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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竺星河毫不迟疑,道:“既然如此,她想要活下去,就得回来找我,重新做我麾下人。”
    “唉,这怕是……”魏乐安亲眼目睹那两人生死相依的样子,摇头叹了口气,说,“南姑娘是不会再回来了。公子,咱们走吧。”
    竺星河回头看那张药方,尚在沉默,魏乐安又忽然想起一事,道:“公子稍等,老朽想最后再去看一看皇太孙的病情。”
    竺星河声音冰冷,问:“他不是已经八脉全毁了么,怎么还没死?”
    魏乐安抬手去拿桌上的药箱,道:“快了,但是南姑娘弄了个法子来,求老朽替他续着命呢,如今他还在濒死昏迷中,我看活转过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正在他提起药箱之际,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风声,寒光在他身后猛然闪动。
    血光骤然迸射,手中的药箱猛然坠地。
    魏乐安的手紧紧捂住了腹部,倒在了桌案之上。
    他艰难转头,看向后方的竺星河,盯着他手中滴血的春风,不敢置信地挤出两个字:“公子……?”
    竺星河缓缓垂手,任由春风的血滴在地上:“魏先生,你是当年随我父皇出海的老人,你明知我与朝廷的血仇,也知道我此生最恨的人就是朱聿恒!你为何要背叛我,为何要去救朱聿恒,为何要替篡位谋逆的这家人施恩德,把你的药方送出去收拢天下人心?”
    魏乐安按着自己腹部的伤,疼痛让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呼哧呼哧地拼命喘息着,趴倒在了桌上。
    阿南倒吸一口冷气,顾不上自己的疫病,一把扯开营帐门帘,扑了进去。
    竺星河正扳住魏先生的肩,将他从桌子上一把推开。
    噗通一声,魏先生重伤的身躯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他却看也不看,只抬手抓向桌上染血的药方。
    就在他的手堪堪触到药方之际,阿南的流光早已射出,勾住他的手腕拼命一拉,将他的手掌停在了半空。
    他挥手卸掉她的拉扯之力,旋身回头,看见她的刹那愣了一下,随即左手抓起桌上镇纸,一旋一转间早已缠住流光的精钢丝,反手一拉。
    有镇纸挡着,流光纵然再锋利也无法割人,反而阿南力气不如他,被他扯得往前趔趄一步,差点失去平衡。
    她立即松脱流光,白瓷镇纸被甩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个粉碎。
    巡逻防卫的士兵注意到这边动静,立即有人用长矛挑起帐门,查看里面情况。
    “别进来,我染了疫病。”阿南紧盯着面前的竺星河,道。
    士卒们一听她的话,立即放下了门帘,并且退得远远的。
    竺星河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抬手抓起桌上药方,转身便要走。
    阿南厉声叫道:“公子,别再执迷不悟了,迷途知返吧!”
    “哼,执迷不悟的人是你!”竺星河沉声呵斥,将药方塞入怀中,冷冷道,“如今朱聿恒将死,你也身染疫病,该死心了!想活命的话,就乖乖跟我回去吧。”
    阿南悲愤欲绝,仿佛未听到他的话,流光纵横翻飞,封住了他的去路。
    竺星河身影晃动,凭着自己灵动无比的身姿,在她的流光中腾挪闪避,毫发无损。
    而阿南见他只是避让,手下一变,流光竖劈横切,攻势顿时凌厉无比。
    “为什么只闪避?为什么不用你的春风反击?你说啊!为什么不用我给你做的武器,将我杀掉,替你扫清一切障碍?”
    怒火焚烧了阿南的理智,她泣不成声,只知道疯狂进击。
    下手无比狠厉,可她口中的声音却从凄厉渐转为喑哑,脸上滚落的泪珠让她哽咽到崩溃。
    “你为了遮掩韩广霆的行踪,放任他杀害司鹫,甚至帮他将罪名推到阿琰身上……你为了复仇篡位,不惜引动傅灵焰留下的各方死阵,置万千人性命于不顾……你为了不让朝廷拿到药方,偷潜进来杀害魏先生,夺取药方!你……你是不是还要拿着这张药方去救济百姓,为你赢得天下民心?竺星河,你……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你当年为什么要救我?!”
