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枕风眉梢微挑:“我怎么带你上去?”
赵眠莫名其妙:“你不是会轻功么,自然是环着我的腰带我上去。”
“我拒绝。”魏枕风想也没想道,“你自己爬梯子。”
赵眠:“……”
魏枕风这又是犯什么病了。扭扭捏捏,像个白痴。他们都睡过了,至于么。
爬梯子是不可能爬梯子的,他这一身华丽盛装去爬梯子实在有碍观瞻。南靖太子不能在他国官员面前做任何不高雅的事。
赵眠转向沈不辞:“带孤上去。”
沈不辞比魏枕风听话的不是一点两点:“是。”
话落,沈不辞的手就覆上了赵眠肩膀。
魏枕风微微一怔,看着赵眠,又看了看沈不辞的手,欲言又止。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出来,沈不辞就带着赵眠腾空跃起,稳稳地落在塔顶。
赵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不上来?”
魏枕风暗自摇了摇头,把心底那点微小的异样压了下去,起身踏至塔顶,在赵眠身侧落下,瞧见沈不辞的手早已离开了赵眠的肩膀,人也自觉地退到了暗处。
高处寒意更重,呼吸间带出阵阵白雾,不远处的宴厅传来模糊不清的喧闹之声。不仅是北渊使馆,茫茫大半个京都城都在赵眠脚底。
抬头星河一道,低头万家灯火。
酒意渐浓,赵眠合上眼帘,静静地感受着寒风吹拂在他微烫脸颊上的感觉。
接下来,终于到了这一日的重头戏。
良晌,魏枕风的声音在赵眠身侧响起:“本王这一日伏低做小下来,太子殿下可还满意?就说挑鱼刺,包括父皇母妃在内,本王从未对旁人这么做过,殿下可是独一人。”
赵眠直截了当地让魏枕风死心:“满意,但不给解药。”
魏枕风情不自禁地为太子殿下的果决鼓起掌来:“很好,很直接。看来,你的确是想逼我拿出杀手锏了。”
赵眠闭目冷嘲:“事到如今,你还有杀手锏?”
“有。”魏枕风道,“顾如璋,算么。”
赵眠蓦地睁开眼睛,眼中的醉意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枕风见赵眠是这个反应,便知自己没有猜错:“你使这一招,一开始就是奔着顾如璋来的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眠也不打算和魏枕风绕弯子:“是,但我也确实不爽你睡我两次之事。”
魏枕风顿时没了表情,无奈道:“说正事呢殿下,你能不能先暂时放下两次的事?”
赵眠说了声“能”,立刻又道:“所以,顾如璋果然在你手上?他没有自尽殉国?”
魏枕风喝了一口酒,盯着酒壶淡道:“顾如璋舍不得死。他还没有亲眼看到西夏复国,他怎么舍得死。”魏枕风笑了一下,“即便受尽折辱,即便生不如死,即便每时每刻对他而言皆是人间地狱,顾如璋都不会求死。他会撑下去,直至……希望尽灭,万念俱灰。”
赵眠能从魏枕风的语气中听出来,魏枕风对顾如璋似乎并不全然是被对方暗摆一道后的咬牙切齿,反而带着一点惋惜英才之意,像是在可惜像顾如璋这般外貌如玉相,内里如磐石的经世之才没有生在他北渊,而是生在无药可救的西夏,成为了他的对手。
赵眠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那一条醒目的红线,已经伴随他月余了。
倘若顾如璋真的没死,那他十有八九是在魏枕风手上。以魏枕风的本事,不可能查不到顾如璋和万华梦的关系。
赵眠沉声道:“你一直都知道顾如璋和万华梦的私情。”
赵眠口吻如此肯定,魏枕风也没什么可装的了。他痛快承认:“是。”
赵眠脸色难看:“你还在我面前演了那么久,呵。”
他想起那夜他和魏枕风一同夜探溆园,他自以为瞒过了魏枕风,没想到魏枕风一早便什么都知道。
赵眠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和我一起去查溆园的礼单?”
