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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一片欢呼之中, 司徒锦显得格格不入。她面色一沉。
    圣女失败了。
    晟国太子一行六个人居然会输给农家区区两兄妹,纵使问情剑再厉害,如何能让连剑都请不到的谢知棠全身而退。
    而司徒锦最关心的, 四鬼有没有看到上官泷的背后,她到底是不是青泷族人。
    神医捏了捏手, 目光晦暗。师尊医圣明令要她不许再研究“长生不死”, 然而她怎能轻易放弃这么美妙的课题。
    为什么连师尊也不再支持她。
    她代表的, 分明是所有世人的终极梦想。
    倘若能实现长生不死, 只要能长生不死,这世间便不会再有未竟的心愿与遗憾。帝王能成就千秋万代的伟业,普通人也可百世同堂。
    ……
    热闹声中, 燕瑶后知后觉,疑惑问道:“不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出幻境吗?”
    孟昱眼神放光, 振振有词:“这说明糖糖和师妹实力卓绝,不分伯仲。”
    燕瑶想了想:“有道理。”
    裴淮序由着他们俩胡说胡闹。
    婳梦唇角淡淡勾起。
    她与谢知棠并不相熟,刚刚算得上是初次见面。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喜欢上官泷。
    婳梦若无其事地转动着手镯, 镯子里的赤色小蛇灵活地摆尾游荡着, 将消息送给万里之外的某个人。
    计划成了。
    此次试练之境的胜者,毫无疑问会是上官泷。
    青泷和谢知棠脚踏着青铜树,身形一闪, 在翘首青鸟的指引下,转瞬之间就进入到最终层的幻境。
    青泷眼前一片漆黑,景象未见就先听见声音。
    宽广无垠的大海翻滚着,高高白色的浪花拍打着海岸, 发出阵雷般轰鸣的声音。
    夹杂在海浪声中的, 似乎是一个老头在吹胡子瞪眼, 骂骂咧咧的:
    “儒家,满口仁义,忠孝治国,乱法愚民。”
    “墨家,目无王法,墨守成规,乱世之根。”
    “道家,清静无为,消极避世,于国无益。”
    “名家,浮夸诡辩,口舌之能,空谈无用。”
    “阴阳家,鬼神之说,颠倒混乱,自欺欺人。”
    “侠客,以武犯禁的宵小罢了;商人,以财害农的蛀虫是也。”
    这人是谁?怎么连圣贤百家都诋毁了一通。
    青泷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谢知棠纵容她的任何情绪表达,摸了摸她的头:“师妹怎么看此人之言?”
    “倒也不无道理。”有师兄作伴,青泷眸中露出几分狡黠的神采:“师兄觉得呢?”
    谢知棠哈哈一笑:“我看,一定是法家圣人打麻雀牌又要输了。”
    眼前黑色散去,青泷看清,海岸边上,摆着一张三丈宽的长桌。
    长桌周围坐满了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骑着青牛,神态清静慈祥,是为道家圣贤;有发如墨者,身材魁梧高大,海口宽鼻,是为儒家圣贤;有发色黑白参半、长相奇特者,额上生有四颗肉疙瘩,为纵横家鬼谷子。
    女子亦不在少数。
    有目光明亮如炬,两只耳垂上稳稳挂着木制算筹,是为神机妙算数理家教习。
    有鹤发银丝,周身发药草香气令人神清气爽百病皆愈者,是为医家圣贤。
    有年纪轻轻,冷清秀雅者,背后剑光闪闪,为兵家圣贤江瑜。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老者,皱纹如壑,但依然精神奕奕,倔强的神色看得出向来最是固执己见、怼天怼地,满脸写着“我不是在说你们某个人,我是说在座的都是垃圾。”
    他正是法家教习,传闻中他境界已够,却不愿入圣。
    青泷好奇地看到每个人的面前都垒着一排麻雀牌,圣人们熟练地摸牌,打牌,牌好的喜笑颜开,牌差的骂骂咧咧。而长桌中间却是一片虚空镜,她踮起脚往下望去,诧异地发现镜子中有山有水,有屋有人,有君主也有百姓,模拟了一片桃源天地。
    随着圣人们出牌,桃源天地中的规则、人物观念、举止都随之千变万化。
    当儒家圣人的牌占据上风时,礼乐奏起,君臣父子等级分明,人人尊礼,修身仁爱;而当道家圣人的牌势更好时,仙鹤昂首,治国者“轻徭薄赋”,人与畜休养生息,万物繁荣而昌盛。
    “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青泷看出些门道,不自禁一字一句说道:“圣人们以各家学说为牌,百家争鸣,建出了不同的思想方略,其实都是为了求一个‘治国,平天下’之道。书上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让小友见笑了。”儒家圣人一手打牌,摇摇头说道,“可惜我们这群老匹夫,无钱无权,既不能左右朝局,又不能拯救万民,有的不过是躲在这岱屿岛上,说出来的一堆空话罢了。”
    “世人的一辈子弹指之间,眼界注定狭隘,”医家圣贤慈爱的目光望向青泷,“即使是空话,亦有个人偏见,漏洞百出,惭愧惭愧。”
    不知为何,青泷觉得她的“惭愧”二字似乎是冲着自己说的。
    “时光易逝,人生短暂;朝局更迭,苍狗白云,然而思想永恒。”
    “我想诸位的这些空话必将流传后世,由后人加以实践思辨,又由他们补足不全,”谢知棠在法家教习的示意下,伸出手帮他摸了一张牌,边摸边打趣道,“即使是王侯将相,又有几人能似诸位,几句空话也能流传千古?”