    她疯一般的攻势与崩溃的叱问,如同暴风骤雨,直袭面前的竺星河。
    流光飒沓,只听到擦擦声响,他身上的黑缎锦衣转眼便多了两道口子。
    他身形迅捷,激愤中的阿南虽然割破了他的衣服,却并未能伤到他的身体。
    但,她一眼便看到了,他衣服底下初显青紫肿胀的伤口。
    她一瞬间明白了过来,目眦欲裂,不敢置信:“你……你上了神女山,刚染的疫病?这么说,重启我们封闭的雪山机关的人是你!炸崩雪山的人也是你!你丧心病狂,为了复仇,你要扩散疫病毁了整个天下!”
    而他的眼神终于开始冰冷,见她疯狂的攻击并未有半点停息的意思,那一直后退的身躯抵上了营帐厚硬的帆布,在上面一撞反弹后,迅速前冲,穿透她密密匝匝的攻击,“嚓”的一声轻微响声中,他手中的春风终于现身。
    “阿南,你刚死里逃生,气力不继,还是好好休养吧。”春风骤急,他穿破流光密网,冷冷地自她身旁擦过,“别挡在我面前,我不会为任何人留手。”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阿南的右臂上,六瓣血花灿然绽放,在灯光下殷红透亮,如散落的鸽血宝石,刺目惊心。
    鸽血宝石……
    那年她十六岁,与公子行船于锡兰(注1),看到当地的少女身披重重刺绣的彩衣,额间缀满鸽血宝石,嫁给自己心上的少年郎。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她存了许多鸽血宝石,也试着做一串串鲜红的链子挂在额间胸前,幻想某一日能拿来映衬艳红的欢喜。
    甚至,连公子说她穿红衣好看,她也欢欢喜喜记在心里,一直固执地喜欢艳红的颜色。
    然而,她却忽略了,那般艳丽夺目的红,也是鲜血的颜色。
    “想活命的话,来找我拿解药吧。”
    阿南的身躯倒了下去,而竺星河头也不回丢下最后一句话,揣好那张药方,越过她的身畔,在冲入帐内士兵们的刀尖与枪头上纵身而起,鬼魅般消失不见。
    阿南的右臂剧痛无比,但她也知道,能让她清楚感知到伤痛的,就并非要害。
    她不让人接近自己,咬牙自行坐起,爬到药箱边抓了一扎绷带,竭尽全身的力气给自己右臂绑上,然后去查看魏乐安的情况。
    他躺在地上,身下是大滩刺目血液,兀自睁着眼睛。
    望着死不瞑目的魏先生,她悲怆不已,抬起颤抖的手,默然合上他的眼。
    然而,她的手碰触到了魏先生颤抖不已的面颊,听到了微不可闻的嗬嗬低声。
    阿南俯下身,听到魏乐安无比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南……南姑娘,药方在……在我怀……怀……”
    阿南抬手一摸,果然,在他的怀中,是折得整整齐齐的一张药方,已经被血水浸透。
    她紧捏着这张染血药方,颤声问:“那,公子抢走的是……”
    “那张方子,我换了……换了两味药物……可延命……阻传染……但代价是全身溃烂奇痒,一辈……”
    “子”字尚未出口,魏乐安的身体一阵抽搐,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南将这张血水洇透的药方打开来,看着上面整整齐齐的字迹,忽然明白了一切,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公子抢走的,是魏乐安想留给朝廷的药方。可以救人,但全身遍布那般溃烂又奇痒难耐的伤口过一生,一世痛苦,无法见人。
    而这份完美的药方,魏乐安暗藏在了身边,想要带回去给公子,收服疫情侵害之地的民心,或拿来与朝廷交换,为他的大业助一臂之力。
    可谁知道,他一心为公子谋算,公子却认为他已背叛自己。为了抢夺这份药方,更为了灾疫传播、天下大乱,毫不留情便杀害了他。
    阿南手捧着染血的药方,从军帐中走出,将它交给军医,让他们立即抄备配药。
    眼望着神女山上滔滔滚落的雪浪,她又想起竺星河被她割破的衣服下,那青紫脓肿的伤口。
    如此迫不及待抢夺走的药方,他拿回去后必定立刻用来救自己。