魏枕风解释道:“这你就误会我了。我当时只知他们关系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法,到底有多不一般,我并不知晓。不过那时看到你不自然的表情,又听你讲了那个为见心爱之人不惜杀母制造丧仪的故事,差不多也猜到了一些。万华梦……应该是爱惨了顾如璋吧,”少年笑了声,一副看好戏的戏谑表情,“不断复刻他和顾如璋初遇时的婚宴不说,甚至不惜给自己下蛊,谁听了不说一句厉害。万华梦虽然是个疯子,但他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顾如璋顾太傅。”
赵眠藏在锦衣袖摆中的手悄然握紧。魏枕风每说一句,他的力气就加大了一分。
好一个北渊小王爷,亏他还费尽心思地隐瞒,好气啊。
万幸,魏枕风有杀手锏,他也有他的底牌。
赵眠压下心底的挫败感,镇定道:“交出顾如璋,我把解药给你。”
魏枕风淡道:“且不说顾如璋不一定在我手上,就算在,我也不能给你。灭西夏的是我北渊,西夏的一切,美人也好,遗宝也罢,皆属北渊,容不得他国觊觎。”
“那我们还在此处浪费时间作甚。”赵眠冷冷道,“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孤劝王爷赶紧去找雌雄双蛊的解药,免得三月后蛊发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说完,转身要走。
“别急啊,我觉得我们可以各退一步。”魏枕风将人拉住,“我虽然不能把人给你,但我可以给你一样他的重要信物。”
赵眠狐疑道:“什么信物?”
“一样或许能让万华梦开口,亦或能引出皇城司余孽的信物。它有多大用处,取决于你有多大本事。”魏枕风爽快道,“我欲用它来交换雌雄双蛊的解药,你意下如何?”
赵眠陷入沉思。
雌雄双蛊的事情一旦解决,他和魏枕风都能腾出手来去找西夏遗宝,魏枕风还要额外去处理皇城司余孽之事。而这显然不是能轻易解决的问题,否则魏枕风也不会找了两年还没找到。
西夏遗宝乃是西夏皇室和权贵数百年财产的积累,其数额巨大,堪比一小国国库。除了南北两国,东陵肯定也在暗处窥视已久。魏枕风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给他寻找遗宝的重要线索,他口中的“信物”若真的能引出皇城司的人,魏枕风为何自己不用?
但同时赵眠也很清楚,三国之中,最有可能找到西夏遗宝的一定是北渊。北渊才是亲眼见证西夏亡国的国度,负雪楼掌握的情报和线索远胜其他两国。唯有将北渊的情报化为已用,南靖才能勉强有几分胜算,即便无法独吞西夏遗宝,也能分下一杯羹。
魏枕风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问:“考虑清楚了么。”
赵眠道:“我怎知你给我的东西一定有用?”
魏枕风笑道:“你要对自己的才智有信心啊,太子殿下。”
不知不觉中,两人心照不宣地用上了自称。
“孤再有信心也架不住王爷在背后使坏。”赵眠沉吟道,“孤同意这笔交易,但孤有一个条件。”
“殿下请讲,本王洗耳恭听。”
赵眠一字一句道:“在找到西夏遗宝之前,孤愿和王爷一路同行。”
唯有这般,才能将北渊的一举一动握于掌心,避免魏枕风在他后院捣鬼,确保南靖在遗宝之争上不会无功而返。
魏枕风注视赵眠许久,笑了:“这是自然,本王和殿下身上尚有蛊毒未解,接下来的十一月十五,十二月十五,以及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都是要共度的,不是么。”
……上元佳节么。这可是南靖最重大的节日之一,不能和父皇丞相团圆也就罢了,还要和魏枕风上床。
真是作孽。
魏枕风朝赵眠举起酒壶:“成交?”
