可地上的字迹清隽工整,贝连珠贯,一点儿也不比县学里头那几个老学究先生写的差。
    姜禄往常总借口说买笔墨,可那么多钱砸进去,写出文章来仍是连涂带抹,竟不及这一半。
    她忙问:“红芍姐姐说你是锦衣卫,当真么?不是家里给你买的闲差?锦衣卫也练字?你这一手字真真比姜禄写的还要好。”
    陆怀熠:“……”
    他的语气多出几分严厉:“你倒是学不学?甭什么玩意都拿来跟我比成么?”
    “那字我记住了。”芫娘心下一阵腹诽,嘴上不敢再问了。她只好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顺手果真就照着陆怀熠的笔划写了出来,“你看,是对的吧?”
    陆怀熠默了默:“你最好是真的记住了,明天要是写错一笔,罚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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