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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舰缓缓泊入桑谷港。
    方彧才一出舷梯口,一排严阵以待的士兵便一拥而上,泰坦号被团团包围得似铁桶一般。周围的记者迅速按下快门,自动速写笔大声念着“已经被立刻控制起来……”。
    为首一位将官咬着半截烟,踩着四方步,悠悠然走上舷梯。
    咔嚓一声,熟悉的枪口抵住脖颈。
    “——哟,方提督,下官惶恐。似乎真的是每次遇见提督,都是拿枪指着您哪。”
    法尔希德笑眯眯地略一躬身。
    方彧忍住恶心的感觉:“我倒是已经习惯了,准将。”
    法尔希德一歪脑袋:“说实话,下官有点诧异的是,您居然真的回来了。”
    “桑谷命令回京述职,我为什么不回来?”
    法尔希德:“回京述职……哈哈,倒是可以来下官处好好交代交代您的生平。可惜下官最讨厌女学生的臭气,不然一定亲自列席审您。”
    方彧垂眸,抬手攥住他的枪管:“哦,贵司迎接客人的规矩,就是先崩掉他的脑袋吗?”
    法尔希德故作惊诧:
    “我得到的命令就是把您控制起来。这……考虑到对您过往事迹的综合评估,好像只有这种方法能‘控制’得住您——您也清楚自己的危险性吧?”
    说着,他将枪口一移,再度抵住她的胸口。
    方彧仍攥着枪口:“逮捕令呢?”
    “……您没权利看那东西。”
    “那是因为您没有。”
    “……”
    方彧反手将法尔希德的枪口一扭,拍落在地,径自走下舷梯,回眸冷冷道:
    “你的人放我的人回去,咱们回你的总部,来带路。”
    **
    咖啡馆。
    安达岚川幽怨道:“那个二百五还真回来了……现在关在情报局的审查室,据说能吃能喝能睡,好得很哪。”
    阿廖莎两眼放光:“啊!那我可以去采访一下她吗?”
    “采访个头,我是让你解决问题!”
    安达岚川面带薄怒:
    “听说她天天给涧山写长信,也不嫌丢脸。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见她的!到时候怎么办?——真他妈怪了,她怎么不叛逃呢?”
    阿廖莎:“她不叛逃,回来引颈受戮,反营造出一种忠实耿介之态。现在舆论也有掉头的倾向了。情况很危险。”
    二公子慵懒道:“别一天危险危险的,我问你,怎么办?干脆在牢里做掉她?”
    “法尔希德不是咱们的人,这恐怕做不到。”
    “那老逼登才是头一个巴不得方彧死。”
    阿廖莎摇头:“那他也不会任由您在他的地盘上这样做。”
    “那你说怎么办?”
    阿廖莎沉吟半晌:“……之所以出现如今的局面,是因为方彧和安达阁下还互相存在信任。哀莫大于心死,如果有可能,让其中任意一方死心就好了。”
    安达岚川望向窗外:“信任……事到如今,还信任吗?”
    “曾经要交托后事的信任,也不是轻易容易消耗干净的吧。”
    安达岚川冷冷打断:“他什么猫猫狗狗都信任,就是不信任我。其他人也就算了……方彧,继承人?!她到底凭什么?”
    阿廖莎不为所动,硬邦邦说下去:
    “有时我甚至觉得,他真的怀疑过方彧吗?或者,只是因为方彧挡了他的路,他借你之手把她顺势排除。如果这样的话……”
    那如果有朝一日,小安达也挡了他的路呢?
    ……她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还没等她考虑好如何从中挑拨离间,一张大饼从天上砸了下来——
    陆夺,叛逃了。
    陆小姐是趁着探亲假,自己驾驶一艘私人星舰离开联邦境的。
    或许是考虑到她这一举动的影响,陆还特地留了一封信,把联邦和自己父母冠以“宇宙蛀虫无耻之尤”的美名臭骂一顿后,又特地申明是她“遵循个人意志”所为,和任何人尤其是方提督无关。
    那封信当即被销毁了。陆小姐怎么说是一回事——人毕竟还是从中微子基地跑的,基地还是归要塞管的,方彧还是要塞的最高长官。
    就算没事时,她也要负责。何况现在出了事,那更是她全责。
    显而易见,此事乃她背后怂恿、暗中支持,是她勾通远星的又一桩铁证!