权衡再三后,赵眠抬起手中酒壶,和魏枕风的轻轻一碰:“成交。”
此时此刻,在塔下目睹一切的易谦是痛心疾首,疾首痛心。
你看看这两人,避开众人私聊赏雪不说,还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罢了罢了,小王爷别再因美色误了正事就好。反正一整个晚上他眼珠子都要瞪翻了,小王爷也没少看南靖太子几眼,还给人家挑鱼刺。
易谦欲拂袖而去,走了两步,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
但见两个少年对面而立,花前月下,登高对酌,相谈甚欢。
正是年少好年华,两身微光,满怀霜雪,一枕清风。
又有谁能想到,他们谈的还真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开荤后,夜夜笙歌。
小王爷开荤后,一月一次,拿好了您。
第25章
赵眠确定好大方向后,南靖使臣分别和东陵,北渊两国进行了长达数日的谈判,三国签订了一系列或可公之于众,或只有双方知晓的和约。
东陵赔款,交人,道歉。北渊拿出了顾如璋的信物,并且日后寻找西夏遗宝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南靖的掣肘。
至此,雌雄双蛊引发的风波告一段落。表面上看,南靖是获利最大的一方,只有赵眠心知肚明,他同样付出了代价。
从小受到两位父亲的言传身教,赵眠对自己未来的太子妃始终保持着“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幻想,怎料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他的太子妃之梦就这么被万华梦和魏枕风毁了。
和约签订后的第二日,魏枕风便如约送来了顾如璋的一样信物——西夏首辅太傅之印。
西夏末年,顾如璋作为该国实际的掌权者,朝廷颁布的每一道旨意和军令都绕不开首辅之印。甚至有些在外的将士,不看天子玉玺,只认“顾如璋”三字。
西夏亡国后,首辅之印跟着顾如璋一起失踪了。有传言称,谁能找到印章,谁就能以顾如璋之名,召集西夏所有剩下的有志之士,共同反渊复夏。
赵眠没有想到魏枕风一出手便这么大方。他端详着那枚和他掌心一般大小,由金玉雕刻而成的印章,想到它过往曾在顾如璋手中见证一个国家的消亡,仿佛能看到一个满头白发,面容温润的青年,身着紫色西夏官服,在昏暗灯光下奋笔疾书的样子。
赵眠抬眼看向魏枕风:“这你也送我?”
魏枕风不以为然:“西夏早亡了,若靠一枚首辅之印就能复国,北渊这十几年算什么。没有人的信物和废纸没有区别,‘反渊复夏’,呵,只有蠢货会信。”
赵眠漠然道:“哦,你承认你给孤的只是张废纸了?”
魏枕风笑道:“此物在旁人手上或许是废纸,但落在殿下手里,一定大有用途。”
明知魏枕风只是在捡他爱听的好话说,赵眠脸色依旧缓和了些许。
可恶,明明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可他就喜欢听人夸他。
赵眠命沈不辞收好印章。这时,白榆进来禀告:“殿下,马车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了。”
赵眠颔首道:“走罢。”他转向魏枕风,“你可要与我一起?”
“必须要。”魏枕风道,“这等好戏,我岂能错过。”
根据和约,东陵本该把万华梦押送到南靖使馆,再由南靖一方押送至南靖境内。然而万华梦此人过于阴险狡诈,即便他自身武功不怎么样,但那一手给人暗中下毒的绝招天下无双。赵眠曾因轻敌被他阴过两次,这一回除非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否则他断不会让自己的人靠近万华梦,以免遭遇什么不测。
于是,在千机院增派的高手未到之前,万华梦一直被软禁在南宫山中,由东陵一方看管,赵眠有随时提审的权力。
这是赵眠等人第二次来到南宫山。再看南宫群山,不再有那日夜闯时的森然压迫之感,取而代之的是山中雪景的空旷怡人。
其实景还是那个景,不同的只是造访者的心境罢了。
一个名叫福安的老太监已等候他们多时,听说他是贴身伺候陆妄的老人了:“萧大人,小王爷,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