    若真的如此的话……
    这世间阴差阳错,一啄一饮莫非天定。
    若他不是一意想要释放雪峰疫病,要祸乱百姓令天下大乱;若他没有遮掩行踪来抢夺药方;若他肯放过魏乐安……
    想着遍体鳞伤濒临死亡的司鹫,想着一心为公子谋划却死于非命的魏乐安,想着碧海之上白衣如雪浑然脱俗的竺星河,阿南不由悲从中来,站立在飒飒雪风中,眼泪又是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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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锡兰,即今斯里兰卡
    第222章 生生不息(2)
    魏乐安从傅灵焰的药渣中研制出的方子,果然有奇效。
    阿南遵照剂量,外敷内服,第二日手上溃烂处便不再发黑淌脓,开始结痂。
    她也遵照自己在雪峰顶上对傅准的承诺,将一份药放在营帐外,任由他取走。
    他们沿着密林回程,白天在林中跋涉,夜晚在山间安营,竭力快速往回赶路,希望能尽快清除下游的疫病。
    诸葛嘉等人已经成功堵住了水道咽喉,只等征召工匠赶到,就近开采石灰矿,投入被围堵于堤坝中的雪水。带着疫病的雪水经多次沸腾消杀后,再彻底填埋,应该便能无虞。
    江水暂时断流,他们直接从干涸河道上越过,回程中少绕了很多弯路。
    只是朱聿恒,始终没有醒来。
    阿南身上疫病驱除,身体恢复之后,不顾被春风所伤的手臂,重新担负起了照顾朱聿恒的责任。
    毕竟,她是对他身体了解最多的人。
    夜色渐暗,守着朱聿恒的阿南在昏黄的灯光下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灯光渐渐淡去,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
    耳畔有人在低声轻唤:“阿南,阿南……”
    是朱聿恒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而动人心弦。
    阿南在迷蒙中抬起头,看到朱聿恒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站在了她的面前,正俯身含笑看着她。
    阿南又惊又喜,抬手攀住他的脖颈,将他在灯下拉得更近一些,让她将他仔仔细细地看清楚。
    “阿琰,你……你没事了?”
    朱聿恒微笑着点头,他的面容蒙在烛光中,恬淡而温柔,镀着一层辉光,依然是初见时那矜贵脱俗的模样。
    但她还是不信,抬起颤抖的手扯开他的衣襟,查看他身上的情况。
    那原本如条条毒蛇纠缠他全身的山河社稷图,真的已经退却了,只剩了淡淡的几条青色痕迹。
    她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伏在他温热的身躯之上,听着他低沉而有节奏的心跳声,终于放心而笑。
    她笑着从睡梦中醒来,面前是依旧沉睡的朱聿恒,在灯火之下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她心下忽然觉得害怕极了,抬手轻轻贴在他的鼻下。
    他气息轻微,但总算还平稳,甚至好像有了逐渐强起来的感觉。
    她心下一动,扯开他的衣襟一看,心口不由得怦怦跳起来。
    和梦中一样,他身上的山河社稷图,已经只是淡淡青痕。就连吸淤血和埋药时的伤口,也已经愈合结痂了。
    她缓缓出了一口气,轻轻地将他衣襟掩好,正准备起身之时,却觉得手腕一动,被人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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