    众人皆笑。
    法家教习的牌势最差,本来一直哼哼唧唧的,一看谢知棠帮他摸的牌,顿时笑逐颜开,“好牌好牌。”
    一打出去,虚空镜中瞬息骤变。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度,井井有序,大力耕战,富国强兵。
    “怪不得沅圣还在世时,打麻雀总要带上你小子。”道家圣人花白的长胡子几乎要垂到地上,青牛低着头无声啃食着青草,偶尔喷出热气。
    谢知棠笑了笑,伸出手自胸前取出一块绒布,小心地打开,取出被包裹好好的几株稻穗,放在牌桌之上。
    稻穗饱满金黄。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一起,柔和起来。
    道家圣人笑着说:“你个老东西,怎么走得那么快那么急。”
    “你比我们好,我们留的都是空话,你留了一簇稻穗。”
    青泷站在一旁,默默朝着稻穗,朝着诸位圣贤鞠了一躬。
    桌边几人互相对视几眼。
    兵圣江瑜站起身来,声音冷清地宣告道:“此次试练之境胜者当为农家,上官泷。”
    她的话穿过千山万水,穿过地宫城府,穿过试练之境,传遍整个圣贤院。
    长廊之上,周祉君和黄谨温都跪在秦曜脚边。
    乐家塔中,有人停下脚步。
    “上官泷,”江瑜秀长的白发丝丝飘动,声音空灵,“长生城城主所要的香囊就在这海底之中,你去寻来,便可出境。”
    青泷仰头,清凌凌的目光望向谢知棠。
    “哎呀,”道家圣人立刻爽朗笑道,“这小丫头还挺黏她师兄的嘛。”
    “若在刚才的幻境中论剑术,师兄肯定是打不过你的,”谢知棠笑道:“师妹,你为胜者,当之无愧。去吧。我会等你。”
    青泷点点头,纵身一跃,激起极轻微的水花,入水之后如鱼游曳,很快消失不见。
    谢知棠直直凝视着海面,终于连白色的水花也消失不见,平静无波。
    他转过身来,轻轻向上拉了拉袖子,懒散笑道:“所以,诸位圣贤邀请我来此,不会是要我陪各位打麻雀吧?”
    “我可不跟你打,手气太好,”法家教习摆手,想起什么又恍然大悟道:“听说你这师妹也是运气极好,你们农家该不会专招这样的吧?”
    道家圣人笑得别有深意,接着道:“我看,你小子眼睛都快长你师妹身上了。”
    鬼谷子沉吟,道:“男女交往,不妨多读读我纵横家的捭阖之术……”
    谢知棠无奈举手:“早知道,我还不如在上一个幻境里就被淘汰了。”
    谈论正事,还是古板的儒家圣人靠谱。待嬉笑打趣声渐弱,他正襟危色,咳了咳两声,长桌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儒圣神色肃穆,问道:“谢知棠,你的农家术法学得如何了?”
    谢知棠微微躬身,低下头来。
    观其识海,他已是差半境入圣人。
    各位圣贤都满意地点点头。
    算筹轻动,久久沉默的数理家教习开口道:“谢知棠,我们传你至此,是因圣贤院或有劫数将至。”
    谢知棠问:“是何劫数?”
    数家教习摇头。每次她想深入卜算,算筹立刻碎成两半。
    “天机不可知。然圣贤院已有百年安宁,静则藏动,宁必有危,劫数回轮,不可化解;定数所在,非人力可变。”
    谢知棠拱手:“弟子受教。”
    江圣始终神色淡淡,如冷玉冰霜:“百年之前,圣贤院曾历过劫数,是由当时的儒、道、兵、医、农五家圣贤合力化解。”
    谢知棠内心了然,毫无片刻迟疑:“弟子必将守农家之责。”
    他在院史中读过,百年之前,圣贤院确有大劫。当时的儒、道、兵、医、农五家圣贤合力,耗尽毕生修为,催动七十二阵法,最终献出性命,化解劫难。许多圣人尸骨不存。
    谢知棠看着眼前众人,他们对他微笑颔首说着“好孩子”,又开始热热闹闹地打起麻雀来,老头们斗嘴,比孩童还要厉害。
    儒家圣人年事已高,看起来沉稳魁梧,年轻时也曾载着满车书籍,背井离乡周游七国,寻寻觅觅,力求传播仁爱,宣扬仁礼。一路喝风饮露,衣衫褴褛,却连遭七国拒绝。直至来到圣贤院,终使他寻得知音,坐谈论道,桃李天下。
    兵家江圣自小养在外祖父膝下,楚国被灭,她的家人满门抄斩,祖父头颅被砍下示众。江瑜年纪轻轻,而天赋极高。圣贤院里,冷清少女能与一把把剑刃相伴,领悟一套套兵法以传后世。
    ……
    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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