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瞬间,纷乱的思绪忽然涌向谢不逢的心头。
有感动,还有恐慌。
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个雪夜,还有死在雪被之下的羊羔。
权力。
少年缓缓地眯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如今文清辞“药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他被无数人觊觎,甚至被皇帝视作“灵药”。
只有权力……甚至全天下最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永远永远地将文清辞留在自己的身边。
上一世,出身于福利院的文清辞并没有明确的生日。
可他的养父母仍然会在每一年领养他的那天,给他准备蛋糕和长寿面。
那曾经是文清辞一年里最期待的美味。
或许是起的太早,这个点文清辞反而没有什么困意。
将玉兰花粥端出来后,他又回到了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文清辞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给少年打了两个荷包蛋,煮了一撮细面,不过五六分钟便做好了一碗。
和往常做的饭菜不同,这碗面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调料。
里面只有最简单的调味,以及出锅时淋的一圈香油而已,看上去清清淡淡。
毕竟下了一晚的雨,清早的气温还是有些低,不大的白瓷碗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像一条锁链,将人的食欲勾了出来。
“殿下,尝尝味道怎么样。”文清辞将它轻轻的放到了桌上,笑着说,“儿时我父母常这样做。”
少年缓缓拿起了竹筷。
热气与长寿面的香气一起氲了上来。
入口便是鲜香。
不知道是太烫还是错觉,文清辞似乎看到谢不逢轻轻的吸了吸鼻子。
这明明只是一碗简单的长寿面。
可是坐在它面前的少年,竟头一回生出了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来。
就像是……一只终于被人捡回家的小狗。
……等等,等等!
文清辞立刻将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清出了大脑。
眼前的可是这本书的未来大boss,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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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沿袭前朝旧制,按照规定,过了十七岁,谢不逢就应该出宫立府了。
与此同时,他还要在三省六部的基层流转实习,熟悉朝堂之事。
但是皇帝却迟迟不提此事,像是不打算承袭旧制一样。
朝堂之上,官员没一个人敢明说,但却全在暗地里猜测这究竟是为什么。
最终众人以为,谢不逢在皇陵长大,所知、所学完全不足以支撑他去六部工作,皇帝此举非常正常。
可是过了没多久,二皇子也到了十七,皇帝那边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朝堂上便有暗流涌动。
百官费尽心机猜测皇帝的意图,半天什么也摸不住。
只有谢不逢知道——皇帝在害怕。
耳边的心声告诉少年,谢钊临仔细算过一番:自己今年还没有五十,再过二十年,等到自己六十多岁时,皇子们已年近四十。
那个时候,他们还甘心只当皇子吗?
谢钊临越是恐惧,就越不想让这些皇子太早羽翼丰满。
因此本应离宫的谢不逢,就这么暂时留在了太殊宫里。
*
蕙心宫,前殿。
转眼小公主出生已近一个月,相比出生时瘦巴巴的可怜模样,她现在又白又胖,可爱了不少。
文清辞的病假还没有休完。
他那天给兰妃用了毒,虽然现在毒已解过,可是文清辞仍有些不放心,每隔几日他都会去为兰妃诊脉,看她最近有无异常。
几次诊脉后,兰妃的身体都无任何大碍,文清辞也慢慢地放下了心来。
说来当初为她定时请脉的时候,兰妃就喜欢与文清辞闲聊上两句。
现如今则更是如此。
“……再过上几个月,陛下便要南巡了,这次走的是水路,全程几乎都在运河之上,”兰妃一边轻轻拍打怀里婴儿,哄她入睡,一边轻声说,“我猜届时陛下一定会让文先生带诸太医前往。”
她的身体状况恢复还算不错,说话时的中气也恢复了大半。
今日兰妃穿着一身浅红色的宫装,更是将气色衬得格外好。
此时的太医署有两个太医令。
禹冠林年事已高,怕是不能离开雍都,跟着一起南巡。
故而“出差”的这个活,只会落在文清辞的身上。
只不过这件事暂时还没有正式对外通知。
文清辞也不太明白,一向非常谨慎的兰妃,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他停顿片刻,只好笑着点了点头:“或许如此。”
此时诊脉已经结束,文清辞的药箱也收拾了大半。
“……殷川大运河。”兰妃拍打婴儿的那只手忽然停了下来,她抬头向着殿外看去,语气也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文清辞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兰妃或许是因为这条运河,想起了自己的父兄。
难怪她刚才的表现稍有异常。
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兰妃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当。
她垂眸看了怀里的小公主一眼,再次将视线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这回兰妃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她与文清辞寒暄道:“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文先生家所在的松修府,也在那附近。”
“是的,”文清辞点头道,“的确在那里。”
“那若是有空,文先生也可以回去看看了。”兰妃笑着说。
聊了两句,文清辞便已经将药箱收拾好了。
他正要走,却被兰妃拦了下来。
“文太医请留步,”兰妃将怀里的小公主交到奶娘手中,对文清辞说,“本宫这正好有些明前新茶,饮上两杯再走吧。”
“是啊,文太医,今日天色正好,不如借此机会休息休息。”站在一边的贴身宫女明柳也挽留道。
说完,兰妃又看了小公主一眼,并随口道:“孚尹这几日又长胖了。”
皇帝似乎很喜欢这位小公主。
不但给了兰妃很多封赏,甚至刚一出生,便给她赐名“谢孚尹”。
这个名字取自成语“孚尹明达”,原是用来形容美玉的。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文清辞忽然想到,二皇子的名字叫做“观止”,三皇子叫“引商”。
这些名字似乎全部来自成语。
那么照此推断……难不成谢不逢的名字源于“生不逢时”这个词?
想到这里,文清辞的心中,不由又替他生出几分不甘来。
但愿是自己想错了。
还没等他想好应该怎么拒绝,一边的小太监便笑盈盈地将文清辞刚整理好的药箱接了过去,放在了一边。
见兰妃这样挽留,文清辞也不好再拒绝。
“那臣便叨扰了。”文清辞坐在了一边的小案旁,同时笑着向另一边的谢不逢点说,“殿下再等等臣吧。”
“好。”刚刚随文清辞一起起身的谢不逢也重新坐了回来。
按理来说,谢不逢的伤早就已经养好。
他应该回自己的玉光宫才对。
但不知怎么回事,少年却一直不提这件事。
文清辞一想到谢不逢搬回去之后,自己送饭还要多花些时间和工夫,便也就随他去了。
这段时间过去,文清辞也已经摸清楚,谢不逢在宫里的的确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
没人介意他住在哪里,更没人在意他去了哪。
意识到这件事后,文清辞每一次来兰妃这里,都会大胆将谢不逢带上。
蕙心宫的宫女将新茶端了上来。
淡淡的茶香溢满宫室,不由令人心平气和起来。
文清辞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正在此时,一阵轻风拂来,惊动了屋檐上挂着的铃铛。
听到那阵轻响,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小公主忽然咿咿呀呀地说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