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山看见了那张脸。
与梦中那抱着月琴逗他谈笑的少年一模一样!
“谢春山,我教你弹月琴好不好?”
“谢春山,你看呐,这便是我们大雍朝的千里江山。”
“谢春山……我的国……亡了。”
梦中少年,绝望而悲切的盯着他,双目饱含血丝。
谢春山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
带着淋漓的不舍,又带着彻骨的恨意,与漫天烈火之中同朱红色的古城墙一道化为灰烬。
谢春山指尖颤了颤,心里弥漫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泰山压顶一般。
沉闷闷的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
他控制不住朝那个少年伸出手,想要将少年从火光中拉出来,从国破家亡的困境里带出来……
“咻”一声,去势凌厉的弓箭贴耳而过,却因为他伸出手的那个动作,身形错开来。
白羽箭堪堪擦过他耳边,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流,却毫发无伤。
他从窗纸缝隙里仰头看去。
院中少年执弓而立,安安静静站在落雪纷纷的庭院里。
身后没有烈火灼城,亦没有尸横遍野。
可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却似乎渐渐与梦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无可分割。
“我输了。”
萧怀舟放下手中弓箭,语气里不悲不喜,只有些没有办法参透的悲凉之感。
他赌输了。
还是他太天真了,早就知道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无论山河变化,斗转星移,无情道就是无情道。
怎么可能会为任何一样东西动摇。
曾经的国破山河不会,如今的抗旨拒婚亦不可能会……
王府中死一般的沉寂,随着萧怀舟放下弓箭,一群人便立刻匆匆退出了院子,生怕这件事牵连到自己。
大家站在外面都看得清晰,在白羽箭出去的那一刹那,原本一动不动的谢道君,不知为何忽然侧开了身。
白羽箭落空。
也便意味着谢道君对萧怀舟根本无意。
连一直咋咋呼呼的故里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赢了,却又好像没有赢。
因为萧怀舟看起来很可怜,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一样。
虽然面无表情,但是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却没有办法骗人。
“我确实是喜欢你,但我也不愿意就这么强迫你,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反正距离我回东夷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也不求你立刻答应我,至少同我相处相处,万一你改变主意了呢?”
故里祁没有将话说的那般决绝。
主要是他属实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原本他只是想要给自己被拒婚找个台阶下,却没有想到萧怀舟一门心思喜欢的人,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留,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萧怀舟。
他当萧怀舟宝贝疙瘩似的捧着,不能平白遭什么归云仙府的人作践掉。
那什么谢道君不要,他故里祁要。
萧怀舟依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故里祁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自己虽然平时无法无天了点,但也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
此刻冒进的话,只会让萧怀舟更加厌恶自己。
所以故里祁随手找了个由头先行离开,等过两日再约萧怀舟出来培养感情。
整个屋子里除了簌簌落雪之声,便只剩下了萧怀舟与谢春山二人。
明明只隔着一道窗,他们两人之间却好像隔着天堑鸿沟。
永远都无法逾越。
冬末的风吹的人遍体生寒,萧怀舟在院中沉默了许久,这才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抖落一身白雪,然后抬腿往自己屋子里去。
谢春山以为他会回屋待一天。
却没想到萧怀舟只是回屋取了个东西便转身朝这间屋子里来。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滚烫,萧怀舟进来的一瞬间,身上冰凉的寒意全都融化掉了。
谢春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的盯着萧怀舟。
盯着萧怀舟进屋,盯着萧怀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甩在桌子上。
盯着萧怀舟用无事发生的声音平静说道:“这药,是萧帝送给你的,可治眼伤。”
谢春山没有动。
身体的惯性,让他下意识将自己指尖藏了起来。
毕竟萧怀舟……可能又会强行给他上药……
谢春山兀自想着,缓缓闭上眼睛,手腕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系列动作,都被萧怀舟收入眼中。
他冷嗤一声,却并未上前。
而是语气淡漠:“谢道君若是觉得用了此药惹出因果,大可不必担心。今日谢道君为我抗旨拒婚一事当了活靶子,也算是偿还了这道果。”
萧怀舟每一句话说的都很清晰,不带一丝情绪,同时将谢春山所有拒绝的退路全都堵住。
“自此之后,望谢道君谨守道心。朝代更迭,自是天命,与谢道君并无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他只是忽然之间觉得很累,无比疲惫。
前生后世,他对于谢春山的执念都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终究是一场黄粱大梦,骗了自己。
这一刻,萧怀舟忽然就想要放手。
与心中那位高山仰止的道君,做一次彻彻底底的告别。
自此之后,山水不相逢。
屋子里点着的熏香燃到最后一寸,忽的从中折断,湮灭最后一丝红色的火星,然后化作飞灰落入香炉中,悄无声息。
就像这间屋子,人去楼空,只留下谢春山一个人独自坐在榻上,盯着掀开又放下的门帘。
帘外风雪绵绵,萧怀舟踏雪而去,连一句告别都未曾说。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谢春山伸出修长指尖,轻轻覆盖在桌案上黑色的木匣子上,感知着属于木质柔和的温度。
片刻之后,他掀开木匣,将里面安静躺着的仙眼螺,一寸,一寸碾碎。
揉在指尖,乖巧抹上眼眶。
他忽然,想要见见萧怀舟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我没动,信我!
萧怀舟:6。
舟舟生气啦,哄不好了哈哈哈哈
刀子到这里就结束了啊啊啊啊,接下来就没有刀子了(我发誓!)
很快进入文案剧情,jiojio踏……斯哈斯哈(bushi)
第17章
接下来一连数月,萧怀舟都未曾出现在这间院子中。
整个王府中除了观书,所有人都好像遗忘了谢春山一般,院中无人打扫,任凭冬雪覆盖满青石砖,又被艳阳融化,化作一滩水,再蒸发消失不见。
然后便是淅淅沥沥的春雨,适时而来。
岁月流年,安静走过。
谢春山的耳朵很敏锐,虽然王府侍从都被隔绝在外院,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全都一字不落的落入他耳中。
某日萧怀舟与东夷世子策马游街,一日看尽王都花,正是春风肆意少年的时节。
又或者某日,萧怀舟同二皇子在朝堂上起了争执,砸了手中玉牌,骄纵纨绔地很,最后被萧帝罚跪了两个时辰。
再或者,萧怀舟整日与东夷世子厮混,感情越发地好,却始终没有松口谈和亲的事情。
那些在他人口中鲜活存在的萧怀舟,自那日起,便再也没有踏足过谢春山的宫殿……
从前在归云仙府,岁月流年如白驹过隙,数十年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概念,谢春山习惯了清修,倒是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何为岁月漫长。
可呆在王都的这数月,他头一回感知到凡人诗句中扼腕的以日为年,是何种滋味。
并不是很美好。
三月莺飞草长的时候,谢春山白日里已经可以视物,手脚筋脉也恢复地七七八八,虽然还不能久站,但闲来无事在屋子里走两步完全没问题。
观书就是在这时候,送了一把月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