    新闻媒体只知道陆小姐是个科研工作者,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
    而黎明塔内却更清楚事情的性质——陆夺对基地宇宙之壁项目知之甚深,又是陆银河的女儿,她骤然跑路,损失惨重。
    塔内舆论哗然。
    **
    “信都被退回来了,纸笔也被没收了啊……”
    方彧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但也能从身边微妙的变化感觉出动荡。
    ……最近,看守人员似乎也增加了。她手边不再出现任何哪怕带一个字母的东西,森严程度堪比高考考场。
    方彧只能靠睡觉来打发辰光,渐渐地,这一招也不大好使。
    不知是二十四小时不灭的灯光搞得人生物钟紊乱,还是她心里千头万绪纠缠不清,她开始失眠。
    昼夜颠倒几天后,就很难再分辨白天和夜晚的变化。她只能靠看守轮班的顺序和她们打哈欠的频率,来大致估计时间的流逝。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她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叹息声。
    那是一个老年男子的声线,屡屡在她朦胧睡去时造访,把她突然弄醒。
    后来,这东西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即使她清醒的时节,也总能听见声声无比真实的叹息。
    灵魂应该是发不出声音的。她想,不是高维宇宙就是幻听,精神分裂的前兆。
    方彧没有把恐慌表露出来,心底却隐隐担心自己会发疯。
    她只能自己试图治治自己——这样的情况下,不和人交流大概是不行的。
    交流……需要两个人,然后说话就可以了。
    方彧看向门外的看守。
    **
    伊美尔小姐今年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年前考进情报局的勤务岗。
    说实话,如果不是备考的时候花了许多功夫,又被父母催逼着抱紧这个铁饭碗,她真想第二天就辞职。
    伊美尔小姐报考这个岗位前稀里糊涂,没有摸好底,进来了才知道——
    情报局的长官法尔希德准将平生最讨厌三件事:女的,大学生,文科。
    她不幸一人独占其三,真是倒霉透顶。
    不受上峰喜爱就罢了,她的顶头上司和同事也都欺生,把要求最苛刻的夜班,统统派给了她。
    如此算下来,她十天晚上倒有八天在值班,盯着那位曾经名动天下的方将军,连眼睛也不许眨一下。
    一开始,她还能够把方将军当成动物园里的猴,看看她一天都干些什么。
    但她很快就兴致缺缺了,因为方将军整天什么也不做——
    哪个动物园的猴像她这么无趣!
    过了几十天,伊美尔已经对这个大名鼎鼎的女人完全麻木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看守一只水池里的王八——毫无意义、画蛇添足,全世界只有这只王八的主人担心她会跑掉。
    要不是害怕法尔希德准将,她准能在值班时睡着。
    睡着……
    “……伊美尔小姐,伊美尔小姐。”
    一个温和沙哑的嗓音轻轻叫着,把她从迷梦中惊醒。
    伊美尔浑身一栗:“唔……安娜夫人!?对不起!”
    “嘘,”方彧低声说,“安娜夫人刚才提前溜走了,对不起,你可以和我说话的吧?”
    伊美尔大惊失色。
    的确没有一条戒律是禁止与这个人说话——但几位上司仿佛都默认: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不能和她惹上关系。
    “不和方提督说话”,说不准又是一条不对她开放的、专门用来整她的潜规则……
    审慎起见,她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方彧弯起眼角,理解地笑了笑。
    伊美尔一愣。
    ……方提督居然长得很柔美。轮廓柔和,五官细腻,若非嘴唇没有什么血色,眼底又有深深的乌青,简直可以说漂亮。
    “那我对你说话,应该不构成什么违规吧。虽然有点奇怪,但是我感觉这是必须的锻炼方式……”
    方彧挠了挠头,艰难寻找话题,口音柔和:
    “唔,你是刚来的吧,是被欺负了吗?”
    伊美尔一愣,这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吗?她怎么连部门里的职场霸凌都知道。
    “你值夜班的频率也太高啦,很难不让人想到被职场霸凌了。”
    方彧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不好意思地弯弯眼角,自问自答。
    “嗯……我在海拉军校读书的时候,也总是被派出去深夜站岗,第二天还要正常上学,的确很难受。哦,还容易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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